“還有誰?與我一戰!”


    徐懷拄刀立於陣前,一隻腳踏在一名死挺的叛軍隊率的頭顱之上,鎧甲上沾染太多敵卒的鮮血,往下直淌,滴落在條石鋪就的石地上,虎目盯住前方已被殺得心寒膽顫的敵卒,大吼邀戰,麵目猙獰而可怖。


    “還有誰?”


    徐懷咆哮一般的吼叫,在清泉溝寨裏迴蕩,震人心肺,一方麵叫桐柏山卒更加熱血沸騰起來,一方麵叫嵐州漢軍心驚神顫,不敢直視徐懷兇厲的眼神,心裏早已是怯了。


    曹師利見曹成額頭青筋暴跳著抽搐,眥目欲裂,抓住槍杆的手背上也是青筋抽動,隨時都有可能失控暴怒出戰,他伸出虎爪似的右手,像鐵鉗一般將曹成的肩膀死死摁住。


    然而曹師利虎眸裏也滿是憤恨,身軀還禁不住微微顫抖起來,但他知道,這一刻絕不能失去分寸。


    他沒想到將近四百追隨自己多年的親衛悍卒填進去,在那麽狹窄的巷道裏,竟然都沒能支撐住一炷香的時間。


    時間上或許還要更短一些。


    巷道裏的搏殺從頭到尾都異常的慘烈,他自己強忍住沒有上陣衝殺,但心髒似被一隻無形的手用力的握住,要被抓爆掉似的,也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這是追隨自己多年的四百精銳啊。


    當初他率領親衛精銳從大同突圍,與葛懷聰等人一道,被蕭林石嫡係武將武尚率精銳圍追堵截,最終就是這四百多精銳成功護送他逃歸朔州。


    他以為隻要有這數百精銳在身邊,隻要這數百精銳還忠於曹家,哪怕其他兵馬都打散、打光了,他曹家都可以東山再起。


    而就在眼前,他帶在身邊的四百精銳親衛,被桐柏山卒像切瓜剁菜一般砍殺半數,剩下人馬被迫退出巷道,都禁不住被殺得瑟瑟發抖。


    這輩子打過那麽多場硬仗,就他媽沒遭遇到這麽猛的敵人啊!


    在徐懷的怒刀、王舉的重槍之下,一麵麵蒙鐵的大盾,就跟紙糊似的。


    看到徐懷、王舉兩人接力連破四十多麵重盾還不力竭,誰不膽寒,誰不心顫?


    這樣的無敵勇將,換任何一支大型軍隊,得其一就要笑瘋掉了,三四百桐柏山卒裏,就有兩員這樣的勇將,更關鍵徐懷身邊還有五六人,戰力都在一般的武將之上,這些人圍繞徐懷、王舉,組成淩厲無雙的鋒刃,倉促間要如何抵擋?


    然而桐柏山卒不可能就此止步,對方看著人數不多,但從徐懷、王舉身側堅定不移往前推進,卻有著洪潮般摧垮一切的氣勢,數百人嘶吼著,拿刀敲打盾牌,拿槍杆猛戳石地,聲勢駭然有如虎群走地,要將他們吞噬幹淨。


    是的,曹師利他身邊已經又聚集了五六百甲卒,但親衛精銳損失逾半,生還者也被殺得膽顫心寒,眼睛裏皆是畏懼,再沒有絲毫鬥誌可言,還能抵得住三四百桐柏山卒一波進攻?


    “爹爹,盾車來,我們能擋住這些狗雜碎!”曹成大叫。


    曹師利朝北側看去,心裏更是苦澀。


    盾車,又名偏廂盾車,簡單的說,就是在常見的馬車架子正麵、側麵,固定高大寬厚的大盾,簡陋一些直接釘上厚木板也行,精致一些蒙裹熟牛甲、蒙裹鐵甲;鐵甲盾車做得矮小、瘦長一些,更便於快速衝擊,前側盾甲還固定上長鐵刺,就是赫赫有名的鐵滑車,在當世打造這樣戰械都沒有太大的技術難度——大小尺寸也比較隨意,可以根據實際情況進行調整。


    此時推來的六輛偏廂盾車,是緊急造來部署在北寨門內的。


    為了能更大限度的遮閉箭雨、擲矛,盾車前側的盾牌高逾一丈,寬八尺有餘,整車重逾六百斤重。


    倘若敵卒來襲,寨門來不及關閉,六輛盾車推堵上前,兩兩卡死在寨門前,與拒馬、鹿角等礙障物一起,怎麽都能抵擋一時半會。


    然而因為沉重,需要多人推動,或需要套上牛馬拉拽。


    這也是從遇襲,曹師利判斷出桐柏山卒的主攻方向乃是西牆土垣之後,卻足足用了一炷香時間才將盾車拉過來的原因。


    而這些蠢貨,手忙腳亂之餘竟然還將一些笨重的拒馬放在盾車上,更是拖慢了速度。


    現在桐柏山卒已經從狹窄的巷道裏殺了出來,宗祠西山牆這一側是一片四五畝地大小的菜園子。


    四五畝地聽著不大,但前後左右都有五六十步寬。


    用三四十輛偏廂盾車或能結成車陣,遲滯桐柏山卒的攻勢,但六輛八尺寬窄的偏廂車,環環相扣都不到五丈寬,真能擋住桐柏山卒的進攻嗎?


    桐柏山卒此時分作兩隊,結成兩個錐形陣,擺明了要從南北兩側同時發動鑿穿戰術,六輛盾車防禦麵已經太窄了,還要拆到兩處嗎?


    而以徐懷、王舉的武勇,單輛盾車沒有跟其他盾車環扣起來,不怕他們拿一杆鐵槍就直接挑翻嗎?


    六七百斤重的盾車,車後六七名兵卒抵擋,曹師利都能連著挑翻好幾輛,他自視再高,此刻也得承認徐懷、王舉比他還要強出一線。


    曹師利心裏很清楚,他們這邊沒有大將上前陣廝殺,憑借六輛盾車遠遠不足以將桐柏山卒的進攻遏製住——倘若不能遲滯桐柏山卒的攻勢,再叫桐柏山卒形成南北鑿穿夾擊之勢,他們五六百人卻要被人數更少的桐柏山卒反包圍絞殺。


    曹師利迴頭看一眼身後宗祠堅厚的磚石高牆,心裏發顫,知道一旦叫桐柏山卒從南北兩側形成鑿穿之勢,他們連退路都沒有。


    他們在寨中看上去還有六七千人馬,但曹師利心裏很清楚知道,他與親衛精銳一旦被桐柏山卒包圍在宗祠西側,就不要指望六七千俘兵傷卒,能及時組織起來從外層反包圍桐柏山卒。


    再看寨外山林裏這時候又有多隊人馬殺出,徐懷這狗雜碎擺明有自信將清泉溝寨殺透啊,不惜將暗藏的後手棋子都調進營寨中參與廝殺。


    說到底還是他太大意了。


    數千將卒強攻鞏縣太過疲?,傷亡太慘重,新編進來的俘兵降卒,卻要防範著他們逃走,就沒有急著在營寨之內部署些防禦措施,萬萬沒有想到徐懷這頭莽虎,會大膽到率這點人手繞山道來襲營。


    他在南麵山穀裏部署的明暗哨也太少了,以為徐懷助景王趙湍守住鞏縣就已經竊得大功,就會滿足,以為徐懷守鞏縣,其部傷亡也不會太輕,不應該再拿那點人手冒險。


    然而他所有的自以為事,在這一刻都“啪啪”的抽打在他的臉上。


    為什麽,為什麽,徐懷就盯上他們曹家啦?


    兔子也經不住這麽擼啊!


    曹師利直想痛哭一場。


    “爹爹,我們跟這些狗雜碎拚了!”新一輪戰鬥即將暴發,曹成見曹師利在這一刻竟然閉上眼睛,激動得大叫道。


    曹師利驀然睜開眼睛,右手猛然化爪作刀,朝曹成脖梗斬去:


    你個兔兒子,沒看見徐懷在寨外還藏有好幾隊後手伏兵,這一刻都不再隱藏,正一齊往寨中殺來嗎?這些狗雜碎擺明了有自信趕在兩翼的援軍抵達之前,將他們殺透啊!


    “爹爹,你?”曹成坐馬背上搖搖欲墜,難以置信看著曹師利竟然朝他出手。


    “曹方,你將曹成綁到馬鞍,護好曹成,跟在我身後不得離開寸步!”曹師利將長槊夾於腋下,朝身側一員武將吼叫道。


    “是!”那健銳舍棄胯下的座騎,騎到曹成的馬背上,快速將被手刀打暈過去的曹成橫放馬鞍前拿繩索捆綁好,又額外拿一件皮甲將曹成的頭臉擋住,以便流矢,接著就調轉馬頭,跟著曹師利及身邊十數還騎在馬背撩陣、沒有下馬的親兵精騎身後,徑直往北側突殺過去……


    …………


    …………


    “這孫子要幹嘛?”


    王舉看到曹師利帶著十數甲騎徑直往北麵馳殺過去,愕然問道。


    由於後續敵卒主要從北寨門方向增援過來,還有盾車、拒馬等障礙物隨行,烏敕海、袁壘兩人率一百多甲卒從北側夾擊的進程要比南麵慢得多,前陣還沒有鑿進敵陣。


    這時候看到曹師利親自帶領十數甲騎殺來,烏敕海、袁壘這一刻也隻能稍緩鑿擊攻勢,調更多的大盾到前麵來結盾陣,間以槍矛,就地抵擋敵騎的突殺。


    由於嵐州漢軍此時在宗祠西側集結的甲卒,已經再次超過他們,王舉以為曹師利會就地結陣跟他們對殺,沒有想到曹師利會親自帶不多的騎兵往北側馳去——這不是正常的對陣衝殺之法。


    曹師利親自帶十數精銳騎兵到北側廝殺,那邊又有盾車等戰械,或許會令桐柏山卒北側的鑿穿之勢放緩下來,甚至停滯下來,但嵐州漢軍陣列的南側卻會變得更加薄弱。


    再往東,就是清泉溝寨宗祠堅厚的西牆,嵐州漢軍東西側沒有出路,南側一旦被打垮,就會亂糟糟的往北湧去,將他們自己的陣列衝潰掉——寨中有些空地,比如小廣場、菜園子之類的,看著不小,卻還沒有大到供騎兵馳騁,而任何一側陣列的崩潰,牽連就廣。


    曹師利不應該犯這種低級錯誤!


    王舉這時候看到徐懷沒有直接趕往北翼鋒線與曹師利對戰,而是大吼著叫身後護衛換短矛上來,頓時明白過來:曹師利這廝要逃,還是縱馬而逃,他們大步趕過去,也不可能比曹師利他們更快,這時候隻能借用短矛多擲殺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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