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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社稷也罷、廟堂也罷,對徐心庵、唐盤、殷鵬、唐青四人而言都有些遠。


    在桐柏山匪亂之前,唐盤僅僅是巡檢司軍寨一名小小的節級;徐心庵、唐青從普通武卒裏脫穎而出,在巡檢司任哨探,比節級還要不如;殷鵬地位更低,跟著徐武良學拳、學打鐵,在街市靠賣苦力糊口。


    他們在底層苦苦掙紮,苦無出頭之日。


    而桐柏山匪亂也叫他們見識到鄉豪士紳的明哲保身,見識到地方官府的貪鄙、無能、欺弱怕硬,他們甚至對絕大多數都是走投無路才落草的賊匪存有一絲同情。


    徐心庵與徐武江等人逃軍後也是打定主意落草為寇,殷鵬與吳良生他們也差點去投奔匪軍。


    雖說桐柏山匪亂叫他們真正得到淬煉,但他們在走出桐柏山之前,對廟堂多少還有所期待的。


    而之前他們對徐懷所描繪的赤扈人之禍,也完全沒有概念。


    要不是徐懷在桐柏山匪亂之中堪稱妖孽的表現,他們對赤扈人之禍甚至都是不以為然的。


    二月中旬眾人護送王稟走出桐柏山,先是遊曆河洛、關中,繼而從晉中沿汾水北上,經太原抵達嵐州。


    這令他們對當朝所存在的種種弊端有了更全麵的認識,但還不遠及他們到嵐州之後認識深刻、徹底。


    而他們這時才真正的去接觸、了解到,契丹人、赤扈人以及黨項人在北境的形勢。


    契丹早在兩百年前就在上京臨潢府建立大燕王國,更是早在大越立朝之前稱帝,吸納中原耕織冶煉技術及規製,在與大越長達近一百六十年的對峙中,長期處於優勢。


    作為契丹曾經的蕃屬,赤扈人三十年橫空出世,橫掃陰山以北、大鮮卑山以西萬裏草原,已經令契丹有亡國之危,徐心庵、唐盤他們這時候怎麽可能會意識不到赤扈人的威脅?


    而他們這一年多來師從王稟、盧雄,所學也非是什麽儒家經義,與徐懷在一起更多的是縱論古往今來的天下形勢。


    在他們看來,契丹人已日薄西山,曹師雄、曹師利等漢將南附,並非多出人意料的事。


    而即便對曹師雄、曹師利有所不放心,大可能在接管朔州城後,使曹師雄率部先攻應州或大同;也可以不用曹師雄、曹師利這部降兵,使曹師雄、曹師利兄弟先舉族內附,斷無必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對契丹人及諸部蕃民舉起屠刀。


    這麽做,即便僥幸能攻下契丹西京道等人,也不可能迅速掌控局勢、構築對赤扈人的防線,甚至會促使契丹殘族及諸蕃勢力鐵心倒向赤扈人。


    徐心庵、唐盤他們都難以想象,廟堂諸公以及葛伯奕這種長期鎮守北地的將帥,到這一刻都如此漠視赤扈人的威脅。


    說到底還是短視。


    魯國公趙觀、小公爺葛鈺昨日在暖香樓視人命如草芥的作為,朱芝、朱桐、荀庭衡等官宦子弟,甚至在他們看來,朱沆等人見識也不過了了,這令他們意識到一個個高高在上的王公大臣,絕大多數都跟唐州、泌陽的州縣官員並無本質的區別。他們當然不願與這些狼盜鼠竊之輩相謀。


    徐武坤、周景他們也一直身處最底層,以往落草為罷,附從靖勝軍南征北戰也罷,主要都是為了糊口。


    比起徐心庵、唐盤胸腔間熱血未冷,有著濟世之想,他們要務實、世俗得多,對朝廷、廟堂的念想更為淡薄。


    鄭屠就更不用說了。


    而徐武磧、蘇老常兩人心情卻要複雜許多,他們內心忠貞義烈情懷要比別人強烈得多,從來都以為家國與朝廷、廟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十數年前的慘禍,在他們看來也是官家以及朝廷諸公,為蔡鋌等奸臣所蒙弊,他們現在滿心想的還是清君側。


    不過,除了徐懷所說的嚴峻形勢,他們有比別人有更清楚的認識外,也非常清楚王孝成之所以被蔡鋌一封假詔誅殺,並非所有的武將都為蔡鋌收買,也並非所有武將都不念舊情,主要還是絕大多數被那封假詔震懾住。


    在王孝成先被蔡鋌在嶽海樓等少數人馬控製住之後,絕大多數人還幻想著朝廷最多略加懲戒王孝成,沒有想到蔡鋌當夜便下毒手。


    這一點徐武磧迄今猶為悔恨。


    要是他與徐武宣當年足夠堅決,率領五百親衛甲卒死戰,將王孝成從蔡鋌手裏搶過來,很多事情都會發生徹底的改變。


    可惜世間並沒有如果。


    所以說徐懷在事前就將大家召集起來,先從根本上切斷眾人對朝廷的幻想,確保鑄鋒堂行事應自行決斷,不受外人幹擾,徐武磧、蘇老常也是覺得極有必要。


    要不然北上後,朱沆等人的地位又比徐懷高得多,一旦徐懷與朱沆等人出現嚴重的分歧甚至爭執,真未必能保證兩百囚卒能堅決迅速的執行徐懷的命令。


    而在局勢混亂之時,任何的遲疑都將來是致命的。


    “朝廷以及劉世中、蔡元攸等人,既然將最大的希望都寄托偏師突襲大同,這便決定了他們不敢在應州與契丹主力決戰,”


    徐懷眼睛肅然盯著地圖,說道,


    “所以到時候大同城內契丹及雜虜掀起激烈的反抗,令突襲兵馬不能在一兩天時間內完全占領、控製大同城,慘敗就將注定不可能避免;而我們也絕不要指望劉世中、蔡元攸有膽敢率東路軍主力直接繞過應州城,增援偏師……”


    接下來這段時間的迷霧,已經從徐懷眼前徹底抹開,他當然可以大膽斷言偏師突襲大同受挫之後,劉世中、蔡元攸之流會有怎樣的反應。


    說實話,照著既定的曆史軌跡,偏師突襲大同,即便大肆殺戮激起強烈的反抗,即便蕭林石率領三千騎兵迴援,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天時間之內,就將由天雄軍主力及朔州降軍組成的偏師一下子打崩潰掉。


    徐懷腦海所浮現的記憶,雖然對大同一戰沒有講得太詳細,最終也僅有曹師利等數百人逃歸,但可以推測突襲兵馬是被蕭林石率領的援兵封堵在大同城裏了。


    倘若大部分突襲兵馬都駐於城外,即便被蕭林石所率援兵打潰掉,也不可能僅有“數百人逃歸”。


    徐懷在見過曹師利之後,他便獨坐屋中,對既定曆史軌跡之中的這場大同突襲戰推演許久,推斷突襲兵馬應該能攻下大同的外城,但到時候會少量的守軍退到內城堅守。


    在這個時間城中契丹人及諸蕃部掀起激烈的反抗,直至蕭林石率部迴援,突襲兵馬退路就會被切斷掉。


    突襲兵馬不會立刻就被消滅,應該還會據大同外城堅守數日。


    倘若這時候劉世中、蔡元攸敢繞過應州城,直接派一支精銳援兵趕往大同——從應州往大同,騎兵快馬加鞭僅需一日,這一仗鹿死誰手,還未得而知呢。


    但徐懷這時候便能夠斷定,突襲兵馬在大同城並沒有等到任何援兵的出現。


    要不然,即便最終猶不能奪下大同城,也不可能僅有“數百人逃歸”。


    所以,他們現在要放棄所有的幻想跟奢望。


    他們此行北上的核心目的,除了鑄鋒堂的人要盡可能減少傷亡,同時也要帶領更多的突襲兵馬能從這個死亡陷阱裏逃出來。


    要達成這個目標,僅靠他親自率領二百役卒是很難做到的。


    從朔州到大同雖然僅兩百裏路程,但是狹長的恢河河穀為群山夾峙,朔州與大同位於河穀的兩端,應州城位於河穀居中偏南方向,其間還有座落雲中、懷仁、金城等城。


    意味著他們即便能從大同城突圍出來,倘若要往朔州方向逃跑,除了尾後有追兵外,還極可能還要麵對應州、雲中、懷仁、金城等城的敵兵攔截。


    而在大同城契丹及雜虜掀起強烈的反抗、局麵沒有徹底混亂之前,徐懷也不可能憑借兩百役卒,就跟朱沆,跟其他地位比他高、掌握兵馬比他多得多的武將起衝突、爭執。


    在這之前,他作為監軍使院部將,作為王番指定給朱沆的部屬,哪怕是裝,他大體上也得聽從朱沆的命令行事。


    所以鑄鋒堂必須要同時行動起來,差不多需要在突襲兵馬集結到朔州之時,也進入朔州,然後緊隨突襲兵馬之後前往大同……


    “我們要是從岢嵐城出發,太早趕到朔州,怕是會有人質疑這邊泄漏曹師雄奉朔州南附的機密吧?”蘇老常有些擔憂的問道。


    “無妨。調令今日就應該傳到各部,天雄軍諸都指揮使、都虞候,真就能個個都守規矩?”徐懷淡然說道。


    大肆屠戮,必然伴隨大肆劫掠。


    朔州卻也罷了,對契丹及雜虜大肆屠戮,這是曹師雄率朔州降軍執行,所劫得的財貨自然是歸朔州降軍所有,但進入大同呢?


    所劫掠的財貨,金銀珠寶還是其次,體積小,將卒搶過來貼身收藏就是,但大宗財貨要怎麽收拾才算妥當,要不要安排私吏家兵隨軍前往,普通將卒或許不會考慮,都指揮使、都虞候乃至葛家,不會考慮?


    而王番午後能將曹師雄南附之事說給他聽,其實就已經不避諱消息有可能會在小範圍內的擴散了。


    鑄鋒堂作為依附於王家的商號,緊跟著突襲兵馬,趕往大同發戰爭財,在別人眼裏隻會認為王家父子也跟他們同流合汙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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