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是在班師泌陽途中,接到通稟得知嶽海樓手刃妻兒、舉火自焚。


    車馬停在路旁暫歇,聽信使稟報嶽海樓舉火自焚後高祥忠便迴宅中懸梁自縊而死,劉師望感慨說道:


    “主公安排嶽家婦孺前往焦陂,是弱其鬥誌,沒想到他們倒是幹脆。不過,相比他們這些年為虎作倀、助紂為虐所犯下的滔天大罪,這結果還算是便宜了他們……”


    徐懷站在出桐柏山穀的崖石上,眺望遠處的泌陽城,心裏也是感慨萬千。


    他卻非同情嶽海樓波瀾多折的命運,嶽海樓走到今天純粹是罪大惡極、咎由自取。


    卻是他從桐柏山走出的那一刻,嶽海樓一直以來都是他,是楚山,是京襄的大敵;嶽海樓屠戮妻兒後自焚,可以說是從身體及意誌上將其徹底摧垮,都是無數將卒拿血與淚以及無數活生生的性命換來的,有太多不容易了。


    “嶽???????????????海樓舉火自焚,對河洛漢軍震動必然極大,曹師雄或會舉部北逃,而在泰和之戰前,鎮南宗王府確有將京西漢民強行北遷的計劃,”陳子簫站在一旁諫言道,“當使河洛、京西行營往河洛多施加壓力,或可使小股人馬繞過萬安山進入伊河兩岸活動……”


    赤扈人在戰事不利,進行戰略收縮的同時,想著將河淮等地的漢民強製北遷,將千裏平川的河淮變成杳無人煙的荒野,變成利於其精銳騎兵迂迴穿插的緩衝區,可謂一條毒計。


    不過,赤扈人要將數以百萬計的漢民強製從河淮地區遷出,卻不是一件容易事。


    首先在京西地區,除了嶽海樓曾重點經營的許、陳二州及潁州北部地區,目前都已經收複,之前京西兵馬都總管府在這一地區(潁水以北、蔡河沿岸)總計安置漢軍軍戶、驅口總計四十萬戶,約一百五十萬口人丁,此時大體都能編入京西及京南行營轄下,還可以遷一部分人口,填入殘破的平輿、遂平、淮川、潁上等縣恢複農耕生產。


    而從鹿邑、柘城、鄢陵、長葛往北,一直到黃河沿岸,雖說還有百餘萬民眾,但由於京西及汴鄭等地的漢軍,在這次潁州會戰中遭受到毀滅性的打擊,鎮南宗王府目前在鹿邑、柘城等地僅剩四五萬殘兵,卻麵臨京西、京南兩大行營施加的軍事壓力,顯然也不敢分散兵力,去強行驅趕這些地方的民眾北遷。


    不過,曹師雄所部逾六萬精銳兵馬,還控製著整個河洛地區,以及平燕宗王府還較好的控製住整個河淮東部地區,麾下降附漢軍還沒有大損。


    赤扈人接下來在這兩個地區強行驅趕漢民北遷,司空府短時間內很難進行多大力度的幹涉。


    潁州一戰,雖然斬獲輝煌大捷,也徹底扭轉中原戰局被動挨打的局麵,但諸軍經曆幾番苦戰,亟需補充、休整。


    此外,從第二次淮南會戰結束到發動潁州會戰,中間就間隔一年多點的時間,其間又發生逃京事變、遷都等事,諸路州府糧秣消耗極大,州府輪戍兵馬傷亡也大,也需要一段時間的休生養息。


    現在對河淮東部地區,除了京西、京南兩大行營外,壽濠行營以及韓時良所統領的楚州兵馬,都需要在淮河以北更積極的建造軍寨,對徐宿亳宋等地的敵軍施加更大的軍事壓力,盡可能令平燕宗王府轄下的河淮兵馬騰不出太多的人手去強行驅趕民眾北遷;同時也可以積極引導當地的民眾依托沂蒙等山發起更積極的抵抗運動,或南下填入泗濠等地。


    對曹師雄所守的河洛地區,絕不能輕易叫曹師雄將河洛地區七八十萬民眾強行擄走,除了積極做好入秋就舉軍進洛的準備外,現在就需要派遣小股兵馬滲透進去發動抵抗民眾組織更積極的遊擊作戰,盡可能破壞河洛敵軍對基層的控製。


    …………


    …………


    “使???????????????相的車駕過穀口了!還有二十裏路程就到安然亭!”


    驛騎快馬加鞭,馳騁到泌陽城東十裏外的安然亭,向此時已經恭候在安然亭內外的文武百吏,振聲稟報道。


    除了徐武磧、史軫率領司空府、京襄路製置安撫使司的文武將吏外,周鶴、顧藩、武威郡王趙翼、樞密院簽書院事錢擇瑞等人也從襄陽趕來,郊迎徐懷班師返迴泌陽。


    這這一刻安然亭兩側也是旌旗獵獵,千餘披堅執銳的甲卒出城負責警戒,將安然亭外圍清出兩三百尺縱深的空間出來,但成千上萬聞訊而來的民眾,在警戒線外將安然亭圍得水泄不通。


    這一刻,絕大多數人都是興奮的,臉上洋溢著歡欣鼓舞。


    雖說之前大越也屢屢斬獲大捷,但都是在防禦中勉強擊退赤扈人的攻勢,保住秦嶺-淮河這條防線不失。


    總體上說來,大越所麵臨的形勢都是極其險惡、被動的,一直都沒有從亡國滅族的陰影中走出。


    而這一次的潁州大捷,一方麵是大越第一次轉防守為進攻,一方麵是大越雄師第一次將中部防線從桐柏嶺一帶往北推進到潁水沿岸。


    大越不僅第一次從亡國滅族的陰影中走出來,收複中原也不再是癡心妄想。


    當然,不僅圍觀的民眾當中,站在安然亭內外效迎的文武百吏之中也有人百味雜陳。


    逃京事變後,遷都襄陽,徐懷又以司空府的名義執掌朝政,實際上是推行魏晉時期的霸府之製,實際還在司空府之下任命了僅在魏晉時期所特有的“軍師祭酒”等官職。


    其狼子野心還不昭然若揭嗎?


    那些為新政“侵奪”田地的士紳晉縉,即便畏於司空府的滔天權勢,即便看著晉莊成晉氏在逃京事變後被滿


    門抄斬、流放,喜怒不敢形於色,但內心深處無不巴望跋扈之極的司空府有朝一日樂極生悲。


    潁州大捷無疑令他們的期盼變得更為渺茫。


    特別一度消極應對司空府征調兵馬、糧秣的諸路州府,曾隔三岔五遣使趕到泌陽,哭訴各地難處,懇請司空府寬免,卻在潁州會戰後期,特別是知道強襲奪下汝陰、兵圍焦陂、泉河之後,變得異常的積極起來。


    逃京事變後,司空府與諸路州府約定沿淮輪戍兵額為五萬人眾,但到潁州會戰後期,實際調往壽濠、潁州及汝蔡參與戰事的諸路州府兵馬,不包括京襄路在內,就高達十五萬人眾,還沒有一家叫苦。


    潁州會戰初期,高峻陽一度放棄西秦嶺外圍的哨堡塢壘,將兵馬收縮到武州境內及陳倉道南翼,還暗中慫恿西蜀路及嘉州設卡阻攔鑄鋒堂的商船前往黎州,還在嘉州以西、大渡水出邛崍山的隘口建造軍???????????????塞、增設關卡。


    而此時嘉州不僅撤除掉邛崍山隘口的關卡,西蜀路還遣人趕到泌陽陳情,稱之前諸多作為實屬邛崍山兩翼匪患嚴峻所致,此時剿滅殘匪,關卡自然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司空府一度要求廣南西路轉運使司加大與大理國榷賣規模,擴大馬匹供給,但為廣西轉運使所拒,近來廣南西路也遣人趕到泌陽商議擴大榷賣之事。


    徐懷曾以司空府的名義,要求諸路州縣為輪戍將卒減免役賦、限定佃租——不要說荊南、廣西、西蜀諸路了,即便是劉衍、王番出任製置安撫使的江東、浙東,以及孔昌裕出任製置安撫使,後期與荊襄關係密切的荊北路,都很難推行下去。


    阻力主要來自於州縣,司空府即便通過劉衍、王番、孔昌裕掌握三地的路一級衙署。


    而到此時,曾經存在的巨大阻力正在快速消解。


    這一切的變化,大家心知肚明都清楚是什麽原因。


    潁州大捷,令平涼郡公在諸路州縣的聲望進一步暴漲。


    這裏的聲望,已經不再是單純、甚至有些虛無縹緲的民望了,而是大量參與戰場及沿淮防線輪戍的諸州府中下層武吏軍卒,切切實實轉變成司空府的支持者——他們輪戍返鄉,不僅大肆宣揚司空府的豐功偉績,鼓動兄弟子侄及同鄉應募參戰,還在司空府的支持下更積極參與地方事務的治理。


    也就是說,司空府開始繞過州縣衙署,通過這些參加過輪戍作戰的將卒返鄉後,更深入的切入地方事務。


    這時候誰還敢在地方上惡意阻撓將卒眷屬減免租佃之事,不怕被司空府揪出來殺雞駭猴嗎?


    逃京之變雖說沒有殺得人頭滾滾,僅有一兩百顆人頭落地,但上萬被流放邛崍山以西吐蕃高地的罪臣眷屬家小,最終能有幾個人活著得到赦免返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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