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小言走,我可以讓小言換阿從,讓小言去營裏打探消息。可現在兩個人都走了,我手上一點籌碼都沒有了——我問問你,你打算讓我怎麽和大家交代!”


    “你不用交代,我交代,”烏鴉說,他握住阿大拿著彎刀的手,“是我放走的,我會對所有人承認,我接受所有的處罰。”


    阿大沒有放手,他不願意這樣啊,這不是烏鴉說他接受就可以過去的坎。


    如果早知道烏鴉不願意讓阿言一個人留下,他確實可以讓阿言替代從哥離開。這都是可以商量的,也都是可以改變的。


    可偏偏烏鴉什麽都不說,什麽都認。


    阿大知道烏鴉為什麽會這樣,因為他會尊重阿大所有的決定。


    阿大要鴨姨送死,他就讓鴨姨送死。阿大要留下俘虜,他心裏不舒服也會點頭同意。阿大要給他塞一個契弟,他就算當初沒感覺也不情願,也會一天一天,努力敞開心扉去接受,因為——這是阿大安排的,阿大的安排毋庸置疑。


    可現在,阿大的安排和自己的心之所向起了衝突。所以他自作主張,偷偷地放走了阿言。


    他讓阿大失望了,所以這一頓鞭刑,他認。


    “你以為鞭子是打在你身上。”阿大說,說完痛苦地嘆了一口氣。


    “我皮糙肉厚,受得住。”烏鴉道,“但你相信我,小言是不會出賣我們的。我……我不知道為什麽,但我就是知道。”


    是的,烏鴉就是知道。因為在他把軍服慌張地塞進阿言懷裏時,阿言還茫然地問他幹什麽。


    烏鴉說走,你今晚就走。你馬上換衣服,我陪你出去。


    阿言仍然懵懵懂懂,他說我不走,我走了從哥怎麽辦。


    烏鴉說從哥沒事,從哥今晚也走。說著馬上脫他的衣服,要他立馬動起來。


    阿言迷迷糊糊地把衣服穿好,因為還有點低燒,他的動作很不靈便。


    烏鴉又幫他把藥塞上,把槍帶上,然後給他披了一件皮草,趁著夜色從屋子裏溜出去。


    一路上阿言走得跌跌撞撞,每一次想開口問什麽,烏鴉都勒令他閉嘴,安心跟著就是。


    等到他們終於轉入一片小林子後,烏鴉才稍微放慢了腳步。


    他用力地摸著阿言的額頭,把那一點點虛汗擦掉,又拍拍他的臉,讓他看著自己。


    烏鴉說你徑直往前跑,不要迴頭,大概四十分鍾到一個小時,你會看到你們的營寨。你、你把皮草脫了,對,把皮草脫了,你穿著軍服過去,你就能迴到自己的部隊裏。


    阿言的皮草被烏鴉一扯,冷得打了個哆嗦。他沒有走,愣愣地不知道烏鴉要幹什麽。


    烏鴉隻好踹了一腳他的屁股,說你走哇,你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阿言好像聽懂了一點,往烏鴉指著的方向猶豫地邁了幾步,可他一迴頭見著烏鴉兇神惡煞地催促他,他又屁顛屁顛地跑迴來。


    他說不好,我不走啊,我走了你怎麽辦,他們會不會砍你。


    烏鴉說你別管我,我他媽西頭的人,我到底是阿大的義兄,死不了的,你別管我。


    阿言眼眶紅了,也不知是怕的還是發燒燒的。他癟著嘴又想說什麽,可他說不出來。


    糾結片刻,他一下子抱住烏鴉,烏鴉則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你個小娘炮……媽的,你他媽再不走,我現在就砍了你!”說著烏鴉拔出彎刀,朝阿言揮了一下。


    阿言嚇了一跳,後退了半步。他站不穩,差點跌在地上。


    烏鴉繼續低聲罵著,直到阿言慢慢挪動腳步,最終轉過了頭,往林子深處跑去。


    烏鴉看不懂阿言的表情,他也不知道那小///逼///崽子到底能不能撐到營寨。但莫名地,他就是能確定阿言不會把這個村落出賣掉。


    那小///逼///崽子也沒什麽腦子,膽子小身子弱,估計這一番驚嚇,也記不住什麽事了。


    第76章 第 76 章


    阿言跑了很久,他跑得跌跌撞撞,無數次地被枯枝和藤條絆住腳踝。


    他又發起燒來,燒得他渾渾噩噩,頭痛欲裂。


    他的眼眶又漲又痛,也不知道是發燒導致的,還是林子裏濕冷的溫度和不斷從體內流失的熱量交替作用。


    他身上的軍服被割開了無數的小口子,有的還深入到皮膚裏。他的懷裏捏著小包裹和槍,槍內滿膛,卻給不了他絲毫的安全感。


    他很害怕,同時又很想哭。所以他一路跑一路哭,肉體和心理的難受讓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


    他總覺得烏鴉還在身後,張牙舞爪地拿著彎刀在後頭追趕他,逼著他繼續往前走,否則就一刀砍在他身上。


    可好幾次他迴過頭來,身後就是黑魆魆的林子。月亮靜靜地在頭頂上懸著,月光澄澈,林子卻好似有一層結界,光線怎麽都照不進來。


    他蹲下了,他頭痛得不行。他抹了一把臉,臉上既有汙泥也有眼淚。


    烏鴉罵得對,他就是個小娘炮,所以給他跑了他還不知道跑,讓他迴去他都會走不動路。


    他抽抽搭搭地把鼻子壓在袖子上,眼淚卻難受得繼續往外湧。


    他好希望從哥在身邊,每次他不知道怎麽辦了,從哥都會帶著他去做。那他就可以不用動腦,不用動嘴,隻需要跟在屁股後頭就行。


    他知道如果從哥不是也來這個部隊,他是萬不敢自己去的。他一個人怎麽行啊,每次考試和考核都是在從哥的幫助下才壓線通過。他根本沒夠到能來這裏的資格,來了就是要他的命。


    他想起自己剛被抓來的那一天,他嚇得都要尿了褲子。但見著從哥還在,他就定了半顆心。從哥說沒事,他就覺得會沒事。


    從哥總是有辦法的,從哥總能讓他倆都活下去。


    可現在從哥不在。


    阿言克製不住,徹底地、無助地哭起來。


    他不想從哥了,他現在想烏鴉。


    烏鴉在也好,烏鴉總是識路的,給他打魚,給他弄野兔,還給他熱酒和熱被頭。


    阿言現在又熱又冷,又怕又餓,喉嚨裏不斷反著苦水,一個勁地想吐。可他吐不出來,胃裏全是消化得差不多的苦藥。


    唉,烏鴉怎麽給他喝那麽苦的藥,苦得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一哭,烏鴉的模樣就更清晰地出現在腦海裏。


    烏鴉放跑他會怎麽樣,這不用想都知道。


    苦山人賞罰分明,尤其是刑罰非常嚴苛。雖然阿言大部分時候缺根筋,但他還是能聽得出烏鴉所說的“沒事的”有太多安慰的成分。


    烏鴉不會沒事的,就算他皮糙肉厚,放走一個俘虜就是背叛。阿大曾說西頭從來不出叛徒,而這一次烏鴉成了首當其衝的一個,後果將不堪設想。


    阿言不願意再想下去,他是要迴到部隊的,迴去了一切就過去了。


    他和烏鴉隻是碰巧相遇過而已,碰巧在從哥堂兄和阿大的亂點鴛鴦譜之下撮合著睡了一下,這都不是計劃之內的事,而他所需要做的隻有一條——那就是讓自己走迴正軌,忘掉他們曾經的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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