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柯三人像三隻落魄的喪家之犬一樣緊遵主人的召喚,緊隨其後走向二伯家的方向。大約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二伯家,李柯駐足抬頭一看,這家夥果然是大戶人家,但看高聳的門樓和門框上栩栩如生的木雕,還有那黑的像是剛刷過一般發亮的門板漆,就連門上的螺獅獸環都顯得威武囂張霸氣,門框中間橫匾上見“上善若水”四個楷書大字,或許這幾個字正是呂二伯的人生座右銘,也是他的處世之道。


    二伯掀門而入並招唿三人一起進來,進門但見一巨大扇形照壁,麵有浮雕圖案,頂有琉璃瓦盞,中央額首處貼一銅鏡,顯得莊嚴且優雅,李柯前世在北方的四合院和江南的蘇州園林裏也見過類似的院中裝置,隻是大家用意和說法各有不同而已,有的人從風水角度認為大門不可直對院落,故而設此屏障,有點類似於泰山石敢當辟除邪祟的用意,也有的人認為這就是一種典型的江南園林的格局而已,完全出於雅致美觀的考慮,可以在其表麵寫詩作畫,類似於一道山水屏風而已。照壁的側麵是門房,二伯示意三人待在這裏等候,自己一人向裏院走去。


    李柯見二伯進了裏院,忍不住悄悄伸頭出門房細細環視了一下這座大戶人家的院落,北方的房子大多如四合院的形式,但關中人的房屋建造則更有特殊性,自古流傳下來一種奇怪的造型“房子半邊蓋”,其意思是說關中人的房屋都隻蓋半邊。傳統的房屋一般都是“人”字型結構,關中地區把這種房子叫“安間”房,又叫上房。裏麵住著主人和老人,結構都是廳房、兩邊是臥室。一個院落除了上房還有偏房,在關中叫廈子房,也叫廂房,房子的結構是“人”字的一半,就是半邊蓋的“怪”房子了。關中人自古比較講究風水,認定“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加上地域幹旱,即使下雨也要把雨水流到自家院裏,諸多說法也沒有具體的考證,但不管怎樣,幾千年老祖宗總結的經驗肯定是有它獨特的好處和用意的。“老爺,夠多了…夠多了,您可真是世間難有的大善人呀…”


    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從院裏走進門房一位中年大叔,身材不高,皮膚略顯黝黑,兩隻眼睛大如銅鈴,又炯炯有神。來人正是呂二伯家的管家,也是董城村人,家住北莊,名叫趙南山,家中排行老四,故二伯平時喚其趙四或老趙,趙南山是個本分老實的人,正因如此,當年在其困窘的邊緣,呂二伯才拉了他一把,請他到家裏來幹點活計,後來發現其人忠義老實又識得些許文字,便升其做了自家的管事人。


    趙南山是個本分的精細人,並沒有因為吃的用的是東家的東西而疏忽浪費過一丁點,反倒是為東家把家裏的每一份支出收入都搭理的分毫不差。所以當東家讓他給門房的三個小子各準備半袋粟米背迴去時,趙四才既心疼又感慨的說出了方才那句話。


    三人背著二伯家送的半袋粟米,感激又興奮的迴家了。到家後李孝正看到兒子背迴來的半袋米,沒有驚喜,反倒是驚嚇,瞬間就從床榻邊上抄起一把笤帚向李柯憤憤走來。“你個哈慫去哪偷的這誰家的糧食”?邊說著惡狠狠的用笤帚指著李柯。


    李柯嚇得慌忙後退幾步,這才喜滋滋的說道:“爹爹莫惱,這糧食不是我偷得,來路很光明正大,東莊的呂峰呂彥倆兄弟也各背了一袋迴去了”。


    李孝正聞言,從剛才即將開火的姿勢中稍微緩和了一些,從惱火轉向了疑惑。“那你給我說說,這是哪來的?說不清楚,看我今不打斷你的腿”!李孝正狠狠說道。


    李柯把今日去東莊閑晃遇到呂家兄弟和呂二伯的前後經過都細細講了一遍給老爹。


    “哦,原來是二伯接濟咱家的,那就算了,等日後咱家打下新糧食了再原數送還二伯家吧”李孝正感慨萬千的長長說到。


    “爹,那二伯說的去觀裏讀書的事您意下如何,去,還是不去?”李柯小心顫巍巍的輕輕問道。


    “去,當然去麽,不去我打斷你的腿”李孝正斬釘截鐵的狠狠迴複李柯。“現在這天也不下雨,地裏莊稼都旱死完了,也沒啥農活可幹,你不聽二伯的話去觀裏讀點書,難道還要整天去幹那些爬寡婦家牆的蠢事麽!”李孝正說著說著似乎又怒火再次上頭。


    李柯嚇的一言不發,遠遠的保持安全距離的對著老爹並用眼中餘光悄悄瞄了下房門的位置,一旦老爹起身,也好隨時準備逃跑。


    然而老爹瞅著李柯那一聲不吭的模樣,心裏可能以為自己話說的重了,便稍微平息了下自己的語氣。


    李柯心想老爹哪來這麽多這麽大的火氣呢,難道是長期一個人內心壓抑或者某些方麵無處釋放憋得邪火麽?想到這裏,李柯不禁感慨,人啊,還是要七情六欲穩固,陰陽調和適中的比較好啊,不然就容易生病,不管是心理疾病還是生理疾病。


    當然,這個時代並不知道什麽心理醫生,什麽內分泌失調等。名義上的親父子其實李柯才剛剛來到這個時代幾天而已,所以對這個父親並無什麽感情尊重可言,在他眼裏,這隻是古代一個沒文化的粗鄙農戶而已,且是光棍還帶著拖油瓶的那種。但眼下的現實人物關係如此,他也隻能按照現有的關係說話做事。


    翌日清晨,李柯早早起床簡單洗漱後便準備去觀裏讀書,這倒不是因為李柯積極好學,而是他實在睡不習慣家裏這種木質的床榻,有種像是睡在硬板凳上的感覺,就差被人捆住腿再往腳下一塊一塊的塞磚頭了。


    李柯起的時候發現老爹已經不在屋裏了,這老頭哪去了呢?李柯也沒有太在意,繼續整裝準備,因為家徒四壁的原因,再加上倆光棍父子的生活,屋裏自是沒有銅鏡可照,李柯隻好彎腰在剛才洗過臉的盆邊仔細打量著自己,不由喜悅,他總是對自己的這副十六歲少年的樣子有無盡的熱愛和欣慰,甚至自戀。


    道觀在整個村子的中央位置,李柯家住南莊,出門北上道觀途中見老爹迎麵而來,不等李柯思索和問候,老爹先樂嗬嗬的開口了:“我大清早已經去觀裏拜見過董神仙了,跟他說了我家娃想到觀裏來讀書的事,並說了我娃是受呂二伯的勸誡等等。董神仙很客氣,說我娃可以隨時去觀裏讀書學習,他一定好好教授”。


    今天的李孝正是真的高興,莊稼人的心思也並不是真對讀書無感,而是都普遍對現實妥協,這是農耕社會,這也是門閥社會,窮人家的孩子是很難出頭的,即便你寒窗十年,飽讀詩書,那也未必能見你考的功名。


    因為看似公平公正的科舉製度,始興於隋,往後各朝各代都有延續和不斷完善。而唐朝的科舉就不同宋朝那樣嚴謹,宋朝的科舉考試試卷是要封住考生姓名的,且由專人再謄抄一份後才給考官們閱覽,為的就是避免從姓名和字跡上作弊。


    而唐朝就沒有這兩樣舉措,唐朝初年,如果你想高中,首先需要行卷,行卷的大概意思就是在考試前就帶著自己認為絕妙的原創作品去拜會有名望的長者,從而得到長者的欣賞而進一步舉薦給上一級的大人物,如果順暢,最後行卷也會傳到皇帝的眼前。


    當年四川的某個酒鬼不就行卷上呈過《上李邕》麽,還有那位“慈恩塔下題名處,二十七人最少年”的長安米貴,白居不易的的年輕人麽。


    除此之外,你還得模樣長得過得去才行,比如那位終南山的鍾姓狀元,殿試的時候不就因為長得相貌猙獰不堪而被高祖廢了仕途麽,從而引憤撞柱而亡。


    所以這個時代很難完全從讀書出頭,讀書出頭的機會要建立在家庭出身或者真才實學偶遇伯樂。這個時代是尚武的,畢竟剛剛才結束了隋唐之間的英雄輩出的亂世,而大唐這位英雄皇帝也是從十幾歲便戎馬生涯,帶著一幫殺才橫掃中原,前些年又馬踏漠北,把困擾中原多年的突厥人趕到了西域甚至中亞地區去了。


    而這幫靠著騎馬殺人的人屠,最後還被他請上了淩煙閣二十四功臣的寶座,就連陪同征戰的六匹馬兒也被他請石刻大師雕的惟妙惟肖置於自己的萬年壽寢昭陵之前。


    所以唐人尚武,正因如此,這才有了中國曆史上開疆擴土的巨大版圖,這才有了流傳千年的多少邊塞唐詩。那個時代,即便你有點文采,如果不去邊塞遊曆或曆練一番,那麽你肯定會一生籍籍無名,畢竟這是一個“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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