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家做事情很快, 這件事很容易就得到了通過,為此紀父還特意跟紀墨深談了一迴, 確定紀墨這樣做並不是為了奪權或者怎樣,畢竟在沒人能夠取代紀墨目前的畫畫技藝的情況下,他的確是最好的推出舞台的人選。

    不是沒想過讓紀墨充當槍手之類的,捉刀代筆,古來有之,但畫畫一技是需要苦練的,如同書法一般,輕易難得一二。時下各種名士聚會場合, 總有人現場寫詩,現場寫字,加上一個現場畫畫也不難,而一筆落下,好壞自見端倪,若不能完全避開這些場合,想要濫竽充數都不容易。

    尤其畫師之事, 未有先河, 一旦推出,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睛都盯著, 若是其中有什麽弄虛作假的地方, 此難得之事,就此敗了, 他們難道還有更好的道路, 更好的手段嗎?

    紀墨已經學畫十餘年, 便是再有人有著同樣的天賦, 也需要時間打底, 即便是王子楚那樣天才,他一開始的畫作,也不會繁複滿紙,抑鬱無終。

    而紀家,既然知道有這樣一條路,就沒有時間等待了,恨不得早見成效。

    “我竟是早沒想到,還要你來說,你也是,這等想法,怎不早與我說,倒是讓你兄長知道。”

    紀父這話難免有兩分埋怨之意,紀家沒有皇位要繼承,上頭也沒一個太上皇,但紀父一向看重母親,偏這事兒讓自己的兒子在祖母麵前得了彩頭,他這個父親不好與之爭,又是後知道的,失了麵子。

    如果說他對紀墨隻是有著兩分抱怨,怨他有想法不知道先告訴自己,那對紀墨的兄長,就是有些提防之意了。

    若是孫子太優秀,越過兒子培養孫子,也是世家大族常有的事情。

    “之前也不曾想到,兄長問我誌向,我隻想專心畫作,便道不如以此為路,說話間提到,未曾細想,之後也覺得兄長必會稟明父親,無需我多嘴… …”

    紀墨的解釋很過得去,一個庶子而已,比起嫡子跟父親的關係,自然是要遠一些,他不能為此爭搶才是符合規矩的。

    同樣,他這樣的身份,也讓紀家推出他有些難度,於是便說要讓他記在嫡母名下,出去也會是嫡子一流。

    這也是符合大家族培養子弟的習慣的,庶子可以有才,但不能越過嫡子,若是真的越過了怎麽辦?自家血脈,總也不好輕易折了,便直接記在嫡母名下,成為嫡子。

    這種嫡子的分量,若是以後他的才學還配得上,自然無人揭穿,畢竟都是慣常做法,若是配不上了,說不得還有被打迴原形的可能。

    紀父便是與他說這件事,並不細究之前,這本是順理成章之事,紀墨聽到卻沉吟了,姨娘,嫡母,這兩者放在麵前讓他選擇,他不會去選擇嫡母,可,此刻這並不是紀父想要的答案,如果他違拗,恐怕姨娘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此事,全憑父親做主。”

    聽起來有幾分放任自流,卻也知道這才是對姨娘最好的。

    “如此,改日改了族譜,重去祠堂祭拜。”

    家中祭祖,嫡子才能列位在前,庶子隻能站在外麵,長幼有序,嫡庶有別,方方麵麵的禮劃分出了規矩,看起來自由富貴的,其實未必真的自由。

    說完這個,紀父就放紀墨去看他姨娘了,這也是改族譜之前最後一次看望了,此後再看,就是主仆有別了。

    姨娘果然如紀墨所料,知道此事,隻覺惶然,聽到紀墨果斷應下,方才欣慰而笑:“這才好,你可莫要為了我做什麽傻事,你隻管向前走,走得越高,我這裏才越好。”

    哪怕紀墨以後是嫡子,不再是她的兒子,但血脈之事,又哪裏是口頭說說就能改變的,紀墨越是成功,旁人看她才越發帶上幾分尊重,就是那繼室,也不敢隨便磋磨。

    姨娘於此事上看得清楚,若說她有多愛子,怕是比不過自己,若說她不愛子,看到對方成功,那發自內心的笑容又足見欣喜。

    “姨娘放心,此中事,我明白的,隻是以後見麵,恐怕更難了。”

    內宅之中本就不容輕易出入,紀墨此前來得就少,以後,恐怕更少了,便是來了,也隻能去看嫡母,不能再被放過來看姨娘了,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姨娘所生之子,卻也要避嫌若此。

    “本來也不會常見,何必為此傷感,你知道我好,我知道你好,便是不見,又能如何呢?”

    姨娘早就靜了心,並不為此事難過,這般說來,難得的豁達之態,舒展的眉宇之間可見智慧。

    紀墨見狀,迴以一笑,拋開母子這層關係,這位姨娘可是位灑脫之人,待子如友,全無負累,也是讓人輕鬆。

    此後,更改族譜是紀家自家的事情,並未大張旗鼓,到了後麵推出畫作也是以王子楚的畫作為引,王家的事情是個大熱門,隨著王子楚的故去,才有冷卻之意,又因為紀家的暗中炒作重新熱了起來。

    深究其中根底,為何繼室屢屢要暗害王子楚?已經隨舅舅遠去他方的王子楚有何威脅繼室的地方?王父為何見不得王子楚的畫作?… …一個個疑問本來就有,有人提出來,愈發顯得古怪。

    王家寧願息事寧人,看熱鬧的卻隻嫌熱鬧不夠大,這時候再有人拿出王子楚的畫作來與大家欣賞,名士之流,固然有專門炒作名聲的那幾個害群之馬,大部分卻也有著自身的素養和眼光,是好是壞,一看即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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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上蘊藏的意境,他們從未畫過,不知難度,卻也覺得高深,有人為此提起了興趣,模仿一二,筆墨都在,卻難得其神,這才知道此道深遠。

    既有書道,何妨畫道?

    畫道炒出來了,那麽,畫師何在?

    紀墨便是在此後被推出的,其他的名士,有興趣在書畫上的,對此道也有所涉獵,之前也曾是眾人以為的畫道人選,可王子楚的畫作珠玉在前,那些自覺不如的,就不出來爭名。

    等到眾人都推不出一個魁首,默認王子楚是此道鼻祖之後,紀墨作為王子楚的弟子,就能閃亮登場了。

    比起王子楚的寫實風格,紀墨的山水就很有些別具一格了,並不局限在實物之上,天上人間,仙府鬼蜮,墨色渲染之下,可雲霧繚繞,可冥河幽暗,特意調配的紅顏料,用來畫那一片墨色之中的彼岸花可好?

    意境不夠,奇景來湊,一時間,竟也是畫作大熱,被人追捧,連帶著紀家都收獲了此次的紅利。

    對於紀墨來說,就是多了些聚會,需要他現場作畫,在眾目睽睽之下作畫,很是考驗功底,迴到紀家,便多了些弟子,一個兩個,親朋故舊,都在跟紀墨學習作畫。

    紀家有意借著此次的名頭,把自家打造成為畫道之始,以此傳家,家中老少,閑暇之餘,都在作畫,更有年齡小的,幹脆跟著紀墨學畫。

    紀墨從王子楚那裏學習的時候沒個係統,教授的時候卻有板有眼,從一景一物如何處理,到明暗層次如何凸顯,明明紙麵平平,卻要畫出層巒疊嶂,一波三折,就要看那景物的布置安排。

    而意境之上,則是全憑自悟。

    如此十載,畫道已固,紀家因此聲名鵲起,紀墨也得以畫出大量的畫作磨煉筆力。

    意境小成,似有波瀾暗生,能於人心稍駐,讓人看到畫之後不再局限於畫作本身呈現的景物依憑,而能從中感受到作畫人之心,此景凸顯此情,此情可遙遞,與觀者同感。

    然此效果不濃,需細心感受才能得其中一二,饒是如此,也被人稱讚,無他,王子楚的畫作好是好,不能久看,看得久了,為此抑鬱自殘自殺之人不在少數,更有躁鬱之症,狂躁若瘋,全是因畫而起,愈發有幾分玄妙。

    古人易迷信,風有風神,水有水神,如此畫作,怎能無神。

    那效果凸顯之後,不過一兩年間,王子楚的畫作便已然封神,並把此世畫道推到一個很高的台階上,幾十年都恐無人能夠超越。

    玄陽先生隻是遠去,並未死去,紀家借著王子楚的畫作炒作的時候,他曾來信質問,譴責紀墨不遵承諾,輕易把畫作示人。

    紀墨隻迴一句“人死若灰,無有殘留,先生甘心否?我師之才,當世所共知,至於生死,誰人又知此非天定?”

    已做說明,還敢看。敢看,即默認敢死,如此,死了又怪誰?

    玄陽先生沒有為此迴來報複,隻在幾年後聽得王子楚名聲遍傳,又迴了一信,隻兩字“不悔”。

    是不後悔那等酷烈的報複手段,逼著人去麵對殘酷的現實,還是詢問紀墨是否不悔此種結果?古代的文字沒有標點符號,意思真是相差極大啊!

    紀墨迴了一幅畫,淼淼江水,煙波浩渺,無人無船,這一條長河,來去不與人停,既如此,何必悔呢?

    不知這層意思是否已經明了,此後,再未見玄陽先生消息,也不知他是否已經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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