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後, 紀墨才約略知道一些具體的關於那日丟畫的事情,王子楚上午有作畫的習慣,每日早起的時候會在窗戶前看看景, 他的早飯是由小道童送來的,不必去跟其他人坐在長桌一同用飯,吃了飯, 他就會開始畫畫, 直至中午略停。

    若是畫一幅不那麽滿的, 到中午之前, 就能夠完成了, 畫紙會放到桌上晾幹, 等到午飯後再收起來。

    午飯的時候, 王子楚會到玄陽先生那裏吃飯, 紀墨估計是因為午飯菜色比較多, 不好用食盒承裝,或者幹脆是玄陽先生這個當舅舅的以此監督外甥用飯,不會因為畫畫而廢寢忘食。

    這個時間之後, 王子楚就會迴去繼續作畫, 他是不午休的, 於是很快發現了桌上的畫不見了。

    事情報到玄陽先生那裏, 是王子楚自己過來說的,玄陽先生又讓他檢查了箱子裏的畫都沒丟,丟的就是當天上午的那幅畫,便當即令人封了道觀的前後門, 不許人出入。

    道觀其他人都有午休的習慣, 查一查人數, 若是少了, 必然是賊,若是沒少,那賊就必然還在隱藏了。

    這也是道觀不接待外客的好處,又自給自足,沒那麽多幹擾選項,但這件事的發生,本身也是在挑動玄陽先生的敏感神經,習慣了軍中生活的他,對道觀的管理也有點兒軍事化,什麽樣職位的人做什麽樣的事兒,他早就劃分得極為清楚,能夠進入王子楚院中的人就不多,這些人中若有… …

    其中還有些家事紛雜。

    王子楚出身士族,王姓本身就能代表一種榮耀,他們族中出過三位皇後,十五位皇子師,五位帝王師,說是文臣不喜武將,但王家族中成為將軍的叛逆子也有那麽幾位。

    其他的龐雜的大官之流,更是數不勝數,以至於到了今日,四品以下的官職他們都不屑於為之,白衣傲王侯什麽的,更是尋常操作。

    若說物極必反,到了這時候,家族應該成了皇室仇讎,遲早都要倒黴,然而事實又並非如此,王家族中一直能人輩出,如今最有名的就是個王姓丞相,權傾半朝,另外一半也有大半交好,可以說他們的地位榮耀,穩固不可動搖。

    這種情況下,有些觀念也是同樣的穩固不可動搖。

    本來王子楚愛畫畫並不是什麽錯,可他的母親,同樣出身士族,卻是小士族,士族之間同樣有著鄙視鏈,大士族與小士族,本來就是不同的,沒到不通婚的程度,卻少有能成的。

    她與王父自由戀愛,王父因此不願娶為他說定的婚事,不經家中同意退了婚,差點兒沒弄成仇家,後來這門婚事被協調著讓他的兄長接手了,是續弦繼室。

    王父成功娶了王母,當時玄陽先生也是家中的叛逆子,不肯習文非要從軍,到了軍中倒是又清高起來,不肯當小兵,非要當個軍師指導戰事,其中波折多少自不必說,不是誰一開始都能如諸葛亮那般的。

    馬家這個小士族發展到今日隻此一子,父母愛子沒想到兒子會一聲不吭就跑得沒了影子,當時都傳玄陽先生已經死了,古代信息不便,家中自是悲痛欲絕,又有曾經不對付的人家欺壓過來,兩位老人其中一個死得慘烈,另一個跟著殉情,獨留一個女兒,差點兒也跟著去了,是被王父救下的,這件事,也是王父給討迴的公道,然而這公道不過微末,人卻已經不能再迴來了。

    熱孝之中,懷著對救命恩人的感激涕零,王母就跟王父好了,這等有違禮法之事,足以讓士族蒙羞,若不是王父還算誠信之人,肯以婚事遮掩,恐怕王母會死得悄無聲息。

    便是如此,嫁入王家的王母日子也並不好過,大家族中欺負人都不會是明麵上那種打罵,仆役下人的指桑罵槐,連著那位大嫂並婆母的眼色鄙夷,久而久之,連下人也不會把王母當迴事兒,而她遲遲立不起來,連個娘家的支撐也無,到了最後竟隻能如菟絲花一樣依附王父。

    王父並未有官職,卻如以前一般,每日與三五好友在外浪蕩,迴家來多說不上幾句話就睡了,少年意氣,指望多少情深義重,舍己為人,實在太難。

    為了扛起這份責任,王父也在其他方麵與家族妥協過,隨著時間的流逝,他也漸漸意識到自己當初所為多麽冒失,還連累了曾與自己青梅竹馬的大嫂。

    同一屋簷下,見到就是愧,愧疚之後又怎能再聽妻子念叨對方的不是?不知不覺,被鄙視逼瘋的王母就沒了生的意念,哪怕努力生下了孩子,還是早早去了。

    王子楚是不足月出生的,若是正正經經的婚禮程序之後才得了他這個孩子,便是不足月,也不算什麽大錯,但偏偏是在此之前就有了他,王母一直被家族之中認定品性不好,若是對父母有一二孝順之意,也不至於早早與人相合。

    王父應該是那種永遠追逐逝者的人,王母在時,他隻覺得這人似漸漸變成不喜歡的樣子,反倒是當初的青梅竹馬(大嫂)愈發可敬可憐,王母不在了,他又念起曾經她的好,一顰一笑的生動自然都是未經規矩細細雕琢的樣子,這般下來,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也是百般不喜,覺得是王子楚的出生害了王母性命。

    憤怒之時,甚至差點兒親手掐死自己的兒子,也正是因為他這樣的舉動,王家對王子楚的身世懷疑也不為過了。

    那個時候,小小的嬰兒還在繈褓之中就差點兒活不下去了。王家後來養著,可能是長輩還有慈心,可能是為了讓王父長個教訓,又或者是單純不想為了那些懷疑殺人害命,名義上王子楚還是王父之子,若是稀裏糊塗死了,外頭本來就足夠多的風言風語還不知道會傳成怎樣的證據確鑿。

    王家的舉措是有效的,不過白養一個孩子,外頭果然不再傳那些難聽話,人的思維很容易做出這樣的推定,若不是你的孩子,你怎麽會白養呢?

    這樣一來,似乎也可以為那一段堪稱灰姑娘的故事做出一個完美的結局。

    但,王子楚這樣的出身,在那宅子之中,又怎麽會得到很好的供養呢?

    同樣入學,他做得好與不好,對與不對,先生都像是閉了眼看不到一樣,沒有誇獎沒有懲罰,他就像是不存在的人,誰都不會把他看在眼中,說起來像是說什麽傳染病一樣,隻怕這名詞出口都要讓自己染上一身髒。

    同輩的兄弟之中並不都是什麽奸險邪惡之人,但王父後來種種自傷作態,人有親疏遠近,比起自己的親叔伯,一個疑似不是叔伯血脈的兄弟,又不足為重了。

    不去迫害,不去理睬,不去關懷,王子楚就是在這種環境之中成長的。

    幸得王家的仆役最善揣摩主家的態度,並沒有去磋磨一個孩子,放他無痛無傷地慢慢長大,但之後他在畫畫上顯露出來的那種致鬱效果,難免又讓他被妖魔化了。

    那時,若不是玄陽先生的名聲從威武軍中傳出,出身來曆都還清楚,恐怕王家早就把這孩子幽禁起來,當一個不存在的幽靈了。

    世家大族之中,多有些不能說的隱秘被藏在角落裏,永遠放置,無人理會。

    衣錦思還鄉,當玄陽先生取得成就,滿足自我需求之後,才想到被丟棄在腦後的父母和妹妹,結果迴來了才知道父母已去,妹妹也死了,剩下王家這個對他妹妹孩子不好的人家,他想要怪又沒那個資格,父母的仇,還是王父給報的,王父那展示在外的深情自傷也讓玄陽先生無從猜測妹妹的死該是怎樣的絕望。

    便是他久經人心,知道鬼蜮之處,知道王家必然有過,卻也不能在王父這個恩人還在的時候,就把對方的一家子給弄死吧,何況,他也做不到。

    如同當初出走時候一樣,玄陽先生這一次又選擇了率性而為,他像是看破了一般出家為道,離開了那片傷心地,一年後,王家把王子楚送到他身邊兒,王父還在,所以不會有什麽出宗除族,但這個孩子,王家是真的不想要了。

    因為王父看過王子楚的畫,差點兒自殺而死,讓王家對這個孩子無法再容忍下去了,又礙於玄陽先生的麵子,不能處置,便隻能送來讓他管教了,此後王家隻當沒有這個孫子。

    這一段曲折過往,也算了斷得幹淨,不應再有什麽後患,但玄陽先生也知王子楚的畫作有怎樣的效果,疑心有人想要用此搞事兒,不得不防微杜漸,他自己沒有泄密,那麽隻能是王家了。

    幾度自殺的王父某次撞到了頭,再醒來前塵盡忘,歡歡喜喜娶妻生子,服從家族的安排去當了官,名聲愈好。而他越好,王子楚這個汙點就越不能出頭,否則那一段飽受非議的過往都有將他拖迴泥坑的可能。

    為了這個,王家人恐怕更想王子楚早早死掉,不要留在外麵喚醒王父過去的記憶。

    這一段曲折約略為紀墨所知的時候,已經是幾年之後,那幾年間,不熟悉內宅手段的玄陽先生到底沒能把人護得周全,王子楚某次大病竟是中毒,差點兒沒了,讓紀墨也跟著心驚膽戰了一次,方才知道些那過往的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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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羨慕會畫畫的——可以看看,不敢指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風格,因此胡亂指責反而壞了興趣走向。期待你的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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