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譜係的完整還是花費了很長時間的, 這其中的過程,也是大人對自身查漏補缺的過程,他之前為了自身的病體, 一直祭祀某位鬼神,在這次譜係完整之後,突然發現了某種謬誤之處,做出了更改。

    甲神跟乙神生丙神,丙神是主管某類疾病的,而甲神的私生子丁神則是治療某類疾病的, 大人為了治愈疾病,一直在祭祀丁神, 而凡人都知道,能讓私生子越過正牌婚生子, 寵妾滅妻,順帶滅子的肯定不是什麽正經人,放在鬼神之中, 再沒腦子,也不會讓私生子的權力大過婚生子。

    這樣一來,與其祭拜丁神,希望治愈疾病, 不如祭拜丙神,希望對方收收神通,把疾病收走,自然也就能夠達到治愈的效果。

    這個思路還是沒有問題的,就是太平易近人了, 把鬼神都想成某種理想化秩序化的存在, 但, 若是他們真的那麽理想又秩序,哪裏還會有婚外情,哪裏還會有私生子呢?

    紀墨沒有辦法去評價大人的做法,這種事情,哪怕隻是心理暗示的作用,也不能說沒效果。

    重新開始祭祀丙神之後沒多久,大人就表示自己的身體有了很大程度的好轉,天知道其中的心理作用有幾分,反正紀墨是不敢大意,奈何他自己又沒有看病救人的本事,便隻能從其他方麵關懷大人了。

    “這是什麽?”

    穀殼填塞的枕頭不大,經過清洗晾曬的穀殼填充在較為柔軟的布袋之中,再加上一層有些絨的麵兒,就成了紀墨獻給大人的新枕頭。

    相較於現在他們使用的枕頭,這種拎起一端就會感覺到流動的枕頭就顯得廉價了些,並不似那種長方枕的形製固定。

    “枕頭。我才使人做的,大人試試,睡了會很舒服。”

    紀墨以前沒有在這方麵投入多少心思,幾個世界也沒怎麽在乎枕頭填充物到底是什麽,這會兒注意起來,才發現要完美分辨穀殼是不是他知曉的蕎麥皮也挺難的,好在天下穀殼是一家,就算不是蕎麥皮,總也不會太差。

    這樣填充起來的枕頭是否能起到養生效果什麽的,真的是不好說。

    枕頭一次得了三個,紀墨自己留了一個,還送了夏娘一個,剩下的這個是送給大人的,知道是要給大人的,還是夏娘親手製作,縫好了枕套,由紀墨親自送過來的。

    “枕頭?”

    大人看著遞上來的枕頭,因填充的穀殼並未被壓緊,哪怕被紀墨雙手托著,還是能夠看到那種似流動一般的特性。

    在枕頭中間壓了壓,自然會陷下去一些的感覺,摸起來也並不細膩,大人看了一眼目露期待的紀墨,微微點頭:“好。”

    應下了要替換枕頭的事情。

    從枕頭開始,就有了被子,褥子,夏日裏的席子也有了,之前的席子是玉席,被打磨成大小差不多的玉塊兒中間穿孔,被金線穿過,連接在一起,像是麻將席那種,能夠被平鋪在床上。

    紀墨又使人做了竹席,竹子這種存在早已有之,他發現了竹製的水杯,便使人用同樣的材質做席子。

    巧手的匠人都沒到他麵前探問該怎樣製作,就已經把相差不大的成品遞交上來了,讓紀墨滿意的同時,也感慨很多技藝,其實還是有共通性的,就像好幾個古代世界,明明不是同樣的文明傳承,可相差仿佛,又像是同胞兄弟一樣。

    “雜事費心,要把心思用在修行上。”

    紀墨不過蘇了幾樣東西出來,大人就表示了不滿,在他看來,巫祝的心思是有限的,若不能把全部的心神都放在巫祝二事上,未來的成就必不會很大。

    一年一年地,紀墨的年齡漸長,他的觀想法也頗有成效,已經到了枝丫處,大人對他的各項學習能力都表示滿意,唯一值得批評的就是舞蹈動作上的不過關了,記得動手就忘了抬腳,記得抬腿就忘了手勢,兩廂好容易配合好了,又忘了腰身擺動的幅度之類的。

    每每丟三落四,極為讓人不滿。

    因之前紀墨年齡小,大人先給他教的是理論知識,這些內容繁多且重要,不能弄混,必須要勤加記憶才可以,舞蹈姿勢,對大部分人來說,反而不是太難,隻要不是天生的手腳不協調,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紀墨顯然是不會具有這種天生的毛病的,所有的做不到隻是因為不習慣,還沒學會,需要繼續鍛煉。

    僅舞蹈一項,就耽誤了不少時間,因要配合多種咒文,多種咒語,每種舞蹈都會有變化,外人看似簡單,甚至是沒什麽差別的舞蹈,在細微處都有不同,而因這種不同細微,就好像是兩副等待找不同的圖畫一樣,需要人更為認真,才不至於忙中出錯。

    一場舞蹈跳下來,其中所耗費的心神,竟然不比單純學習知識耗費少。

    大口大口喝著晾過的涼白開,紀墨在那次病後就一直在喝燒開後的水,對這一點,大人隻做不知,後來紀墨學習鬼神譜係,對此做出的解釋就是火神與日神為兄弟,其神力蘊藏在火中,經過大火烹調的食物和水,都能祛除病祟,不生邪異,對身體是有益的。

    與其病後求神治,不如病前得神佑,這種神佑,指的就是食用經過蘊含神力的火燒煮過後的食物和水。

    火能驅邪除惡,這也是巫祝所信奉的,不然也不會有祭祀時候把那些祭品投入火中了,這是他們認為能夠跟天地鬼神溝通的一條通道,是神聖的,也是不能與一般的火相提並論的。

    能舉於頭頂,能叩拜於前,卻不能隨意拘役,囚於爐灶,換句話說,為了不冒犯火神,凡人用火都是需要特殊人群,特殊祭祀之後才能使用的,並不是隨便為了做飯就能開火的樣子。

    知道這一條的紀墨,才知道為了滿足自己的任性要求,夏娘私下裏其實已經犯錯了,不過看夏娘現在還能平平安安在他身邊兒,就知道巫祝大人絕對不是死板循例守舊的人。

    比起巫祝大人的不死板,大王更是一個活潑好動的性子,自那一年開了戰爭祭祀之後,後麵年年都在征戰,竟如脫韁的野馬,再不歸還,至今還征戰在外,形勢麽,似乎是一片大好。

    這些朝中事,並不能夠避開巫祝,或者說巫祝需要清楚大王的所有所作所為,如此方才能夠在對方死後正確評定該成鬼還是該成神。

    隨著紀墨年齡增長,這些事情,巫祝也讓紀墨開始旁聽,侍者會把最近大王的動態傳來,什麽肆意屠殺俘虜,用殘忍的方式虐俘,帶迴大量的未開化的奴隸之類的。

    牛羊什麽的是不存在於牲畜範疇的,奴隸才是,這些奴隸有的都聽不懂他們的話,會被他們當做畜力驅使,說不聽就打,打不聽就往死裏打,甚至還能用更殘忍的方式來各種虐待。

    上行下效,有個如此的大王,下頭的人自然隻會更加厲害。

    “惑星更亮,大王他… …唉… …”

    有些話,大人不好說,一聲長歎之後徒唿奈何,唯一一個好消息,是大王在外征戰期間,也沒斷了女色,讓某個被他滅族的女子生下了一個王子,小王子的新生命名等儀式是需要巫祝出場的,然而巫祝還沒來得及動作,與消息一同傳迴的還有大王給小王子起的名字。

    越過天地鬼神來私自起名,於平凡人家是無所謂的,因為天地鬼神不會關注他們,然而於大王這等存在來說,簡直就是在越權,還順帶搶走了巫祝手中的部分權力。

    這部分有著天地鬼神見證的神聖權力被奪走的大人,臉色怎麽都好看不起來。

    “叫什麽?”

    他的聲音都冷硬起來。

    “凃。”

    侍者頭都不敢抬,直接迴了一個單音。

    紀墨已經學過很多文字了,聽到這個音,在紙上寫了兩個字,一個是“凃”,一個是“圖”,放在大人麵前。

    “大王還說了什麽?”

    “凃,天慶。”

    侍者小聲迴道。

    大人從兩張紙中拿起“凃”的那張,遞給了紀墨,這是告訴他真正選擇的是這個字,對大王來說,他並不需要會很多文字,隻要會說能聽能判斷就夠了,如今的朝臣們奏報事情都是嘴上說,也很少會有落筆成文的,真正做記錄的部分,都在巫祝的手中掌握著。

    從這一點上看,巫祝似乎又兼職了史官的部分工作。

    擺擺手,等到侍者出去,大人才歎息:“大王殺性太重。”

    紀墨是從今年才漸漸接觸這些外麵的事情的,每次聽大人提起大王,都伴隨著歎息,而知曉大王所為,放在巫祝的位置上也是不能不歎息的,這是一個對天地鬼神全無敬畏之心的大王。

    上次的祭祀時候也看了,被巫祝認為不潔的酒,對方喝了不少,還保持著醉酒的狀態出現在祭祀上,那紅撲撲的臉絕對不是被太陽曬得,而是被酒氣熏的。

    他不僅自己喝,還讓人釀,還總有些突發奇想,比如說人血酒就是他首創。

    若以奴隸之血為之,奴隸連牲畜都不如,自然也不算什麽,他卻以勇士之血釀酒,以為如此方能在酒中品嚐到那股血勇之氣,這就像是知道人是天地之靈,於是以活人骨血製作法器,比巫祝所為又更進一步,不給人活路了。

    此外,又有些喜怒無常的性子,也難免讓人常懷憂怖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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