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作為墳場的這塊兒是片荒地, 不適宜耕種,雜草長得倒是多,有墓碑的那片還好些, 不管是安葬還是祭祀, 總有人過來除除草, 稍作休整, 看上去像是那麽個樣子, 然而亂葬那片就真的很亂了。

    枯骨壓荒草,荒草覆枯骨, 又有腐爛的衣服,並不能馬上腐爛的頭發,長長的發絲離開了屍體, 混雜在細韌的荒草之中, 不經意擦過腳踝,帶來的感覺幾乎能讓頭皮炸裂。

    不時還有靜悄悄於荒草之中來迴的眼睛都發紅的狗低伏著,像是在進行發起攻擊前的準備, 那一雙雙隱含著噬人戾氣的眼睛, 還有那低低垂下的尾巴,灰撲撲的皮毛色澤,怎麽看, 都很難區分到底是狼是狗。

    為了不讓自己更恐慌, 紀墨全是當做狗對待了, 他拿著手腕粗的木棍,不停地打草驚蛇, 荒草下窸窸窣窣的動靜就像是有什麽在遊走, 哪怕是白天, 細細想一下都會讓人驚出一身冷汗。

    “所以, 你說的收集,就是在這裏找… …找這些?”

    何二看著紀墨另一隻手拿起塞在筐中的怪模怪樣的長夾子,兩根長木棍做成,像是長筷子一樣,前端卻微微扁平,方便夾東西,手握的那段用了些金屬包裹連接,有點兒硬度保持了夾子的形狀,又不是硬度太大,能夠隨著手上用力而讓前端扁平嘴合攏,夾起東西來。

    模樣怪,但用在這種地方真是再好不過了,那腐爛得已經看不出顏色、從屍體下頭抽出來、像是帶著腐臭的衣裳,真是誰都不想用手碰,更不要說上麵那些汙濁,分不清是腐爛的碎肉,還是那流出的臭水兒,惡心,真惡心,哪怕是空曠之地,似乎都能聞到那股子臭味兒。

    何二的臉上戴著口罩,下意識地,他扯了一下掛在耳後的布繩,想要讓口罩防護得更緊密一些。

    被他帶出來的兩個同伴,臉上也帶著花色不同的口罩,是紀墨自己縫的,針腳算不得多麽細密,好處就是用的布是煮過又曬過的,算是高溫消毒過了,至於能夠防多少,隻能說比不防強一些。

    何二他們開始還覺得多餘,這種東西有什麽用啊,真正到了這裏,才發現,啊,感覺空氣經過過濾都更清新了呐。

    “說好要教你們,不如就從這裏說起,這些夾雜著屍臭的布片,按照道理來說同樣凝聚著陰氣,用它來製作的紙,也帶有陰氣,是製作紙人最好的材料。”

    紀墨的聲音從口罩後傳來,有些甕甕的,他的吐字清晰,何二等人都聽到了,夾子有兩個,一個正在把玩著夾子的聞言扭頭看過來,“所以這筐子還要加蓋子,怕太陽曬?”

    都帶著口罩,紀墨聞聲看過去,隻看到一雙眼睛深沉,紀墨點點頭說:“是這樣想的。”

    李大爺當年可沒帶他做過這些事情,他現在做的不過是自己摸索著來,從這一點上想,重修紮紙真是一點兒都不冤枉了他,很多東西都沒做仔細,這一次才想著補充之類的。

    “等等,不是說教紮紙人嗎?怎麽說到做紙上了?”另一個不由得發問,像是發現了什麽盲點一樣。

    何二倒是反應快,先於紀墨迴答:“笨,紮紙人不用紙啊!”

    那人被懟了一句,不好再開腔,紀墨卻沒有默認這句話的意思,解釋了一下:“你們可能都不知道造紙的過程,少不了蒸煮烘烤曬幹之類的,這樣方法造出來的紙,陽火太盛,就是陽氣重,陰陽相衝,這個你們總是聽說過的吧。”

    時下不僅是娶妻辦喪,凡是大事,都會講究一個相衝相克之類的說法,什麽時辰生的人不能去之類的,什麽懷胎的不能出場之類的,都是這套說法的衍生規矩。

    最先發問的那個若有所思地問:“你這個造紙的方法從一開始上就不同了?”

    “講究些是這樣的,不講究,如以前那樣,也是能夠用廢棄的紙製作的。”

    紀墨坦誠地說,既然要教,也沒必要在這裏藏著掖著,他說明白了以前省工省料的事情,也不見得這些人就真的傳出去壞他的生意,何況若是有錢,自然能夠在這些事情上講究更多,沒錢,有對兒紙人就不錯了,哪管個好歹,總是孝子賢孫的臉麵。

    “… …用這些陰氣重的材料造紙,不好見明火,漚爛還需要好長時間,中間過程也是臭不可聞,總之,是有些不太容易的。”

    紀墨想起來也不由得蹙眉,他在城中那處住所太小,不說前院有沒有這個空間,就是有了,也不好弄,倒是外頭,他在竹林那邊兒挖了個坑用來漚爛這些材料,然後再做紙,這就是總要去守著了。

    竹子上拉上幾根繩子,也方便陰幹了,就是紙張成品多半會不太平整,但用來做紙人,本身也不需要多平整,實在不行,用膠抹平就是了。

    “另外還有一種草,叫做通陰草,也是空心草,看,如這樣的,拽一下,看裏麵是空心的就是那通陰草了,正經的通陰草必是要長在墳地上的… …”

    紀墨可謂是傾囊相授,但到底不是師徒關係,也沒那麽係統地講,想到哪裏講到哪裏,主要還是講今天的收集任務有關的,方便他們幫忙收集。

    隨著四人的深入,荒草之中隱藏的野狗也蠢蠢欲動,何二本人有點兒戒備地雙手持著長棍,都顧不得發問了,他帶來的那兩個同伴卻表現更好,尤其是最先發問的那個,他的個子不高,有點兒矮,又瘦,卻極為靈活有力,一棍子下去,就聽到那野狗嗷嗷叫,顯見是疼得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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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長棍舞動的唿唿風聲,真是有種看武打片的感覺,沒多少花哨動作,一棍一棍都極為紮實,讓紀墨有點兒相信這個世界可能還是存在習武人的,不過應該跟武俠片中飛天過河的縹緲無關。

    應該是沒有內力的關係吧。

    小小地發散思維聯想了一下,手上的動作再沒有停,紀墨是收集的主力,被護在中間,讓他能夠全心收集東西,何二偶爾跟著拔草,是絕不肯用那個夾子翻動腐屍的,倒是另一個同伴,沒什麽顧忌,用那夾子翻動的時候還會戳一戳屍體,推測著說對方大概死了多久之類的。

    膽子賊大的感覺。

    老實說,紀墨自己都不敢多看,他在這裏麵走的每一步都很小心,就怕一腳踩下去陷在屍坑裏,哪怕下麵的屍骨都如枯木一樣,踩下去都能聽到斷裂聲,但那種感覺可真是糟糕透了。

    這還是大白天,有人陪著,若是晚上,紀墨簡直不敢想。

    他拿出來了三個竹筐,是準備裝滿了離開,下次再也不來了的。

    因那些破爛布料之上多半帶著屍水,便單獨裝了兩個竹筐,剩下的一個竹筐裝的全都是壓得嚴嚴實實的通陰草。

    這一大片荒草因此被薅下去一多半,這裏麵,何二就是絕對的主力了,而打狗的就隻有那個矮個兒,對方也不介意這種分工,打得虎虎生風,頗為起勁兒。

    等到收集完成,何二嫌棄著還是拎起了那個裝著通陰草的竹筐,把另外兩個裝腐衣的竹筐讓出去,紀墨自己拿了一個,另一個被那打狗的矮個兒拿了,似怕那屍水淋在身上,他學著紀墨的樣子,用木棍挑了筐子,如此拉開了距離。

    一行人沒往城中走,直接去了竹林,路上紀墨又給他們說了這竹子的用處,也把紙人的幾個檔次說了,用竹篾子的那種被他歸為最次一等,聽得幾人都是發愣。

    “我還當純用紙的是省了料了,竟還是費了事兒嗎?”

    何二恍然。

    “難易程度上是不一樣的,有了竹篾子做骨架,紮紙就容易很多,再有就是紮紙人講究材料越單一越好,最好紙都是同樣的,若用了竹篾子搭架子,難免雜而不專,填了內芯,不‘空’了。”

    這就是紀墨自己總結的經驗了,紮紙講究的就是一個“空”,“空”可通陰,就是要留出這個空腔來,才能讓陰魂入住,如此方為魂衣。

    竹林清幽,似乎因為被棄許久少有人來的緣故,這邊兒自帶一股子陰冷之氣,紀墨在這等環境下,不由得想到了當年那個被楊峰求懇又帶走的紙人,當做趣事直接跟何二他們講了。

    “你可知道那紙人是做什麽用的?”

    矮個兒主動詢問這個,似乎很是好奇。

    “可能就是當個小探子吧。”紀墨對這個也不甚了了,他就見過李大爺做過一迴那樣的紙人,若不是一直專注,恐怕這件事也早就消失在記憶之中了,多虧他不是個真正的孩子,不然這最高檔次的紙人,還真是注定失傳了。

    “具體怎麽用啊?”何二也追問,他對這方麵真的是好奇已久,聽到就想知道個確切。

    三個筐子裏的東西已經都倒入了坑中,這坑之前紀墨用黃泥反複加厚過,不說媲美酒缸,也能暫時當個儲水的池子之類的使用,若是漚爛夠快,要不了一個月就能見成品了。

    “那就不知道了,我也就見過那一次,再沒見過,那盜墓的取走了紙人怎麽用的,我也是沒見過的。”紀墨實話實說,看著三人有點兒失望的眼神,自己笑得眯了眼,傳遞出去的遺憾似乎轉成了樂趣,惡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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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捉蟲!會改!

    完結還早呐,這還沒開第二階段呐,慢慢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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