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各大家族之中都會有一些類似牢房之類的設施, 最基礎的版本就是柴房兼職牢房,其次就是地牢,更甚就是水牢。

    藥王穀處理叛徒也有地方, 就是在山中的山洞了, 堅硬的山壁不知道是怎麽挖成的山洞, 外麵用硬木做的柵欄當門關著,食水都要靠外麵送來,若要逃走, 也不是不行,越獄就是變不可能為可能,但一旦逃走, 罪名就是真的背在身上了。

    紀墨被審問的時候就表現得很無辜,他的確跟紀奎迴家了,的確是行色匆匆, 軍隊都打到家門口了,家中還有父母在,怎麽可能不著急, 背著包袱走也是當然的, 破家值萬貫, 就是幾件破衣裳,難道還不能被包袱包起來嗎?

    藥典, 那是肯定沒見的, 若說有看過, 就是在那院子外經過的時候看見過。

    垂涎?那是肯定垂涎的。

    “我小時候就想, 一定要當世上最厲害的藥植師, 長大了知道藥王穀很厲害, 我就來了, 我想過要學習這裏的藥草種植,卻從沒想過當小偷,我當然想看藥典,天下間,誰人不想呢?但絕對不是通過偷的方式,我也不可能接觸到藥典,至於我哥,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我們後來分開了,再沒見過… …”

    紀墨的迴答無懈可擊,在看到那幾片竹簡和帛書之後,在燒毀那些東西的時候,他就已經構思過無數次藥王穀的人找上來他該怎麽應對,這個應對遲了三年,也終於是來了。

    藥王穀這邊兒沒從他的迴答之中聽出什麽不合理的地方來,他們也不是專職審訊的,若要就此把人殺了,又不是他們這些一貫治病救人的人能夠做出來的事情。

    “先關起來吧。”

    然後,紀墨就被關到了山洞之中。

    每日正午,才有些許陽光能夠照到柵欄之內的那一小片地方,紀墨省下喝的水,繼續種植,魔怔了一樣,努力種植著那小小的藥草種子,不是多麽珍貴值錢的,但看到那綠芽生發,心中似乎有一個地方,也有什麽破土而出。

    是希望嗎?

    是未來嗎?

    是喜悅嗎?

    似乎都是,似乎都不是,紀墨會在每日陽光好的時候,把那小小的藥草搬到柵欄附近,他用山洞中的泥土做了盆,粗糙的土胚被尿液混合,夾雜著山洞深處帶著濕氣的土壤,又有每日澆灌的水。

    用自己的糞尿做肥料,有風吹進來的落葉,時日久了,還會托那經常過來送食水的仆役順手帶些稻草進來,另有吃剩的飯菜湯水,在山洞的一角挖了個坑,開始漚肥,那種味道浸染得這裏都臭了,那送食水的仆役都嫌惡得不肯靠近。

    “你閑著沒事兒做這些做什麽,多大人了,還用尿和泥玩兒啊!”

    仆役捏著鼻子,隔了老遠就把盛放飯碗的托盤放下,用棍子捅著托盤讓它移動到柵欄邊兒上。

    紀墨從柵欄裏伸出手去,拉過托盤,拿走上麵的飯碗和水,吃好之後又把空碗放迴去,盡量伸長胳膊推開托盤,方便那個仆役在遠處拿走。

    “我是藥植師,總不能停下種植藥草,也不知道他們要關我多久,若是時間長了,種植藥草的手藝生疏了… …”

    紀墨是真的有這個擔心,每日裏,也會拿著小石子兒在石壁上刻畫,一筆一劃,用自己學會的這個世界的文字,刻畫那些他記得的知識,因反複刻畫加深的痕跡,就像是他那加深的記憶,曆曆在目。

    “小哥兒,你與我說說,外麵的情況怎麽樣了,他們找到我的哥哥紀奎了嗎?證明我的清白了嗎?”

    “證明什麽啊,誰還顧得著你這個事兒,你以為找個人是那麽好找的嗎?”

    仆役隨口的話中似乎有什麽內幕,紀墨連忙追問:“我不就被找到了嗎?”

    “你?你那是根本沒藏,這個我倒是相信你是清白的,不然早就隱姓埋名了不是?死了那麽多人,哪塊兒不好藏啊,你是別指望了,我看他們也都忘了這事兒了。”

    仆役說著搖頭,拿了托盤離開。

    紀墨照舊把那盆藥草搬出來曬太陽,坐在一旁想到的卻是藥王穀的形勢不太好?

    藥典是個說重要也不重要,說不重要也重要的大事兒,誰都知道那是藥王穀的核心,藥王穀哪怕是為了麵子也要極度重視,但當這種重視都來不及渲染的時候,他們和君王的蜜月期過去了嗎?

    君王自古以來都是同一種生物,自負且控製欲極強,他都一統中原了,連周邊小國也掃蕩一空,難道真的能夠容忍一個第三方勢力的藥王穀超然物外嗎?

    若是不能容,那麽,會怎樣?

    紀墨沒有等太久,五年的時間,在他滿頭青絲半數變白的時候,終於迎來了自由,藥王穀的大門被迫打開了。

    一條“勾結叛逆”的罪名加在藥王穀的身上,君王寬宏大量,並不準備把藥王穀的人都殺死,而是讓他們服刑,用自己所學的知識為君王服務,在君王規定的範圍內,這個刑期也是一個馴化的過程。

    也許要不了幾年,世間再沒有藥王穀,隻有藥師和製藥師的劃分。

    藥植師,現在就已經名存實亡。

    紀墨是在軍隊清理藥王穀的時候被放出來的,他那個山洞裏的味道讓他們都不想深入,也沒人細看他一個許久不曾打理的瘋老頭是怎樣,打開門說了一聲他可以出來了,之後就不管了。

    漫長的監禁之中,陪伴紀墨的隻有藥草,那綠色帶著新意的藥草儼然成為了另外一種寄托,走出山洞,聞到那清新的空氣的時候,他才有幾分恍然,終於出來了啊!

    懷中抱著那盆藥草,已經是又一次結籽的時候了,紀墨坐在山洞邊兒,曬著太陽,看著那小小的籽殼開裂,黑亮的種子像是睜開的眼,注視著世界,也看著他。

    咧嘴一笑,發黃的牙配上那淩亂的黑白相間又有些枯黃的發,看起來更像是個瘋老頭了。

    一個渾身臭味兒的瘋老頭。

    小心翼翼用手指取下那些種子,一顆顆在手心數清楚數量,藏在小口袋裏,那口袋是用衣服的碎片做的,用頭發充當了繩子,把布片的邊緣紮緊口,就是個小口袋了。

    他的身上有幾個這樣的小口袋,隨身的藥草,就這樣一點點更替著,每年用新的換了舊的,一年年更替,讓所有的種子都在保質期內,不至於枯死,再也無法發芽。

    山洞內,能夠適應陰暗環境的藥草也生了不少,還在那裏,卻不具備推廣的價值了,特殊環境之中的頑強生命力,不能大規模種植在普通環境之中,也失了良種的意義。

    這種種子是要另外放置的,也許若幹年後,它們那頑強的生命力能夠跟良種互相彌補,形成新的良種。

    但在此之前,還需要大量的改良,漫長的,讓種子能夠更新換代的時間。

    “這裏,還有這裏,都收拾幹淨。”

    “藥王穀最重要的不僅是藥典,還有這些良種,這都是上好的藥草種子,沒了它們,可不會有什麽好藥… …”

    有些熟悉的聲音誌得意滿,又帶著些高亢,紀墨收好了種子,抬起頭來,看到一位華服的中年人正在指揮著士兵搬走一些東西,他就像是一個並不稱職的監工,努力凸顯自己無可或缺的作用。

    在他身邊兒陪著一個微微躬身的仆人,每每聽了他的吩咐,都會大聲地重複出來,讓那些士兵加快速度之類的,標準的狐假虎威。

    紀墨明亮的目光看過去,對方也看過來,似有幾分厭惡的樣子,四目相對,熟悉而又陌生的臉,總有什麽是不變的。

    “他——他是… …”

    那位大人指著紀墨問。

    “啊,大人,這是藥王穀關著的人… …”

    那個仆人解釋著,用巧妙的語言隱藏自己的無知,盡量說出更充實的內容來。

    “藥王穀竟然還私設囚牢,真是不把君王放在眼裏,既然咱們來了,就是要解救這些人的,給他衣裳銀兩,也讓他知道君王的恩德。”

    那大人如此說著,有些倉促的話語帶著裝模作樣的腔調。

    “是,大人真是仁慈!”那仆人如此誇著,轉頭看向士兵,就是指派了,“你,聽到沒有,給他找件衣裳,再給點兒錢打發了,別在這裏礙大人的眼。”

    說話間,大人已經快步走開,像是嫌棄這裏的空氣汙濁,那仆人說完也急忙跟上,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奉承。

    很快有人給紀墨扔了幾件衣裳過來,也的確有些錢,給錢的士兵也不太在意,他們才搜刮了藥王穀,好多值錢的東西,衣服裏都塞不下了,隨手扔出來一兩塊兒銀子,也不覺得是個事兒。

    “倒是難得他大方了!”

    聽聞此事的將領沒太在意,隨便擺擺手,讓人別小氣,對方都打出君王的旗號來了,難道他們能夠不給麵子嗎?

    就這樣,紀墨竟然得了兩件體麵衣裳,並若幹銀兩,略略收拾一下,就是可以衣錦還鄉的樣子了。

    他走出藥王穀的時候,撿起了地上的藥箱,跟一旁的士兵說了一聲,當著他的麵兒,撿起了一些藥草種子裝在了藥箱之中,挎著那個藥箱走了。

    走出很遠,紀墨站住腳,迴頭凝望,一輛輛大車從穀口駛出,深深的車轍蜿蜒曲折,像是某個終結的符號,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藥王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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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稿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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