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墨十歲的時候如紀家族中其他孩子一樣開始學習製作肥料, 這個時候,紀奎早就已經開始學習紀家的核心藥草種植了,他選擇的是楝白, 大約是之前總看紀墨研究這個, 他對楝白的熟悉程度是比較高的,而按照他的說法,生活在水邊兒的楝白也方便他在照料藥草之餘捕個魚什麽的。

    人也不是機器, 做什麽事情, 所謂的全神貫注,一心一意, 也不能持續整整一天毫無鬆懈,中間放鬆的時間,若是在別的地方,可沒有捕魚的美事兒。且, 同樣是下地, 夏日的時候,在水邊兒還涼快兒一些, 取水也方便。

    十五六的年齡, 在古代也是該結婚了, 紀母早就給看好了人家,紀奎也因此分了心,他本來就不準備在藥植師這一行長久,便很有些得過且過。

    身邊兒有這麽一個不求上進的榜樣, 紀墨倒是要慶幸自己去學習製作肥料了,唯一遺憾的就是不能搶在紀桑的兒子下地之前多跟隨紀桑一段時間, 族中的規矩, 不會因為他破例。

    紀墨表示過能不能推遲兩年再學習製作肥料, 卻被紀父給否了,這也是一個時常會懷疑兒子態度不端正的父親,總共五個兒子,一直在外的大哥且不說,剩下四個之中的三個都有幾分吊兒郎當,最小的這個可不能再跟著歪了。

    因為提了一嘴,之後就被緊迫盯梢,紀父甚至還跟紀桑通了氣兒,對方也表示要紀墨按照族中的要求去做。

    規矩能夠被保持下來,本身就是有道理的。

    紀墨無奈,隻能老老實實去接受肥料的熏染。

    紀家負責製作肥料的人是輪換的,他們這一批小孩子過來之後被分成了若幹組,一組十人左右,一人發了一把工具,別的不說,先找地方挖坑。

    選擇稍稍遠離居住區的下風口,幹燥平坦的地麵上,按照大人的指導要求挖出來一個深三尺長寬各六尺的圓形坑,挖出來的土在周圍自動堆成土圍牆,坑底和四麵坑壁上還要挖出一條十字溝來方便通氣。

    鋪設秸稈木棍之類的到十字溝上,應該是為了避免糞肥堵塞十字溝,最後會被抽掉。紀墨猜測著,跟著大人的話語繼續往下做,挖出這個坑加溝加土圍牆,用了一上午的時間,下午經過了太陽蒸騰之後的幹燥坑裏就需要被填放肥料了。

    不是簡單的填放,需要一層肥一層水,層層疊加地放置,肥料的味道且不說,光是這種疊加還需要注意加水量,以保持潮濕而水不流為宜,疊加到跟地麵略微齊平的時候,還要在上麵覆蓋一層泥土,這是最簡單的,直接用河泥就可以了,稀泥的厚度要在一個指節左右。

    被要求著每個孩子都要用手指頭伸進去探探高度的紀墨嚴重懷疑這是大人們的惡趣味,就不能給個木棍當尺子嗎?然而,木棍末端顯然不能代替手指的觸感。

    晚飯前,先把自己用皂角搓了好久的紀墨似乎還能聞到那股子經久不散的味道,還比較純粹,才堆放進去的肥料是屎尿原本的味道,完全沒有發酵之後那種難以形容的酸氣,然而那種騷哄哄的味道還是讓他覺得自己都被熏透了。

    “哈哈,感覺怎麽樣?”

    紀奎賤兮兮地專門在吃飯的時候問紀墨的感覺,迫使他又迴憶起那記憶深刻的味道,紀墨瞪了他一眼,有個這樣的哥哥,好糟心啊!

    晚飯哪怕餓了,吃的卻也不多,一看到紀奎的笑容,就能想到他這句喚醒味道記憶的話來,紀墨捂著肚子迴去睡了。

    第二天,一想到還要去那臭烘烘的地方,他就有想要通過病假來逃學的心思,可誰都知道病假是不可能的。

    在一個全族都有基本醫療常識的家族之中裝病,是覺得自己演技太好,還是覺得那些中藥湯劑更好喝?

    紀墨強打起精神來,拖著心理上的重負,又去製作肥料了。

    漚肥是需要時間的,不可能一蹴而就,昨天才堆放好的,今天也不需要翻動檢視,紀墨他們一組的孩子會跟著去學習第二種肥料的製作,在一兩年的時間內學習四大類若幹種肥料的製作方法,聽起來似乎不太難,畢竟有些道理是通用的,同類的肥料也有換湯不換藥的嫌疑,過程是差不多的,但真正學起來講究也很多。

    挖坑漚肥的就不用說了,還有那種需要每隔一定時間翻動的,更有熬煮的,也是為了縮短肥料成熟的時間,漚肥所需時間太長,也有點兒靠天吃飯的意思,天冷的時候缺乏溫度條件,不如天熱的時候發酵快。

    然而天熱的時候,那個味道真的是別提多難聞了。

    連續幾天下來,紀墨天天洗澡洗頭,長長的頭發恨不得直接剃成禿子,感覺頭發上都夾雜著那種酸腐的味道。

    不僅僅是人畜糞尿,還有各種廚餘垃圾那種,堆積在一起發酵的味道,製作肥料那一塊兒,空氣之中經久不散。

    哪怕知道這些肥料很有用,但除了輪值去看顧的,其他人都恨不得繞道走,圍牆也擋不住味道啊!

    紀桑本來今年是要輪值製作肥料的,從藥王穀出來並沒有帶給他什麽特權,各個方麵,都還是跟其他族人一樣,他也從沒要求過更多,在這件事上難得推了幾輪,說是要等兒子下地之後再去輪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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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解釋,紀墨就知道這是怎麽迴事兒,不外是怕孩子聞到味道不跟自己親近罷了。

    這段時間,因為學習製作肥料,紀墨跟紀桑打交道的時候都少了,若不是每日晨間還會一同走一段路,說一些話,他可能都要徹底淡出在紀桑的生活中了。

    然而這些話也很快沒什麽好聊的了,藥草的種植最終還是著落在種植上,不去真的種一種,疑問都不知道從哪裏問起,偏偏他這邊兒天天跟著製作肥料,這種有味道的話題,顯然也是紀桑不會願意跟他聊的。

    雖然肥料也是種植之中必不可少的一個環節,能夠增加相應的知識點,但比起跟在紀桑身邊兒,聽他旁征博引,說一些其他藥草種植的相關知識,這幾個知識點就顯得單薄了一些。

    紀墨也沒其他的辦法,隻能盡量認真學習,積極表現,若能在一年內學完製作肥料,應該還有一年時間繼續跟紀桑學習藥草種植。

    一年的時間很快過去,紀墨的表現還算亮眼,起碼在一眾不那麽積極的孩子之中,他肯幹也不怕苦累的形象還是頗為深入人心的,大人們開玩笑讓他以後專門製作肥料的時候,紀墨白了臉,這可不是他想要的。

    “我以後是要成為最厲害的藥植師的,怎麽能夠耽擱在這裏呢?”

    他的迴答仍然是充滿孩子氣的,讓人捧腹的話,大人們從來不以為藥植師是多麽高貴的職業,在前麵還有製藥師,藥師的情況下。

    “你以後若是當個藥王,那才叫厲害呐!”

    這是他們的看法。

    而這個機會也很快來了,紀墨十二歲的時候,成親一年的紀奎實在是待不住了,想要去藥王穀看看,這一年,紀桑的大部分注意力也分給了自己的兒子,對紀墨這邊兒不說疏遠,也實在是不知道教什麽好,聽到他的兄長要去藥王穀,就讓紀墨也跟著去。

    “藥王穀能學的東西還是很多的,不管你以後是真的要一直做藥植師,還是要成為製藥師,去那裏看一看都是很好的。”

    紀桑的形容沒有多少誇張的色彩,對紀墨曾經引動自己的童言童語也沒再放到心上,人都是這樣,有了兒子之後,總是希望自己的兒子繼承自己的傳承,在後期他教給紀墨的知識也有了些保留。

    係統的反應總是最為客觀,知識點長久不增長,也讓紀墨明白了這個道理,老實說有點兒傷心,卻又像是等待許久的第二隻靴子落地,他早就有預感了。

    一下子兩個兒子都要走,紀父就是聽到紀墨保證說還會迴來,心裏頭也不痛快,不知去誰家喝醉了一迴,迴來就嘀咕他們都是不孝子,罵罵咧咧,很晚才睡。

    紀奎沒心沒肺,聽到了也當沒聽到,根本沒往心裏去,想到要去藥王穀,滿心的興奮,給家裏人保證一定在藥王穀轉職成了製藥師再出來。

    他的理想也就到製藥師為止了,不是不知道藥師更高級,是藥王穀出名的根本,而是他根本無法想象藥師要做什麽,也就沒辦法寄托希望了。

    三天後,兄弟兩個出發了,沒有馬車,沒有牛車,更沒有其他牲畜代步,兩個人一人一個包袱,靠著雙腳走出了紀家的這一片天空。

    走了大半天,才走出紀家那一畝三分地的時候,紀奎迴頭看了一眼,隻覺得那烈陽都格外耀眼,他跟紀墨說:“等我再迴來,就是製藥師了,到時候,肯定比你那師父混得好!”

    他顯然無法具體想象那種“好”該是怎樣的,說話間的形容都如空中樓閣,格外虛浮。

    紀墨斜了他一眼,也不知道紀奎什麽時候總把紀桑作為對比項的,有可比性嗎?

    心情輕鬆的紀墨沒有想到,這一走,就是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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