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墨現在的功課還是以跟趙先生認字為主, 這是個沒有字典的年代,想要認字就要從一篇篇文章中學,哪怕不要求背誦, 沒有標點符號看文字也有點兒累, 一不小心, 就直接串行了。

    一個上午的學習完畢,用了飯之後就能去跟孔師傅學習了。

    以紀墨現在的年齡,孔師傅也沒教太多, 就讓他認了認東西,從豎爐到鑄劍所用的範,通常都是泥範, 然後再是礦石,這就是個大課了。

    孔師傅每天的課不會占用整個下午的時間,大概就是兩個小時左右, 這裏的計時跟紀墨所知的不同,他上個世界又是個沒什麽文化的人,這會兒也就是估量著來, 可能有兩三個小時的樣子, 礦石還沒講完。

    “這些, 你都記住了嗎?”

    靠牆的架子上,各種各樣的礦石各放了一個, 排列得整整齊齊, 手都要從上麵拿, 中間的縫隙根本伸不進手去, 孔師傅講了兩行的礦石, 從產地到來源, 再到這種礦石的優劣, 鑄劍時候的優劣,加多了會怎樣,加少了會怎樣,單獨是怎樣… …

    哪怕紀墨記得拿上紙筆過來記錄,用的還是自製的炭筆,這長篇大論的筆記都來不及,這還是孔師傅看他在做記錄,稍稍放慢了講述的速度,否則還能更快一些。

    聽到這樣問,紀墨提起精神來,忙道:“我都寫下來了,迴去會再複習的,明天師父考我,我肯定記得的。”

    孔師傅也是識字的,他隨意拿起一張紀墨的筆記來,看了看,炭筆跟鉛筆差不多,除了總是掉渣之外,字還能寫得小一些,就是顏色淺了些,又有紀墨寫快了就會用簡體字,看起來,怪模怪樣的,好多字都不認識的感覺。

    這個世界,是古代,卻又不是紀墨所知的古代,文字還是有所不同的。

    孔師傅看著皺起了眉頭:“你這樣寫下來,都能記住嗎?”

    他沒有細細分辨上麵的字都是什麽,不管是不是缺胳膊少腿,或者奇形怪狀,自己認識不給外人看就是了。

    紀墨忙點頭,然後拿起紙張,對照著順序,大概說了說兩行礦石二十五個都是怎樣的,老實說這可真是有點兒多了,若是把那礦石換換位置,紀墨恐怕就很難從兩個相似的裏麵找出正確的那個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第二天孔師傅考較的時候,就把這兩行的礦石都打亂了順序,讓紀墨重新排列的同時說出每一塊兒礦石的名字,間或抽查幾個礦石的具體情況。

    都是講過的內容,但就有那麽一兩個對不上號了。

    孔師傅問出來,也沒打紀墨手板,而是撫著他的肩膀沉聲道:“記這些,用的是眼是腦是心,不是靠手的,我講的時候,你一多半時間都在運筆如飛,看著白紙黑字,你可曾注意到礦石的具體形態有什麽不同,我說的色澤什麽的,你又真的看到了嗎?我認為的紫色,跟你看到的紫色,真的就是一樣的紫色嗎?”

    這番話語重心長,顯然,孔師傅不認為“好記性不如爛筆頭”的學習方法是正確的,也許對於很多書麵文章來說,那種學習方法完全沒錯誤,但對孔師傅來說,對他們吃手藝飯的來說,就算一字不識,能夠做出好東西的本領才是真的。

    很多礦石,可能有些人都分不清到底是什麽,具體的名字是不是這個樣子,但他們就知道怎樣運用,怎樣把它融入到劍中去,增添劍的鋒銳。

    紀墨的學習方法不能說不對,按部就班地學習一些書本上的知識,理論上的要點,完全不去考慮實際應用方麵的問題,這些文字表述當然就足夠了,但,放在具體的事物上,孔師傅說這塊兒礦石是紫色的,但難道所有這一種礦石都是紫色的嗎?就算是紫色,也有深淺不同,同樣的紫色也未必是同樣的礦石,還需要從其他方麵來分辨,這些,就是眼力的事情,是實踐,是經驗的事情了。

    “你現在還小,不能夠實際動手,記下這些的確不容易,但你還小,還有更長的時間,慢慢把這些都變為自己的經驗,這一次,我再給你講一次,你不要去看紙筆,用眼睛看,用心記,記下多少是多少,不知道的我可以再給你講,慢慢來,不要急。”

    孔師傅顯然看出了紀墨心中急躁,他不知道這種急躁意味著什麽,卻覺得不是一個好現象。

    任何的手藝都不是那麽容易學的,好多師父收了弟子之後都會讓弟子蹉跎三五年才真正上手,是師父故意折磨弟子嗎?也許有個別的是,但更多的還是讓他們慢慢接觸慢慢了解,從無到有的過程,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

    紀墨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隻是突然降臨的仇恨就像是燒在屁股後麵的火,想到他和姑姑兩個,如今都是依附著柳家才能夠有吃穿用度,有現在這樣的條件,若說報仇,似乎又是恩將仇報,若說不報,那些死在大火之中的人,又怎能讓人安心。

    不知道的時候,紀墨還沒怎樣,知道了,他的心中就有一種莫名的焦灼,總想著離開這種被仇人撫養的環境才好,就更想學習了,好好學習,以後才能出頭,才有吃穿。

    “對不起,師父,我記得了。”

    紀墨沒有狡辯自己的學習方法先進,老老實實地認錯,再一次聽講的時候,紙筆都放在一邊兒,再不去看一眼了。

    不能過目不忘,那就多看幾眼,不能過耳不忘,那就聽完了再問兩句,最基礎的學習不就是這樣嗎?完全依賴在紙筆上,跟那些旅遊光拍照,拍完了什麽風景都沒記住的人有什麽區別?

    親自來到這樣的不同的世界,親自學習這些從未接觸過的新鮮的技藝,若是不能再拋棄固有的思想,何嚐不是一種迂腐?

    是,他是現代來的,但,現代的所有就一定都比古代的先進嗎?何況,這個古代,還不是他那個現代的古代。

    把穿越者的優越感都摒棄掉,想想上次的考試成績,紀墨覺得,自己還是可以再用心一點兒的。

    這天晚飯後,寫完趙師傅留下的功課,紀墨沒有再拿著紙張默默背誦,紀姑姑見他眉宇舒展,似乎不像昨天那樣犯難,輕聲問他今天學得怎樣。

    紀墨這才想到昨天他匆匆忙忙背誦記憶,竟是連跟紀姑姑的飯後閑談都省略掉了,心裏有些歉意,對隻有自己一個親人的紀姑姑,他覺得自己應該體諒更多,照顧更多,精神上的照顧,每天的飯後聊天,就是兩人之間一天的交流匯總了,不能省略。

    “挺好的,孔師傅是個好人。”

    紀墨在聊天上沒什麽天分,說完這一句誇讚之後,話題就轉到那許多礦石之上去了,架子共有九行,包括地上那行,就是十行,每行大約十來個左右的礦石,總共百來種,這麽多礦石,都是鑄劍會用到的嗎?

    “我聽孔師傅說,鑄劍需要製範,調劑,熔煉,澆灌,修治五個過程,如今我還小,先從認識礦石開始學習,但,鑄劍需要那麽多礦石嗎?百來種,就算是摻雜著添加,也不需要這麽多吧。”

    這是昨天,說到辨識礦石就有的疑問,昨天沒來得及問,今天被孔師傅一說,忘了問,這會兒想起來,幹脆就問起了紀姑姑,這可是係統欽點的老師,肯定與眾不同。

    “所鑄之劍不同,需要添加的礦石也不同,有些是單純增色的,有些則是為了呈現出一種特殊的效果,有名劍虹,劍出七彩,映如彩虹,因此得名,它的鋒利未必更勝於其他名劍,不過特殊,因此馳名。”

    紀姑姑在說這些的時候,眼睛之中有一種莫名的神采,好像迴到了青春年少的時候,站在廊下,聽父親與弟弟講述這些,看著弟弟仰頭看向父親,眼中似乎有光閃過的場景,心中就像是被陽光曬過一樣,也溫暖起來。

    那個時候,她就在想,虹的光芒,大概也跟今日的陽光一樣吧。

    許多過往的事情,以為都在仇恨之中泯滅的,如今想來,似乎還記得當日的心情,隻是麵目都模糊不清了。

    懂了,顏值萬歲嘛!

    “那虹一定是文劍!”紀墨還記得三等劍的劃分,文臣劍,重形嘛!樣子好看最重要,又不是為了傷人。

    他那自信自己猜中了的小模樣讓紀姑姑的視線迴轉,唇角帶了笑,“不是啊,虹是武劍,劍出而七彩,華光綻放,莫敢直視… …”

    神馬!

    紀墨為猜錯而驚訝,細細思量,又發覺其中有道理,劍是兵器不假,能夠傷人不假,越鋒利越好,不假,但,能傷人的就一定是鋒利的屬性嗎?如果折射的光芒也能讓人短暫目盲,隻要一瞬,於頂級武將而言,就足夠抓住這個空隙殺人了,所以,武將劍也是可以有附加光芒閃耀屬性的顏值的。

    甚至,王侯劍也可以更有顏值一點兒,舉著一把劍,好像舉著火炬一樣光耀四方,那場麵,似乎也挺聳動的,甚至還能製造些迷信說法之類的加強民心。

    深覺受到了啟發的紀墨若有所思,以後,可以一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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