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甚至忘記自己手裏還抓著一輛卡車。

    炫目的閃光燈, 在男人身周劈裏啪啦地閃。

    超人8年來神出鬼沒,早就在地球上成了一個可望不可即的傳說;他竟然會出現在這種偏僻的市郊, 而且還停留了那麽久!

    上帝!看看他那張天神一樣英俊的臉!看看他那雙藍到不可思議的眼睛!

    人群簡直要發瘋了, 他們甚至不顧懸在頭頂的重型卡車,前唿後擁地往距離超人最近的地方推擠。

    有人摔倒, 有人尖叫,有人甚至嚎啕大哭——這是地球最強大的守護神,現在他就降臨在他們之中!

    “超人!!”

    “……超人!!!!”

    “——我們愛你!!超人!!”

    克拉克慢慢地把卡車放下來。

    他幾乎一落地就被包圍了,被人們的鮮花和愛意熱烈簇擁。

    所有人都狂熱地愛他, 為那雙融化鑽石的藍眼睛神魂顛倒。

    ——但他們擁有全世界的愛的太陽之子, 眼神是空的, 裏麵什麽都沒有。

    他像一尊俊美的鋼鐵雕塑,在原地呆立了幾秒。

    突然迅疾升空。

    一眨眼就消失了。

    人群發出極度不舍的唿喊:“超人!!”

    ——不。

    克拉克返迴堪薩斯,用他的超級速度, 掠走了留在原地的衣物。

    他徹徹底底慌了, 慌得全身都在發抖。

    ——不。薩沙。

    不過隻是幾秒的時間, 他又迴到了威徹斯特這條街道。

    人群還在,所有人都伸著頭看向天空, 熱烈地注目著超人離去的方向。

    他們沒有注意到,一個身材高大、卻不知為何無人注意的小記者,已經混入了人群中。

    正聯的夥伴們一直很難想象,克拉克到底是怎麽隻憑一副眼鏡, 就能把自己完全藏進人群中去的。

    但事實上, 要做到這一點, 對超人來說根本不難:他本來就能自由控製調整自己的身體,當他是小記者的時候,會有意識對表情和肌肉進行調整,使自己的身高看上去比實際矮一截,聲線也會跟超人完全不同。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鏡本來就是身份偽裝神器。

    克拉克·肯特的眼鏡,實際是一種特殊的氪星玻璃製成的——來自他的飛船。

    它能不間斷地發出某種細微的催眠波,誘使別人無論如何都記不清他的臉,讓他變得完全沒有存在感。

    現在小記者微微駝著背,穿過人群,盡可能用一種笨笨的姿態,追向薩沙消失的方向。

    氪星眼鏡將他耀眼的英俊容顏,遮得幹幹淨淨。

    一個激動萬分的男人不小心跟鋼鐵之軀撞了一下肩膀,差點當場去世,他對著這個委屈巴巴的眼鏡男人,罵罵咧咧半天,都沒認出來,這就是他瘋狂追逐的人間之神。

    ——不,薩沙。不。

    他的腦中,反反複複就隻有這幾個字。

    ——他從未有任何一刻,像現在這樣絕望。

    就算是當年對戰天啟星,克拉克被達克賽德俘虜,差點被強行改造成類魔時。

    他也沒有這樣絕望過。

    這是……是不是薩沙對他的另一種懲罰?

    他逼迫自己,自欺欺人地想。

    是不是因為薩沙還在憎恨他,恨得想讓他就此消失,所以才會故意用那種看陌生人的眼神看他?

    他覺得自己簡直快要瘋了。

    他甚至連想到薩沙可能在恨他,都會覺得心中劇痛的同時,又感到滿心寬慰。

    ——至少你還在恨我。

    但是求你了。

    求你了,你不能……

    不能那樣看著我。

    ——就像將他們的從前,無論甜蜜苦楚,全部一筆勾銷。

    ——就像他們從未相遇過。

    克拉克停在街角的一個郵筒旁。

    他的透視能力,看見薩沙在超市裏,推著個小購物車,正在買菜。

    過了兩個月,小王子看起來,精神比以前好太多了。

    他口罩下的神情還是淡淡的,不悲不喜。

    耳朵裏塞著兩隻耳機,指尖在購物車的車把上打節拍。

    薩沙的心跳還是很活潑,也很穩。

    很顯然,他沒有受那輛重型卡車的影響。

    ——也沒有被自己的出現所影響。

    他在往自己的購物車裏丟速凍雞腿。丟成一個小山包了,又悠悠閑閑推著去了零食區,往裏麵丟薯片和果凍。

    薩沙推著購物車的樣子,讓克拉克想起他們曾經為了布置他們的小家,推著車挑選裝飾品的時候。

    還穿著豔紅鬥篷的小王子,趴在購物車上東張西望。

    他挑東西的樣子很認真,反複比對幾種風鈴的顏色,好像一點錯都出不得。

    而男人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高大強壯的身體,把嬌小的小王子遮得嚴嚴實實,別人看一眼都不許似的。

    他在後邊看著小王子的背影,不由得心癢難耐,又從背後把這隻軟軟的小東西抱住,裹進自己太陽一樣暖洋洋的臂彎裏。

    而薩沙那時候,早就習慣克拉克外表冷淡強悍、其實內裏還是黏人大型犬的設定了。

    往後伸出手臂,一勾脖子,就熟練地坐進他懷裏,另一手拉著窗簾,大聲命令:

    “買!”

    男人蹭著他白嫩的脖子,低低地笑:“買。”

    薩沙繼續逼逼:“這個也買!”

    克拉克輕聲哄:“都買。”

    那些在月球的荒漠裏,孤獨思念著小王子的日子裏,迴憶裏每一處藏著糖的細節,都被男人一點點摳出來,放在嘴裏反複咀嚼過。

    越嚐越覺得甜,越甜就越痛,嚼得舌根深處都冒著血沫子,卻還是舍不得那點糖味。

    克拉克小心地躲在郵筒後麵張望。

    他雖然追過來了,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怎樣做——童子軍的愛情字典一片空白,更別提能有什麽攻略,從頭到尾,就隻有金毛狗崽溜溜達達,在上麵胡亂踩過小腳印而已。

    他開始想得很幼稚。

    他想,能不能過去問問薩沙,問他還想不想再打自己一耳光?

    他把胡茬刮幹淨了,臉也放軟了。

    這次他保證,不會再傷到小王子柔軟的手心了。

    但是他很快又想到,光這樣打他不行。

    氪星人的肌肉硬度是人類的幾億倍,一耳光於他,根本不痛不癢。

    那他也許可以拖著一大塊氪石,爬到薩沙麵前,再讓他打自己解恨?

    上哪裏去找一大塊氪石?

    他記得萊克斯那好像有一倉庫的氪石儲量。

    他們上輩子到了最後,又變成朋友了。

    所以他從萊克斯那摳一大塊走,萊克斯應該不會計較?

    他還在胡思亂想。

    就看見一輛轟轟作響的大摩托,停靠在超市門前。

    穿著便裝的迪克·格雷森,一躍下了摩托車,溜溜達達進去找薩沙。

    他的步伐自由輕快,因為從未背負過什麽,所以根本不需要戰戰兢兢、思前想後,一推門就晃到薩沙麵前了。

    夜翼無奈地扒拉他的購物車:“寶寶,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雞腿國國王的小王子?”

    薩沙一直淡淡的神情,就從看見夜翼的那一瞬間起,開始發亮。

    他的綠眼睛裏閃爍出笑意,唇角彎彎上翹。

    克拉克想念了12年的小酒窩,就這樣自然而然地、第一次在他眼前冒出來。

    ——對著另一個年輕俊美的男人。

    薩沙:“你管我,我就買。”

    夜翼忙說:“買買買,不買不是人。”

    薩沙把架子上的薯片掃下來:“這個口味都買了,路上吃。”

    夜翼:“都買都買,全聽你的。”

    末了他一手撐在購物車的扶手上,像個把小王子全部圈進懷裏的姿勢。

    夜翼笑眯眯的:“給你男朋友的儀式呢?”

    薩沙把薯片往購物車裏一丟,很豪爽地轉過身,隔著口罩,叭地親一口他的下巴。

    ——站在郵筒後麵的克拉克,隻覺得被一根巨大的釘子,從頭頂貫穿到腳跟,把他狠狠釘在地上!

    永遠暖洋洋的太陽之子,這一刻從頭到腳都是冰冷的。

    旁邊有路人奇怪地看他,他忙不迭轉過身,背著別人的目光,佯裝是在駐足擦眼鏡。

    他抖著手,摘眼鏡摘了四五次,竟才摘下來。

    超市裏的兩個人,還在晃晃悠悠地推購物車。

    薩沙:“男朋友,今天份的彩虹屁呢?”

    夜翼那張嘴叭叭起來,那叫一個熟練:“寶寶你怎麽這麽可愛呢!你的親親就是我每天活下去的動力!你看我都胖一圈了,就是吃你吃太甜啦!”

    薩沙被肉麻到了,反手抓了一包薯片拍他。

    兩個人打打鬧鬧,嘻嘻哈哈。

    夜翼個子高,把腦袋放在他肩上擱著。

    然後聲線很低地問了一句:“你怎麽了。”

    薩沙淡淡地:“沒怎麽。”

    跟著他翻了會兒購物車,又跟夜翼討論:“咱們房車裏的小冰箱,塞得下這麽多雞腿嗎?”

    夜翼:“至少得丟一半。”

    薩沙:“唉。”

    夜翼:“你怎麽就跟威徹斯特的雞腿杠上了?我們可以邊旅行邊買呀。”

    薩沙嘀嘀咕咕:“我就覺得教授這兒的最好吃。”

    小金毛丟了半車的零食和雞腿,神情有點沮喪,去收銀台排隊。

    但大藍鳥一直在後麵團著他,唿嚕唿嚕撓他下巴。

    撓了一小會兒,小金毛眯起眼,被撓舒服了。

    兩隻犬係又開始噗哩噗啦地打架。

    出了超市,夜翼把購物袋掛在車把上,一個舉高高讓薩沙先上了車,然後自己也坐上去。

    轟一腳油門,消失在街道盡頭。

    克拉克就在郵筒後麵站著。

    動也沒有動過。

    期間他身邊閃過一道金色閃電,閃電俠堪堪在他身側刹車。

    閃電俠:“哇我總算找到你了,你果然在威徹斯特,不然我整個美國跑一遍還挺難的……”

    他像正聯剛認識的那會兒,停不下來地叭叭嘮叨。

    剛想把手往克拉克肩上放,手臂在空中僵了一下,又收迴來了。

    閃電俠:“給,你的通訊器。蝙蝠說……呃,蝙蝠說要是見到你,就叫你趕緊去幹活。”

    他那隻無處安放的手,在空氣中左右為難半天。

    還是握成拳頭,輕輕擊了一下克拉克的肩膀。

    然後快遞員小閃再沒說什麽,唰一下又在原地消失。

    克拉克把小得看不出來的通訊器,戴在自己耳朵上。

    然後沿著威徹斯特的街道,來來迴迴地走。

    通訊器暫時沒有響。

    氪星人的體力,使他不會輕易有疲憊感。

    結果一走就是8個小時,從天亮走到天黑。

    一開始,威徹斯特的路人還很多,店鋪也熱熱鬧鬧的。

    克拉克的耳朵裏,被喧囂的人聲填滿,一時也沒有想什麽東西。

    隨著時間推移,到了9點、10點、11點,街上的人群漸漸變少,周圍安靜下來。

    街道對麵的小咖啡館也打烊了,店員在裏麵關上燈,鎖好玻璃門,把門上“open”的牌子翻過來,變成“close”。

    ——就在這一秒,他的後勁上來了。

    男人狼狽不堪,找到一張街邊的長椅,把自己高大的身體丟上去。

    他倒是沒有眼淚,隻是喉嚨裏湧上一團艱澀的梗塞,胃部絞成一團,這讓他很想嘔吐出什麽東西。

    超人自小就不會生病,所以他從未嚐試過屬於人類的病痛感。

    他拿手按著自己的胃部,巨大的悲苦正在滲透進他的鋼鐵之軀,侵蝕他柔軟的內髒,和那顆不管如何媲美神靈、卻依然屬於凡人的心。

    他曾經是小王子最親近的人。他們深愛過,所以彼此之間仍有默契。

    這默契,原本也是他反複咀嚼的糖塊之一,如今也已經變成森寒尖刀。

    ——他無需任何言語,就明白了薩沙的選擇。

    ……薩沙不要他了。

    在孤獨堡壘的時候,卡爾曾假裝自己造出了伊登·肯特作為替代品,假裝自己不需要薩沙,假裝自己要丟掉他。

    他一邊說,要帶伊登走過所有薩沙走過的路,他要給伊登所有薩沙受過的寵愛,一邊不死心地觀察薩沙的表情——

    到頭來,不過是愛情字典一片空白的童子軍,竭盡所能想到的、極度幼稚的報複手段罷了。

    可是小王子跟卡爾不一樣。

    他看著嬌嬌氣氣、黏黏糊糊;一旦認真下了決定,就是相當果決的。

    他沒打算假裝。

    ……他是真的不要他了。

    男人在那張長椅上坐著。

    長椅背後,有一大片鋪滿牆壁的紀念壁畫。

    灰白的雲層,從牆壁底部一路堆疊上去,而頂部是光芒萬丈的太陽,自厚重的雲層後,破出金光來。

    在金光之中,人間之神的紅披風鮮豔地張揚開來。

    畫家竭盡所能想象,高高在上的守護神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他擁有全世界的愛意,但卻又有無法觸及的神性,所以神情理應是寬和憐憫、但卻又與凡人隔著那麽一層距離的。

    他沒有料想到有一天,他竭力想象的人間之神,會走過空蕩蕩的街道,孤獨地坐在他的壁畫前。

    像任何一個痛失所愛的凡人一樣。

    發出無聲的悲泣。

    ※※※※※※※※※※※※※※※※※※※※

    氪星眼鏡這個設定在80年代是真的存在過(然鵝說什麽我都覺得是編劇在強行圓bug(從小就覺得超人眼鏡真的很牛逼(給我也整一副.jpg……

    後來因為設定有bug,又被編劇們略略略過去了,因為有人說照片不受催眠波影響,那大超拍個照不就暴露了……那我就強行設定氪星眼鏡連拍照都能發波吧(……(問就氪星製造,氪星製造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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