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危畫頗為掃興地迴了屋子,等了沒有幾刻鍾,果真如願見到了顧頡。

    恰逢陽光正好,也是為避開不必要的閑言碎語,雲危畫和顧頡便直接在譚風院裏的一處小涼亭坐了下來。

    兩人稍作寒暄之後,便直接切入了正題。

    “你看像這句,言‘顛頂百會穴,為各經脈氣會聚之處。乃醒腦開竅,升陽舉陷之要穴’,”雲危畫翻著自己用心記錄的筆記,一雙峨眉微微蹙起,模樣頗為認真,“但這幾個病例,又道‘以針刺百會,治肝陽上亢之患,病瘥’、‘治一中風者,針百會,久而不愈’,這兩個病例皆為中風之症,針刺也均取了百會,療效卻不同。這是為什麽?”

    顧頡將那冊子拿去看了看:“你看這裏,這兩個病例雖都是中風,病因卻不完全相同。還有這裏,前一個病例……”

    鸚歌原本沏茶過來,見兩個人討論得入迷,小心放下了茶盞便退下了。

    迴了屋子裏便興衝衝叫到:“舒心姐姐你見了嗎?外麵那個顧大夫長得可俊俏呢!”

    舒心遠遠看了一眼,此時,海棠花已經快落盡了,粉白花瓣鋪就了滿園,在院子的四周,則載滿了蒼翠鬆樹。小小長亭裏,海棠香中,一個身著墨袍的男子坐在石凳上,儀態端方,容貌俊朗。如瀑的長發直直垂下,他的唇角微抿,時而皺著眉頭,時而又豁然開朗,雖然表情始終淡漠,卻意外地讓人覺得溫和。

    尤其執筆在宣紙上寫寫畫畫的模樣,頗顯認真。

    “舒心姐,你看愣了!”鸚歌的語氣十分歡快。

    “瞎說什麽呢!”舒心羞紅了臉,扭捏著推了鸚歌一把,“你給小姐和顧公子沏上茶了嗎?”

    “舒心姐你的魂是不是跟著人跑了?”見舒心這反應,鸚歌越發調笑起來,“剛就送過去了!忘了?”

    “你這丫頭,盡瞎說!”舒心毫不客氣地用指尖點了點鸚歌的額頭,便跑去一邊刺繡去了。

    在落魄前,舒心的家境還是不錯的,故而女工之類的營生,完全不在話下。

    “也不知道小姐是哪裏認識地顧公子,生得是真的好看,”鸚歌又往亭子裏看了一眼,才坐迴舒心對麵嗑起了瓜子,忽然小聲道,“我一開始還以為,世上便隻有白王殿下這一個絕世的公子了呢!”

    舒心接著不客氣地往鸚歌頭上敲了敲:“主子們的事兒,瞎議論個什麽?”

    “好好好我不說了。”鸚歌嘟了嘟嘴,“可人家之前真的沒見過那麽好看的人嘛!雲家的兩位公子又不常在……”

    “聽說,雲公子他們要迴來了?”舒心忽然想到。

    “出嫁前就聽三夫人在念叨了。”一想起寧氏的嘴臉,鸚歌就渾身不舒服,“念叨了這麽久,也沒見公子們迴來。”

    “舒心,續茶!”院外頭的雲危畫忽然喚到。

    “是,小姐。”舒心應了,便趕緊又取了熱水。

    她到了院子裏,才真正看清顧頡的模樣。雖然隻是偷偷瞄了幾眼,但看起來……好像更比遠觀的時候更耐看了。

    此時,顧頡的指間正捏著一根銀針,向雲危畫說道:“你若能從我指間,將這銀針取出來,便可以不練指力。”

    舒心小心瞧了瞧,才發現顧頡捏著的,是銀針的針身,而粗糙的針柄部分,是裸露在外的。

    銀針的表麵光滑的很,顧頡又是隻用了兩根手指捏著的,要取出來還不容易得很?

    “這有何難?”雲危畫挑了挑眉,仿佛對自己很有信心。

    可話音剛落,雲危畫去拿捏那銀針的時候便知道自己話說早了!

    分明顧頡隻是抬著手,那銀針也光滑得很——理論上輕輕一提就能把銀針取出來,可雲危畫用盡了全力,那銀針竟好像黏附在顧頡的手上一樣,動都不動分毫!

    舒心在一旁看得愣了,雲危畫也愣了。

    雲危畫眨巴著眼睛,滿麵疑惑。

    顧頡倒是沒什麽表情,仿佛這樣的事情很稀鬆平常。他補充道:“你可以兩隻手都用上。”

    能取出來算他輸。

    雲危畫皺起了眉頭。

    她果真兩隻手齊用,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那銀針還是在顧頡的指間一動不動。

    “這就是指力。”顧頡淡淡說著,“一個醫者指間的力量,對銀針的把控程度,對施針的結果有很大的影響。王妃有師父的內力在身,練起來會比常人容易得多。待你練好之後再學習針刺之法吧。”

    雲危畫歎為觀止,同時又十分泄氣。

    頗不甘心地又去拽顧頡手裏的銀針,哪知道顧頡早已經鬆了力道,雲危畫猛地一拽、一甩,那銀針徑自劃了舒心的手。

    “啊!”舒心一陣吃痛,險些把手裏的茶壺摔了。

    “呀,對不起!沒事吧?”雲危畫也嚇了一跳,趕緊起身查看。

    幸好醫用的銀針細軟,針尖也極細,舒心的手上並沒有很嚴重的劃痕。隻剛才被銀針劃過時傳來了刺痛,之後便全無反應了。

    ——這要是換做平日裏用來刺繡的針,非得在舒心手上留下傷疤不可。

    顧頡好像也早已料到不會造成什麽大傷,隻淡淡看了一眼,也不做聲。

    讓舒心去休息之後,雲危畫才重新坐迴位子上:“那、怎麽才算我這指力練好了呢?”

    顧頡想了想,四下環顧了一番,目光落在一棵鬆樹上。

    顧頡起身,繞著幾株鬆樹看了一圈,在其中一顆鬆樹上取下了什麽東西便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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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妃先試著,能用針刺穿這個吧。”顧頡攤開手掌,一道薄薄的鬆脂正躺在他的手心。

    “它?!”雲危畫頗為震驚。這鬆脂軟的時候還好,等日子久了變硬了……怎麽可能用一根細軟的銀針就能刺穿啊?

    “嗯。”顧頡點了點頭,絲毫不在意雲危畫的反應。

    雲危畫雖然覺得前路艱難,但還是強撐著把那鬆脂接了過來,咬咬牙:“好。”

    既然顧頡說能,那就一定能!

    顧頡能做到的,她肯定也可以!

    而另一邊,大堂裏,段驚瀾臉色陰沉,冷聲吩咐著人把百麵生的屍體扔了。

    大廳裏的侍衛們,個個兒連喘氣都變得小心翼翼,就連林明然和謝祁兩個人,都噤聲不敢言語。

    因為這一次的失誤,實在是太大了!

    段驚瀾在那“百麵生”的臉上摸了又摸,才找到一絲漏洞。當他將屍體臉上浮起來凹凸不平的點掀起、撕開,一張完整的人皮麵具就那麽毫無預兆地落在了段驚瀾的手裏。

    百麵生……早就被人調換了!!可他們竟現在才發現!

    不得不說,百麵生的易容手法是真的高明。若不是那屍體死去了好幾個時辰,麵部有些變形,段驚瀾恐怕連那麵具的漏洞都很難找到!

    可氣。實在可氣!

    段驚瀾黑著臉,飲完了一盅茶。驀地笑了——段驚瀾是很少笑的,尤其是在盛怒的時候,所以每一次,當侍衛們看到段驚瀾露出這樣的表情時,就知道白王的憤怒已經到了極點!

    而現在的白王,已經到了盛怒的頂點!他驀地一笑,緩緩吐出兩個字,帶著冰冷的寒意:“有趣。”

    很好,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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