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升在蘇仰耳邊低聲道:「務必把傅警官勸住。」

    他們接了省廳的指派前來醫院保護蘇仰跟傅文葉,但凡這兩個人掉多了一根頭發他們都要擔起責任,更別說牽扯到人身安全。

    蘇仰沒有理會他,反手關上了門,將那些熙熙攘攘的雜音全部隔絕在外。他把近乎衰弱的神經重新撿了起來,理智重迴正軌,冷靜地分析著眼前的情況。

    傅文葉早前已經醒了過來,也沒有什麽過激的行為——至少江玄青在的時候沒有。如果是受到毒品的影響,他不可能收放自如,能選在江玄青離開之後才發作。

    所以這跟毒品沒關係,傅文葉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蘇仰看著傅文葉,提起嘴角微微一笑:「玄青呢?他怎麽不在?」

    傅文葉維持著同樣的動作往後退幾步,背脊緊貼牆壁,左手輕輕搭在白色的牆上。

    他垂下眼簾,清秀的臉上掠過平日裏不曾見過的陰霾:「不知道。」

    蘇仰歎了一口氣:「他還說我不會談戀愛,看來——」

    「我這隻手已經廢了!」傅文葉聲音劇變,每一個字都說得非常沉重,像是將自己心活生生挖了出來,帶著淋漓鮮血,千錘百煉出這樣一句肝腸寸斷的話。

    蘇仰不自覺地看向他垂著的左手,指甲透著虛弱的白,仿佛一捏就能揉成碎粉。

    「現在房裏隻有我們兩個人……」傅文葉自嘲地笑了笑,「說實話吧,我覺得這裏像監獄,而且聽他們說,我還得在這裏住一個月。」

    蘇仰瞳孔頓縮,霞輝倒映在鏡片之上,他的驚愕的視線落在傅文葉的左手上——

    在他說到某些字的時候,食指會一下一下點在牆壁上!

    串起來是——房、裏、有、監、聽

    蘇仰壓下心頭的驚疑,盡職地演起了戲,語氣溫柔道:「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剛才我聽醫生說,做物理治療可以康複。隻要你願意,你就能好起來。」

    傅文葉直勾勾盯住蘇仰,眼眸柔和了很多,他知道蘇仰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放開心飆起了演技:「我剛醒來不到一天,省廳立刻派人過來問我關於笑麵的事情,我為市局付出了那麽多……然後呢?」他哽咽了一下,「我手上的傷有人在乎嗎?那些所謂的內部人員隻關心笑麵!鬼才相信醫生說的話,不就是想把我哄著,讓我放心把昨晚的事說出來,說完之後是死是活他們在意嗎?」

    蘇仰沒有立刻迴應,而是思考著他給出的暗號——

    市、局、有、內、鬼

    意思是有這樣一個人,一直磊磊落落站在他們身邊,知道所有關於他們的事情……

    蘇仰竭力將這個念頭暫時分離出他的腦海,配合傅文葉說:「他們不在意,我們在意啊。文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們要公事公辦……」

    「公事公辦?」傅文葉冷笑,刀刃從頸側移開了一點,「那人跟我說,讓我注意安全,最好不要離開病房。怎麽,公事公辦到要把我關在這裏?」

    傅文葉實在是不知道怎麽編下去了,有些關鍵詞一說出來就顯得特別突兀,他唿了一口氣,眼神凝重起來:「把我關在這裏還不如死了好!」

    「文葉!」蘇仰心驚膽戰地看著他的動作,雖然知道傅文葉是裝出來的,但他手上的刀是真的,一個不注意真的會傷到自己。他快步跑了過去,一把壓下傅文葉半舉著的右手,將那把小刀從他手裏奪走。

    傅文葉趁機貼在他耳邊小聲道:「電話不安全,還有注意薄荷香味,笑麵身上有這種味道,醫院裏也有,但我不知道是誰的。」

    那時候傅文葉剛睡醒,可江玄青有事迴了市局,他一個人沒有事情做,準備洗個蘋果吃。大概是藥效還沒徹底褪去,左手時不時會抽搐一下,蘋果一個沒拿穩,滾到了地上。傅文葉隻好彎腰去撿,就在這個瞬間,他的視線猝然一頓——

    床板下倒扣著一個新型監聽器。

    傅文葉一直以為醫院是安全的,雖然不能離開病房,但有省廳的人守著,就算市局有人手腳不幹淨也不可能明目張膽在醫院對他下手。

    事實證明他的猜測隻對了一半,不敢明目張膽,那就偷偷摸摸。

    有一個監聽器,就可能有第二、第三個。或者在不知名的角落裏還藏著幾個監視器,將他看得嚴嚴實實。

    傅文葉汗毛倒豎,他怕自己會露出馬腳,惹來一些更嚴重的麻煩,於是假裝若無其事撿起蘋果,躺迴床上,呆呆地等著醫生、護士、市局的人、省廳的人一波一波進來,像是參觀動物園裏的猴子一樣。

    進過他房間的人不少,起碼有三十人,在最後一個人離去後,他似乎聞到了那陣熟悉又惡心的薄荷味。

    那陣味道很幽很淡,跟堵在他嘴裏那種清冽濃鬱的薄荷味不一樣。

    可他非常確定,那陣味道確實存在。現在他對這種氣息的敏|感度提升到百分之一百,再細微的暗香他都能嗅到。

    江玄青不在,自己不能離開病房……電話也不安全。

    他不知道蘇仰有沒有發現監聽器的存在,畢竟他也是靠著運氣發現的。

    思來想去,傅文葉隻能想出這麽一個蹩腳的辦法。因為外麵的人不可信,誰都有可能是內鬼,唯有自己親口告訴蘇仰,不經過任何人,才是最有保障最安全的。

    「好了,沒事了,」蘇仰拍了拍他的後背,「以後不準做這些危險的事。」

    傅文葉一轉眼珠,斜斜地盯著地板。

    蘇仰把後半句話說得異常嚴肅,愣是讓傅文葉聽出了一種被家長訓斥的感覺,他乖乖站在原地,想了一下,還是覺得演戲要有始有終。

    他憋出了一絲哭腔,煞有其事地說:「我不用你們假惺惺可憐我!」

    蘇仰將那把小刀收進口袋裏,用眼神提醒他適可而止。

    再演下去就太電視劇了。

    ……

    江玄青沒有想到傅文葉的膽子見長了那麽多。

    今天下午市局讓他迴去處理一點事情,他原本把這些事交給了顧淮清,誰想到顧淮清的母親突然心髒病發進了醫院,下午直接請了假,人也聯係不上。

    最後這些事情又迴到了江玄青的頭上。

    剛離開醫院沒多久他就接到了醫生的電話,那醫生說話磕磕巴巴的,一會兒說「傅先生想自殺」、一會兒又改口說「傅先生要見蘇先生」。

    全醫院姓蘇的有多少人他不知道,但傅文葉想見的隻有那一個!

    他堅信傅文葉不可能自殺,何況傅文葉的目的很明確——他要見蘇仰。但他為什麽要采取這麽極端的方式去「找」蘇仰?

    江玄青帶著一肚子的問題折迴醫院,半路抽空聯係了市局,告訴他們自己晚點再過去。

    醫院仍舊寧靜著,跟他離開之前沒什麽區別。

    「文葉。」江玄青走進病房,隻見傅文葉頹然地坐在床上,蘇仰站在一側,微微動著嘴唇跟他說話。

    聽見江玄青的聲音,傅文葉一下子清醒過來,他心虛地抓著床單,將視線投向蘇仰。

    蘇仰轉過身:「我先走了。」

    傅文葉:「……」

    「不解釋一下情況嗎?」江玄青淡淡道,「我好像錯過了很多。」

    傅文葉弱弱地開口:「讓他走吧……」

    江玄青看了他一眼,眼睫輕顫,那雙讓人心馳神蕩的眼睛泛出淺淺的笑意:「剛才要見他,怎麽現在又急著讓他走?」

    傅文葉捂著良心,一本正經地說:「……現在不想看見他了。」

    蘇仰被滿天亂飛的醋壇子砸了個精神恍惚,這兩人跟打球一樣你來我往的,說著說著直接無視了他……

    蘇仰摸上門把默默走人。

    他在心裏給傅文葉點上一根蠟燭,也不知道他能扯些什麽理由忽悠江玄青。

    他跟龐升迴到樓下,剛好遇上從走廊另一邊過來的孟雪誠。

    孟雪誠拉過他的手,問:「去哪兒了?」

    「文葉出了點狀況,」蘇仰聽出他尾音裏藏著的煩亂,轉問:「你怎麽了?」

    「秦歸找到了野水的直播視頻……」孟雪誠遲疑了數秒,再把話接下去,「一共三段,一隻貓、一隻狗……還有一個人。」

    「人?」蘇仰下意識地說:「毛啟仁的哥哥?」

    「不,」孟雪誠的喉管像是被火灼過,聲音幹啞:「是黎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餘燼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卿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卿淅並收藏餘燼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