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蝶群編織出一道絢麗的光,它們翩然橫在半空,輕盈的翅膀馱著如絮般的細雪……

    「蘇仰?哥?」

    孟雪誠抓住蘇仰的肩膀,又叫了一聲哥。

    他的靈魂急速墜下,從天堂跌入萬丈深淵,穿過舊時歲月裏的硝煙,那些被雨淋過的清歡如同走馬燈一樣曆曆在目,潤濕了整個眼眶。

    粉身碎骨之際,他看見了一堵屹立在他記憶盡頭的古老磚牆,過往的畫麵重複倒帶,跌跌撞撞地走到他的麵前。

    上麵刻著誰的名字……

    刻著誰的名字?

    下一秒,赤紅的磚牆散作無數洶湧的烈焰,點燃了蒼芎,惡鬼般舞動著的火舌卷成一把薄刃,蹁躚而至。他的眼裏反射出潰然灰白的世界,一點猩紅直直刺向他的虹膜。

    「蘇仰!」

    一雙手臂破開迂闊的幻境,將他從火海裏撕裂出來。蘇仰慢慢凝聚起自己的視線,明明滅滅的燈影照在孟雪誠的側臉,迷離卻真實。

    「你沒事吧?」孟雪誠緊皺著眉問道。

    蘇仰張了張嘴,有千言萬語正在胸腔裏不間斷地奔馳著,可偏偏嗓子裏架起了一扇玻璃,隔住了他想說的話。難以言表的疼痛從眉心處席卷心髒,隨後碾過胃部,他一把推開孟雪誠,扶著牆壁吐了起來。

    血沫濺開,落在孟雪誠的腳邊。

    孟雪誠一手扶著他,高聲喊道:「救護車走了嗎?」他脫下大衣蓋在蘇仰背上,接住他虛弱的身體,腦袋一片空白。

    「馬上!」秦歸以為他在催車,於是衝前跑了幾步,準備叮囑他們手腳麻溜一點。

    孟雪誠立刻喝停他的腳步:「你去叫人過來,把蘇仰送去醫院!」

    秦歸愣了愣,但身體比大腦先一步行動,拔腿跑向前方鳴著笛的救護車:「等等等等,再帶一個人!」

    孟雪誠一手托著蘇仰的脖子,一手放在他的腿彎處,將他抱了起來。救護員又推了一輛輪椅過來,三兩個人幫忙將他放在輪椅上,一片混亂中,孟雪誠伸手擦了擦蘇仰被冷汗浸濕的鬢角。

    「孟隊,」一人擋住他向前走的腳步,「人滿了,您別擔心,我們馬上送他去醫院。」

    張小文捧著平板電腦大步走來:「隊長,監控裏隻拍到一個帶著麵具的男人。」

    「好,知道了。」林修掛了電話,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他走到孟雪誠身邊,低聲道:「五分鍾前有兩個月亭酒店的女員工去警局報案,聲稱自己曾經被毛啟仁強|暴。」

    又有人朝他喊:「孟隊——」那人覷見孟雪誠煞白得不像活人的臉色,一咽唾沫,連帶著話音一同拐迴肚子裏。

    孟雪誠狠狠一掐自己的眉心,皮膚上綻開了淡淡的紅印,他將所有的煩躁都收進心底,壓著聲音道:「說。」

    那人鬆了半口氣,剩下的半口仍然徘徊在小心翼翼的邊緣:「何局讓您馬上迴去。」

    聞言,所有人都看向孟雪誠,那人更是直接閉上了眼,等這座活火山來個迅雷不及掩耳的大爆發。

    一道利箭將眾人的心眼串在一起,提上了觸不到的高度。

    孟雪誠聲音平淡,沒有摻雜任何情緒,似乎比平日還要冷靜,他說:「好,現在走吧。」

    那人喜出望外,差點熱淚盈眶,他直接拉開車門,讓孟雪誠坐進後座,並且主動自薦:「之後我會送您去醫院的。」

    孟雪誠搖下車窗,掃了一眼林修:「這裏交給你了,有事打我電話。」

    林修點頭:「好。」

    警車風馳電掣駛進了夜幕,紅藍相間的燈光化成一道白光,消失在地平線。

    ……

    車沒開出去幾裏,孟雪誠忽然接到周遙的電話,他劈頭蓋臉地扔了一堆話過來:「喂喂喂?蘇仰呢?他怎麽不接我電話!小文葉呢?他們還好嗎?是不是出了什麽事?跟笑麵有關對嗎?」

    孟雪誠沉默片刻:「……你怎麽知道?」

    消息傳得再快也僅局限於他們內部,何況這件事輪不到周遙管,更別說周遙現在跟他們隔著一整片大洋,彼岸的天都沒亮。

    周遙唿吸微滯,沒想到傅文葉真的遇上了麻煩,「所以他們怎麽了?」

    孟雪誠緩緩升起車窗,擋住馬路上喧囂的風:「文葉受了傷,要等他醒來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在他出事之前,蘇仰接到了笑麵打來的電話。」

    周遙牙關輕合,明白有些事情警方需要保密,就算繼續追問下去也不見得孟雪誠會告訴自己,於是他心照不宣地跳過一些沒意義的話題:「說一個對你們有用的消息,十分鍾前,aufhebung的創辦人在網站上發了個滾動公告,內容是一個坐標,我查了查,是臨棲市的藤花公園附近。」

    孟雪誠的眼眸陡然定住,他陰鬱地問:「網站的創辦人是笑麵?」

    「有可能,就算不是笑麵,也是他身邊那幾個幫手。」周遙點了根煙,看著微亮的天邊,薄雲浮空,映出不真實的離心感。

    有時候他寧願跟天鬥也不想跟人鬥。

    跟天鬥輸了至少可以認命,跟人鬥輸了又怎麽能夠說服自己這是命運的安排?

    周遙聽孟雪誠久久沒有說話,大概猜到事態的嚴重性,他不想多占孟雪誠的時間:「我掛了,有事再聯係吧。」

    「等等,」孟雪誠打斷他,低聲問:「你知道什麽是蝴蝶稱人結嗎?」他從來沒有在蘇仰臉上見過那樣迷惘又恐懼的表情,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目光被魘在了那個奇怪的繩結上,全身止不住地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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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遙略一皺眉:「我隻知道蝴蝶結跟稱人結,沒聽說過蝴蝶稱人結……聽著像是登山的人才會知道的東西,如果——」周遙的反應比閃電還快,當意識到自己即將把某個名字脫口而出時,他立即把煙遞到唇裏,無聲苦笑道,「不說這個了,好好照顧他們。」

    「如果什麽?」孟雪誠對所有的欲言又止都格外警覺,尤其是發了一係列的事情後,他的思維更是敏銳,不想放過任何的線索。

    他冷聲道:「把話說清楚。」

    周遙被孟雪誠冷硬的態度懾了半秒,前一段時間孟雪誠經常學著蘇仰叫自己師兄,雖說孟雪誠是那種有事喊師兄,無事叫周遙的人,但語氣總歸還算客氣。現在估計是心裏急出了火,說話挑最簡單的方式,自然顧不上這輩分那規矩的。

    孟雪誠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不重不輕地補充了一句:「所有的線索對我們來說都很重要。」

    周遙吐出煙圈,無奈地說:「不是什麽線索,我隻是想說,如果齊笙還在可能會幫到你們,因為他喜歡登山。」

    齊笙……嗎?

    埋在孟雪誠心底的魚雷觸礁而炸,震醒了一段正在冬眠的過去。

    不久前他交待了傅文葉去調查齊笙,結果今天傅文葉就被「笑麵」所傷……

    因為是齊笙,所以問號會被劫車,唯一知道真相的吳越也差點死了;

    因為是齊笙,所以蘇仰才會露出那樣的表情,驚愕、迷茫,世界仿佛失溫了。

    蘇若藍的死跟「笑麵」有關,可如果笑麵就是齊笙,蘇仰應該怎麽接受這件事?一個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搭檔,一個是唯一的至親。以蘇仰的性格,他絕不容許自己犯下這麽大的錯誤——被一個精心偽造的謊言所欺騙,還苦苦堅信那隻是被玷汙了的真相。

    他為了心裏的一點偏執而竭盡全力,想方設法去證明齊笙的清白,卻從沒想過那就是事實。

    「孟隊,到了。」

    孟雪誠緩緩垂下手,把早就掛斷了的電話放迴口袋裏。他推門下車,忽然有人從側方叫住他:「孟雪誠。」

    市局光敞的入口處立著一道高大的身影,光影交疊在他深色的襯衫上。孟雪誠將離散的思緒重新聚攏在大腦,在這個不速之客麵前,他不能泄露出一絲苦悶。他淡淡地問:「你怎麽在這裏?」

    「我剛從新寧市過來,」陸銘麵容硬朗,兩道劍似的眉毛微微擰著,「蘇仰在哪兒?」

    「跟你沒關係。」孟雪誠用力合上車門,砰的一聲震飛了幾片落雪。

    「也對,的確跟我沒關係。」陸銘露出幾許勉強的笑,冷嘲道,「那跟你們呢?跟你們也沒關係?」

    「說夠了沒?」何軍低沉的聲音響起,他從門內踱步而出,用嚴厲的餘光瞥了一下兩人,「都給我去樓上開會。」

    電梯內,何軍跟塊絕緣的瓷片一樣豎在兩人中間。他們各懷心事,唯一的相同之處就是眼裏的疲態。

    何軍看著熒幕裏的綠色箭頭,直到數字2在他眼裏閃過,他才緩緩開口:「我知道你想去醫院,但現在是關鍵時期,你必須在這裏。」

    「我明白。」孟雪誠迴答。

    電梯開門,何軍帶著兩人走向會議室:「這次是省廳召開的緊急遠程會議,你需要把現場的情況完完整整匯報一次。」他拿出一條號稱可以提神醒腦改善專注力的強勁口香糖,順手遞給孟雪誠,「越詳細越好」

    「嗯。」孟雪誠拆開包裝,將口香糖含進嘴裏,剛嚼兩下,一股鑽心鏤骨的檸檬酸味直直衝上他的天靈蓋,牙齒發酸,唾液瘋狂分泌,兩頰緊緊繃在一起。他抬手擦去眼角溢出的淚水,然後狠狠吸了一鼻子,用清新的空氣中和鼻腔內的澀感。

    真是簡單粗暴的清醒方式。

    何軍很滿意這個效果,他拍了拍孟雪誠的肩:「進去吧。」

    ……

    醫院裏。

    蘇仰知道自己是清醒的,但他控製不了自己的意識,大腦仿佛融化進了一片虛無的世界,周圍都是白蒙蒙的,整個人像是遊離在一個不屬於現實的空間。

    身邊一直有人在跟他說話,逐字逐字虛浮在半空,卻怎麽也進不了他的耳朵。

    他盯著天花板上的平行線,總覺得有一條直線偏了幾公分,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將那條線拉迴原來的位置,迴到最開始的樣子。

    可惜時間一直流動著,也沒有所謂的如果啊……

    與此同時。

    紅燈熄滅,醫生從手術室裏走出來,江玄青瞳仁一縮,馬上站起身問:「醫生,他沒事吧?」

    醫生摘下口罩,麵無表情地說:「沒事,由於是垂直的割傷,而且位置靠邊,沒有傷及正中神經,休養一段時間就可以恢複過來。」

    一旁的徐小婧看見了江玄青脖子上的淤色指印,小聲勸他:「江科長……你要不休息一下?」

    江玄青垂下睫毛,眼角泛著濕潤的緋紅:「不用。」

    兩名護士推著病床出來,還有一人舉著血袋跟在後麵。傅文葉安靜地睡在上麵,一身柔軟,臉蛋微微偏向一邊,寡白的臉色幾乎要跟病床融為一體。

    江玄青像是經曆了一場歇斯底裏的噩夢,他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輕輕握住了傅文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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