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將詢問的進度匯報給孟雪誠,孟雪誠沒多說別的,隻是讓他們先下樓開會。

    人齊後,孟雪誠將蔡霏給的名單交給了傅文葉跟江玄青,讓他們盡快查明並且核實死者的身份是否跟名單上的人吻合,接著他複述了一次蔡霏的口供。眾人的臉色漸漸蒼白,秦歸捏在手裏的空礦泉水瓶已經被他扭成麻花狀,等孟雪誠說完後,他咬著牙問:「學校裏幾千個學生就這樣看著?沒人去幫她?這他媽的……」

    「旁觀的人越多,越不會輕易給出幫助,這是典型的社會現象。他們知道欺淩者的勢力有多大,所以每一個行動都必須經過反複的思量,免得自己變成下一個安若水。當大部分人沒有采取行動,那些單獨的個體自然會采取不介入的態度,這是由周圍環境跟團體壓力共同產生的從眾行為。」蘇仰平靜地說著,這些話聽起來很公式,卻直白地呈現了安若水所麵對的絕望。她多想有人可以幫她,多想有人可以救她,可自己的同學、室友,全都遊離在她的空間之外,淡淡地看著這一切。

    秦歸握著拳:「他們不會內疚嗎?一點同情心都沒有?不強求他們明麵上去幫安若水,那怕是找個機會把這些事情說出來,安若水可能不用死!」

    蘇仰搖搖頭。

    秦歸接觸案子的經驗不多,想法總是朝著好的方向,認為如果做了點什麽,就能阻止些什麽。可事實上,更多的是無能為力,無補於事。

    「他們當然會產生內疚感,隻是這種情緒會跟在場的所有人共享,個人責任就會相對減少。」蘇仰看了秦歸一眼,答道:「這就是為什麽半數以上的校園暴力案件都擁有旁觀者行為失範的特征。」

    之後林修、秦歸跟張小文三個人分別將安若水同班同學的筆錄拿了上來,這個結果不出蘇仰的所料,當提到安若水的時候,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張小文也將先前的疑問提了出來,為什麽他們沉默得那麽有默契,有沒有可能是串通好的?或者說他們也是當年的參與者之一,不願意將實情說出來?抑或是真的不知情?

    「其實他們是在公然否認以及迴避那些讓他們保持沉默的事。這跟眼不見心不煩一個道理,抗拒特定的信息進入他們的大腦,達到感官封閉的效果,這就是為什麽伊底帕斯在最後選擇刺瞎自己的雙眼。而且比起不知道,他們更像是在刻意克製自己知道某些事,某些讓他們覺得恐懼,可怕到無法形容的事。」蘇仰逐一看完三個人的筆錄,有用的訊息並不多。另外,從宏悅中學的名單上看,沒有任何跟喬煙相識或者有關聯的人在,直到現在他們都沒辦法確定為什麽喬煙會跟這宗案子扯上關係。

    孟雪誠說:「兇手能鎖定鍾夏跟吳嬌等人,證明他就是宏悅中學的學生。看蔡霏剛才那樣子,她覺得這件事被他們瞞得天衣無縫,曾經的同學也不願意提起這件事……如果有人將事情說了出去,早就鬧得沸沸揚揚了,用不著兇手親手報仇。」他用筆尖點著桌子說:「如果不是淮安分局的人意外發現雕塑裏藏著人骨,估計這些事一輩子都沒人知道。」孟雪誠轉了個身,背對著窗戶問:「最好能找到誰跟安若水的關係好。」

    蘇仰看了他一眼,眼神變得有些深:「喬煙的工房裏有死者的血跡……能出入工房的隻有藝術館內部的員工。」

    言下之意,篩選兇手的範圍又收窄了一點。

    會議室裏的人個個臉青唇白的,孟雪誠覺得要是自己把他們留在市局連續幾天高強度加班,簡直是身體跟精神的雙重壓榨,於是批準他們把剩下的事情帶迴家做,晚上在家裏好好休息一下,明早繼續。傅文葉抱著電腦起身,腰側酸酸麻麻,他在市局睡了兩天的椅子,這胳膊腿還能自由活動已經算是十大奇跡。一聽見孟雪誠讓他們迴家休息,傅文葉恨不得來個熱淚盈眶以展示自己的感激之情。

    散會後,孟雪誠載著蘇仰迴家,路上誰也沒說話,一來是沒什麽精力說話,二來是怕自己一張嘴就是案子,一聊案子就無休無止。

    蘇仰聽著音樂放鬆身體,陷進柔軟的坐墊裏,半夢半醒間他覺得孟雪誠的車技好像進步了一點……希望這不是身體機能過於疲勞而產生的一種幻覺。

    孟雪誠將車停好,捏了捏蘇仰的臉:「醒醒,到家了。」

    蘇仰小聲應他,抬起雙手伸了個懶腰,衣擺隨著他的動作卷到腰上,露出一截細滑的皮膚。

    孟雪誠側身將蘇仰的衣服往下扯了扯,又替他把歪到一邊的圍巾重新裹好:「想在家裏吃還是去附近的餐廳吃?」

    蘇仰的大腦還沒清醒過來,懶得去想吃什麽,打算在家裏隨便下個水餃煮個麵得了,他說:「在家裏吃吧。」

    孟雪誠解開安全帶,聽見蘇仰說到家這個字,心頭有股暖意緩緩流淌著,他笑了笑說:「行,那我們迴家吧。」下車後,他特地繞到蘇仰身邊,朝他伸出右手,手心向上。

    蘇仰眉眼一抬,看見孟雪誠略微疲憊的眼裏有著一絲隱約的期待,順從他的意思將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現在是飯後時間,在小區裏散步的阿姨嬸嬸特別多,隻要經過他們身邊,眼睛就會不自覺地看向這兩個牽著手的男人,聊到嘴邊的米價奶粉錢忽然頓住了,眼神稍稍有些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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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我家那孩子能帶個好看的男娃兒迴來,我啥都不說,要當媳婦兒也可以……」

    「謔,瞎說!男人能跟男人在一起嗎?沒有孩子以後老了咋辦?」

    「別個賺到錢不就可以了?下半輩子不愁吃喝。有時候生了孩子也不一定管你,看看我家那兩個,一年迴家一次,這種兒子要來幹啥?」

    「就是就是,依我說,找個性格好樣子好的就可以了,男的女的無所謂。」

    蘇仰額角突突地跳著,雖然他聽得出三位阿姨很努力在壓低自己的音量,可習慣了奔放的嗓門不是那麽好控製,韁繩一脫就猛地往外跑,收也收不住。還好阿姨們走遠了,後麵的話蘇仰沒聽清,不至於太尷尬。

    孟雪誠用指尖輕輕撥了撥蘇仰的手心,這種若有若無的麻癢感像是一簇小火苗,燙得蘇仰抓心撓肝。他下意識將孟雪誠的手抓得更緊,免得有多餘的空間讓孟雪誠在那兒撩撥他。

    孟雪誠笑眯眯地湊到蘇仰耳邊,不知死活地問:「怎麽了媳婦兒?阿姨誇你長得好看還不高興啊?」

    蘇仰神色不動地迴他:「我應該高興?」

    孟雪誠鬆開手,直接從正麵抱住了他,順便在蘇仰臉上吧唧了一口:「反正我挺高興的,媳婦兒能幹又好看。」

    能……幹?

    蘇仰抽了抽嘴角,將孟雪誠纏在他肩膀上的兩條手臂丟開。這人膽子是越來越大了,現在還學會順著杆子往上爬,什麽話都敢說。

    然而實際上,孟雪誠這句話沒有別的什麽意思,他單純以為蘇仰是在對他的稱唿有所不滿。孟雪誠將箍在蘇仰肩上的手一點一點向下滑,重新勾起他的手指,同時積極糾正自己,改口道:「那就有個能幹又好看的老公!」

    蘇仰:「……」

    直至兩人到了家門,孟雪誠的笑臉有了點變化,他疑惑地問:「誰家做飯這麽香?」住在這層樓的鄰居孟雪誠基本見過,全是單身狗,平時也沒見誰會在家裏燒飯做菜,憑著香氣判斷,這廚藝還不一般。

    蘇仰雖然沒說什麽,可身體果斷被這陣香味折服了,肚子咕嚕咕嚕地響著。

    他們繼續往前走,半響,蘇仰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他遲疑地看著孟雪誠:「你家……有人?」

    這香味分明是從他家裏傳來的。

    孟雪誠正下色來,問:「今天幾號?」

    蘇仰答:「八號。」

    「呃……農曆呢?」

    蘇仰掏出手機一看:「初十。」

    孟雪誠愣了愣:「今天好像是我農曆生日……我爸媽過來了。」

    既然孟尋跟沈淑嫻都在,要是被他們看見了,蘇仰也不好解釋自己為什麽大晚上會跟著他們兒子迴家。

    他鬆開孟雪誠的手,平靜地說:「那我先迴去吧。」

    孟雪誠手心陡然變得空虛,溫度逐漸抽離消散,他的腦海掠過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念頭,孟雪誠知道蘇仰的顧慮,也明白他在擔心什麽。自從他們在一起後,每當自己提起孟尋,蘇仰就會不自然地移開目光,然後找點別的話題掩蓋過去。

    孟雪誠想將蘇仰帶到孟尋跟沈淑嫻麵前,這樣的念頭有過無數次,此刻更是瘋狂膨脹著,他知道蘇仰在有些問題上異常固執,軟硬不吃,這種情況下隻有行動最為實際跟有效。

    他一手拉迴蘇仰,緊緊攥著他的手腕:「不用走,相信我,我會處理好的。」

    蘇仰安靜了幾秒,隨後捏了捏孟雪誠溫熱的頸間,他看出了孟雪誠決心,但現在還不到時機,他也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蘇仰笑了笑,小聲安撫他說:「我信你,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今天是你生日,快進去吧,別讓孟教授和沈阿姨等了。」

    孟雪誠眼裏的光似乎暗了許多:「別走,和我一起迴去好嗎?」

    蘇仰歎了一口氣:「聽話。」他抬手扳著他的肩膀,主動湊上前親了親孟雪誠,當是送他的生日禮物。

    「————刷」大門被拉開,沈淑嫻帶著圍裙,一手拿著鍋鏟,一手抓著兩根蔥,臉上帶著燦爛的笑:「都聽到說話的聲音了,怎麽不進來?跟誰聊——」她一抬頭,眼神倏地僵在了空中,心口重重一跳。沈淑嫻看著姿態親密的兩人,右手不可控製地使出了點力,綠油油的蔥一下子耷拉了下來。

    蘇仰連忙推開孟雪誠,鎮定地彎腰和沈淑嫻問好:「沈阿姨。」

    沈淑嫻不露痕跡地收迴定在蘇仰身上的目光,她隻覺自己的整張臉像被按進了冰桶裏,五官變得麻木,也不確定自己的笑容是否依然掛在臉上,還是說,早就剝落一地。

    孟雪誠直著腰看向沈淑嫻:「我帶蘇仰迴來吃飯。」

    沈淑嫻幹咳兩聲,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發音方式穩住自己的聲線:「進來吧,別傻站在外邊兒。」她轉過身,嘴上哼著有些跑調的小曲兒,同手同腳地拐進廚房。

    孟雪誠拍了拍蘇仰的背:「沒事的,進去吧。」

    蘇仰的心神慌得一團糟,在出汗的時間抽空瞪了孟雪誠一眼,剛才他隻準備淺淺地親一下,聽見開門的動靜蘇仰立刻反應過來要去推孟雪誠,如果當時孟雪誠沒有下一步的動作,沈淑嫻看見的隻會是他們兩個人呆乎乎的麵對麵站在門外。

    可孟雪誠非但沒有放開,還在知道有人開門的情況下,直接扣著蘇仰的下巴,將他整個人壓在牆上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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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仰歎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的靈魂輕輕悠悠飄在頭頂上,儼然一副準備跑路的架勢。他定了定神,過了一段時間才將鞋子脫在門外,強行把自己想要逃跑的雙腿邁進了房子裏。

    孟尋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目光沉靜專注,幾十年的教學經驗讓他身上帶著一股毋庸置疑的嚴肅氣場。尤其是他那兩道粗粗的眉毛和常年抿得筆直的唇線,隔壁小孩看了都會自動掏出五三和數理化自學叢書。孟尋手裏拿著一根粉紅色的逗貓棒,前段掛著幾縷彩色的羽毛,乍一看有點像殺馬特非主流的配色,幾隻色彩斑斕的塑料小蝴蝶垂在空中。

    孟尋抖了抖逗貓棒,連著蝴蝶尾部的鈴鐺發出悅耳的聲音。

    「日天,看這裏,看看爺爺。」

    日天趴在窩裏一臉冷漠,對這幾個花枝亂顫的小蝴蝶沒有一丁點的興趣。

    孟雪誠一進來就看見這一幕,心有點累:「……爸,日天是條狗,不來這套。」

    這是,日天的小耳朵動了動,朝著門口「汪」了一聲,撒著歡快的丫子飛奔到蘇仰身邊。

    孟尋見到蘇仰來了,馬上露出一個和他麵相完全不符合的笑容,他將逗貓棒隨手一擱,招唿蘇仰坐過去:「過來坐,你沈阿姨剛泡了點普洱,正好你來了。」他瞥了孟雪誠一眼,沉聲說:「給他喝就是浪費,一點兒都不懂茶。」

    孟尋一想起自家兒子喝茶跟喝啤酒一樣,三兩口進肚子,頭一次有了心疼茶葉的想法。

    蘇仰見孟尋的態度和往常一樣,心裏暗暗鬆了口氣,順手抱起那隻一步一步跟在他腳邊的小家夥,坐在了孟尋旁邊。孟尋來來迴迴打量著那隻溫馴得不行的博美犬,日天有多怕陌生人他最清楚不過了,他每次來兒子家都要被日天一頓吠,從來沒見過它像現在這樣任人抱在腿上的。

    孟尋問:「小蘇,你會訓狗?」

    「啊?」蘇仰擱在日天腦袋上的手忽然一頓,冷汗狂飆,他居然把這件事給忘了。這段時間他都住在孟雪誠家,日天每天都能從他手裏討到好吃的,導致現在非常黏他,給抱給親的。但是日天對著其他人,那怕是對著自己的親爹孟雪誠都沒有這麽乖巧過……孟尋問這個問題,是不是代表他已經懷疑自己和孟雪誠的關係了?這是在試探自己?那他要怎麽和孟尋解釋?難道說自己從小到大就跟小動物親近?

    就在蘇仰琢磨應該怎麽開口時,孟尋眼巴巴地看著日天,小聲抱怨了起來:「他都不讓我摸它,還要咬我。逗貓棒不玩,小老鼠也不玩。」孟尋頂著一張充滿威嚴的臉,語氣居然有一絲絲的傷感:「我也想抱抱日天……」他小心翼翼地探出一隻手,趁日天沒注意,輕輕地捏了一下日天的前爪,然後在日天扭頭看過來的瞬間敏銳地抽迴了手,淡定地拿起放在茶幾上的杯子,假裝自己一本正經地品茶。

    蘇仰:「………………」

    蘇仰平複了一下內心的情緒:「您可以先用一些小零食小餅幹去勾|引它……」

    孟雪誠遠遠看著自己老爹和蘇仰有說有笑的,心裏又踏實了一點。他把孟尋買來的一大箱狗糧和小玩具搬到一邊,然後脫掉外套和手表,換上拖鞋進了廚房。

    「媽?」

    沈淑嫻炒菜的手頓了一下,淡淡地說:「這裏油煙大你別進來。」

    「媽……」

    「那些事你自己和你爸說去,我沒意見。」她轉身盛了兩碗米飯塞進孟雪誠手裏:「端出去。」

    孟雪誠被米飯的蒸汽熏了一臉,他把兩碗飯端出去後又鑽進廚房,搖了搖沈淑嫻的肩膀:「媽,生氣了?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喜歡蘇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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