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半路,孟雪誠接到了一通陌生電話,對方語氣焦灼,一上來就直奔主圖:「我們在藝術館的底層工房發現了血跡。」

    「什麽?」孟雪誠神色一正,他看了一眼旁邊的蘇仰,還沒來得及詢問詳情,那人撂下一句快點過來,便急匆匆掛了電話。

    蘇仰看著他驟變的表情,心裏堵了堵,有種隱隱約約的直覺在他心頭上盤旋著,他問:「怎麽了?」

    孟雪誠盯著暗了下去的手機屏幕,啞聲答:「劉震說,他們在工房裏發現了血跡。」

    藝術館全麵停業,門口的鴿子百無聊賴地逛著,平時習慣了等員工們撒零食喂養,懶散慣了,到了現在仍然沒什麽危機感,大約不到餓得受不了,也不會主動去覓食。

    車子拐了個彎,引擎轟轟響著,鴿子們被這龐然巨獸嚇得四處逃竄,撲楞著翅膀往塔頂飛去,再小心翼翼探出半個小腦袋暗中觀察。

    蘇仰把車停好,兩人繞開正門往後走。

    後門的鐵閘被鎖鏈纏著,這裏的備用鑰匙由他們跟淮安分局一人一把。孟雪誠拿出備用鑰匙,「嗒」的一聲解開大鎖,三兩下將蛇一樣粗的鐵鏈取下來,推開生鏽的大門進去。

    剛到底層,兩個痕檢人員正提著箱子往裏走,其中一人看見孟雪誠,拉下口罩打了個招唿:「孟隊?你們從哪裏進來的?」

    「後門。」

    「哦哦。」那人遞給他們手套跟鞋套,在門口給他們解釋現在的情況:「一個同事在工房裏發現疑似血跡,剛才用魯米諾做了測試,確實有血液反應。」

    「知道了。」孟雪誠拉開工房的門,劉震跟簡欣迴頭看了他們一眼。

    劉震大步朝他走來,經過孟雪誠身邊時,他忍了忍氣息,將兩個手電筒交到孟雪誠手裏,壓著聲音說:「我去點根煙。」

    「請便。」

    簡欣微微朝他們鞠躬,然後碎步跟上劉震。

    孟雪誠看了看四周,說了句:「這裏真夠黑的。」

    工房裏的窗戶全都被貼上防曬隔熱的深色玻璃窗紙,即便外麵陽光燦爛,這裏也是陰沉沉的。孟雪誠找到開關,把燈打開,掛在工房四角的吊燈閃了好幾下,發出微弱的光,不知道有多久沒有換過燈泡了,跟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一樣,吊著最後一口氣。

    他跟蘇仰打開手電,一邊照著地板一邊往前走。

    地上放了幾個白底黑字的物證標識牌,有些地方可以看見淡淡的血跡,有些地方則不明顯。由於魯米諾的持續時間有限,孟雪誠問分局的人要了幾張照片看,血跡主要分布在角落或者靠邊的位置。

    蘇仰避開這些放著牌子的地方,徑直走向工房中央的那個圓形窯爐,他蹲**,將手電叼在嘴裏,掀開蓋在窯爐上隔熱用的白色矽酸鋁纖維毯,露出爐門。

    孟雪誠半蹲下|身,從蘇仰身後伸手,將他咬在嘴裏的手電筒取出:「髒,別含著。」

    蘇仰往窯爐裏麵瞧了瞧,黑漆漆的一片,如同地獄之門深淵巨口,看不見盡頭。他順勢靠在孟雪誠的臂彎裏,問:「你有什麽發現嗎?」

    孟雪誠捏了捏他的耳朵:「有。」

    蘇仰從孟雪誠手裏拿迴手電,照了照窯爐內部:「巧了,我也有。」現在明顯不是互相賣關子的時候,他接著說:「這裏應該不是殺人的現場。」

    幾乎是在同一秒鍾,孟雪誠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和他重疊在一起:「這裏不是分屍的地方。」

    蘇仰起身,孟雪誠捏了捏他細長的手指,專注地說:「發現血跡的地方都在平地上,1號牌在窯爐右側,2號牌在左邊第一個吊燈下,3號牌挨著貨架。兇手要將死者的骨頭拆出來,必須要剝皮分屍,血液會呈噴濺狀。但窯爐爐身,牆壁跟貨架上都沒有驗到血跡。除了這幾個地方,其餘範圍很幹淨,要處理屍體的話,血液不可能隻出現在固定的地方……比起兇手大意了沒清洗幹淨,更像是故意留下的。」

    蘇仰靜靜聽他說完,抽迴自己有些發麻的指尖,緩緩道:「其實不應該把事情想複雜,覺得兇手可能在精神方麵出了問題才會把骨頭扔進去又拿出來,或者受到了別的刺激,導致他偏離原來的作案軌道。因為兇手從來都沒有要焚屍燒骨的打算,也沒有受到過刺激……」

    他轉身看著孟雪誠,暗淡的燈光照進他的瞳孔:「那麽骨頭隻能是因為意外而接觸到火源,兇手怕火焰破壞骨頭,所以迅速撈出。但是你看這個窯爐的設計,需要蹲下才能拉開爐門。這是不可能出現任何意外的,除非骨頭長了腿,自己走進去。不然就是兇手故意將骨頭推進去,再拿出來,引導我們聯想到窯爐,聯想到這家藝術館。等我們到達現場的時候,發現這裏的血跡,一切都順利成章。」

    兩人重新劈開了一條思路,但這未必是好消息,因為種種跡象都表明了兇手具有反偵察能力。

    孟雪誠麵目嚴肅,問:「兇手這麽做是為了什麽?嫁禍給喬煙?可他留下這麽明顯的破綻,有經驗的人一眼就看出來了,有什麽意義嗎?」

    蘇仰搖搖頭,有什麽意義嗎?他也不知道。

    兇手明明很聰明,甚至成功將他們引來了喬煙的藝術館,他的第一個目的已經達到了。可偏偏工房裏的破綻又是那麽顯然易見,漏洞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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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仰拿出手機,對著窯爐拍了幾張照片,然後離開這個悶熱的工房。

    剛出門,孟雪誠扣在耳上的藍牙耳機忽然閃爍了起來,他抬手按了一下接起電話:「喂?」

    林修說:「喬煙說她要見蘇仰。」

    孟雪誠無聲地吐了口氣:「先讓她等著吧。」

    ……

    5:00 p.m. 審訊室。

    幾分鍾前,喬煙在女警的陪同下,去洗手間用溫水洗了洗臉。額前的發絲還沾著晶瑩的水滴,她的臉色稍微好了一點,透著自然的淡粉。

    喬煙眼含微潤的濕意,她看著蘇仰,慢慢說:「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殺伍頌賢嗎?」

    這是喬煙被捕以後,說的第一句話。

    蘇仰聳聳肩:「你讓我猜?」

    喬煙微笑不語,蘇仰明白了她的意思,於是說:「伍頌賢知道了你的秘密。」

    喬煙蔥白的手指有節奏地輕輕點著桌子,隨後,她又覺得這樣過於單調,點在桌麵上的手指頓了一下,改成沿著桌子的一角慢慢打圈。

    她笑著,聲音卻透著一股自然冷:「他說的那些話很多人都知道,沒什麽秘密不秘密的。其實……我沒想要他死的。」

    「但是你開槍了。」

    喬煙畫圈的動作忽然停止了,那醞釀在眼裏的汪洋濕意汩汩流出,她低下了頭,隱忍的細小哭音格外惹人憐愛:「我、我不想的,我隻是害怕……對不起。」

    孟雪誠咬了咬嘴裏的吸管,死死盯著大屏幕裏的喬煙,咬牙切齒地擠出兩個字:「戲精!」

    林修一愣:「戲精?」

    孟雪誠指著屏幕裏的喬煙,手指直接戳在她臉上說:「這個女人在裝可憐,看出來了嗎?」

    林修撓了撓頭,尷尬地笑了聲:「可能吧。」

    徐小婧猛地一拍桌子,差點把林修的魂都震了出來,她看向孟雪誠,仿佛找到了知音:「你也看出來了?我早就說她在裝白蓮花,林修還不信。」徐小婧哼了一聲:「這種小伎倆,老娘一眼就看穿了。」她意有所指地掃了林修一眼:「就你們這些臭男人才會被綠茶婊騙,都是千年狐狸,跟我演聊齋呢?」

    蘇仰眸色一垂,問她:「你害怕什麽?」

    喬煙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蘇仰隻好放輕語氣,繼續問:「所以你在害怕什麽?」

    喬煙抬頭,眼角泛紅,纖長的睫毛濕漉漉的,雙眼飽含淚光望著蘇仰,一抽一噎地說:「他之前威脅我,說要殺掉我身邊的所有人……我以為他在開玩笑……」她忍著巨大的痛苦,斷斷續續把話說完:「他該死!你們為什麽要救他?讓他去死啊!為什麽要救他?」

    孟雪誠皺眉,他覺得喬煙的表情有些怪異,但是又說不出哪裏奇怪。他視線一拐,看了看坐在他邊上的那位千年狐狸,佯作漫不經心地問:「這波操作怎麽說?」

    徐小婧眨了眨眼,扔了顆花生米進嘴裏,細細嚼著:「嘖,能怎麽說?還在演唄,眼淚全靠擠。」她剛說完,耳邊響起了喬煙急促而劇烈的咳嗽聲。

    蘇仰蹙著眉:「你還好嗎?」

    喬煙抓著桌子邊緣,手指的關節全部屈起,臉上的冷汗跟水珠混在一起,隨著她身體的晃動滴落在地上。疼痛自肺部往外擴展,肩、腹出現痙攣般的感覺,五髒六腑如同被攪在一起,氧氣從她的鼻腔內蒸發,逐漸枯竭。

    蘇仰馬上起身,椅子和粗糙的地板摩擦出一陣刺耳的聲音,他打開審訊室的門,衝外麵的人喊:「送她去醫院!」

    孟雪誠從後台處跑了過來,問蘇仰:「她怎麽迴事?」

    蘇仰的眼神徹底暗了下去:「不知道,先送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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