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懇求大家, ”一貫高傲的少年,在眾目睽睽之下彎下脊梁, 對著站立在台下的士兵請求道, “隨我北上,驅逐夷狄。”

    是沉默。

    “我知此行或許是九死一生, 就算是命大也不一定能夠全須全尾的迴來。”站直身,少年看著周圍環裹著自己的士兵們,“今日於此, 也並非強求大家追隨於我北上深入虜庭,克複定襄。”

    “隻是我請求大家——”

    北境冬日淩冽的風掠過了演武場,劃過了士兵們的臉龐, 繞過了中央驕傲的少年, 拂過茂密的森林,落入空曠的草原, 嘴中停在了那因為打有收獲而歡歌的部落篝火上。

    “——為了你們的雁北, 為了你們的家園,為了你們的後輩, 為了你們的明天。”

    “隨我深入虜庭, 驅除夷狄。”

    ————————————————————————————————————

    【你不該這麽做的, 】係統在白舒的耳側小聲嘟嘟道, 【一個人一份力,雁北的士兵本來就夠少了, 帶著這些人都未必能保你從草原上平安迴來, 你又給他們自由選擇的權利, 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麽?】

    作為機製的係統,他從來都是追求‘最大化’的成績,實在無法理解白舒那等同於自掘墳墓的行為:【從來都是上層強製下層,你這樣‘人性化’,】若不是他機械的聲音,這話聽起來真的像極了諷刺,【他們才不會選擇危險的那個答案。】

    ‘有多少算多少,便是隻有一個也無所謂,隻是成果大小而已。’係上底衣,白舒整了整自己貼身的衣物,口氣隨意,‘況且,我也沒打算迴來。’

    【等等?我以為你是在和他們開玩笑?!】發覺白舒此刻並非是在開玩笑的係統驚詫道,【你對他們說的話都是認真的?】

    ‘我看起來像是在開玩笑麽?’同樣很奇怪係統會做出這樣判斷的白舒反問道,‘這樣嚴肅的事情,是什麽給了你我在同他們開玩笑,又或者是我在做戲的錯覺?’

    現在再迴想起來,係統卡頓了了:【我以為你不在乎他們。】

    ‘我是不在乎,’開始穿戴盔甲,‘不過在我讀書的時候,聽過一句話,說人類都是感性生物,無論表麵上再如何偽裝,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會被自己的情緒左右。’

    正說著話的功夫,帳篷外的天已經微亮了。

    ‘正是因為人類並非是單純的以0與1組成,他們會做出衝動的行為舉止。但也正是因為他們的衝動,往往會爆發出程序預料之外的力量。’略沉的盔甲罩在身上,將少年人的身形護在了鐵甲之下。

    白舒的手頓了頓,恍惚間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想起自己真正所屬的時代了:‘生物不同於程序,你知道一隻豬在不吃不喝的情況下,能夠在廢墟下活三十六天,直至等來屬於自己的那份救援麽?’

    係統發出了一聲疑問的應聲。

    ‘生命啊——’白舒將配件係在腰上,‘無論再怎麽絕望,隻要還能透過縫隙看到一縷微光,就算是再卑微,再苟且,他們也會堅強的活過所有的烽火與磨難。甚至為了‘活下去’的信念,會做出很多不可思議,甚至可以被稱之為‘奇跡’的行為。’

    係統不懂。

    ‘簡而言之,當你在死亡的邊緣線上徘徊時,你不會哭也不會放棄。你會想方設法的離開這條線,掙紮著活下來。’青銅劍在腰間略有些沉,‘但是當你頭頂的第一塊磚被挪開,當有人抱住你告訴你‘安全了’的時候。’

    “你會想要將整個世界都送給他們。”

    少年人青蔥的聲音在大帳中顯得有些突兀。

    “即便過去多年,你依舊會記得重見陽光的那一日。即便多年過去,你也依舊會記得他們看著你時,疲憊卻也同樣感激的神情。”

    謝謝你活下來。

    謝謝你來救我。

    係統似懂非懂:【所以,你將糧食都分配給了士兵,讓他們把糧食帶迴家?】他不知是不是該評論自己的宿主為‘卑鄙’或者‘可怕’,【你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態度,也是在告訴他們自你之後,或許他們還要繼續讓家人餓肚子?】

    【你想要他們奉你為雁北新的守將。】係統倒吸了一口冷氣,【所以在一開始你就根本沒想履行和那些商人的賭約!】想起前幾日他焦急的欲圖阻止自己宿主和那些商人們對賭,係統就覺得它像極了籠子中的猴子。

    白舒輕笑一聲,對傻的可愛的係統終於意識到了這件事而感到好笑:‘沒人能夠忍受他人撼動自己的地位,向我這樣的俗人,又如何能夠例外。’

    那些人讓他受到的恥辱,為了行事暫且低頭的委屈,隻要他能夠活著迴來,早晚會一一的,連本帶利的討迴。

    白舒的手指在比他身形稍大一些的舊甲上劃過,至於他們能不能迴來,答案其實並不重要。就像他之前說的,若是他死了,哪裏還管得了他死後的洶湧波濤與塵世起伏。

    至於現在,他相信當一人個看到了希望的微光,無論多麽艱難也會抓住這抹縹緲的希望,竭盡全力的活下去——更別提白舒還向他們勾勒出了一副極為美好的未來——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未來能夠無憂無慮的長大,快樂並且幸福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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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在乎他們的生死,’似是能夠聽到係統的猶豫一般,‘我隻是忽然意識到,兩千年前和兩千年後,我的家國,不是如今的戰國。我的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尚且還不是這一片分裂卻也融合的土地。’

    這不重要,卻也很重要。

    ‘說我瘋了吧,但我想要他變成我熟悉的那一片土地。’手指最終停在了腰間的佩劍上,這是廉頗離別之前送給他的禮物,按照這個年代的說法,應該是出師禮,‘我忽然想到有一種說法,說當年秦亂,是因為秦國三十萬大軍駐守北方,擋住了匈奴無暇顧及中原。’

    然後他就忽然有了個瘋狂到可笑的猜測——若嬴政與他一般,要的從不是一時江山呢?

    如果嬴政要的是這千秋功名呢?

    【你希望那些士兵會為了他們的家人,爆發出以一敵二的戰鬥力?】係統繞開了這個令人傷感的話題,【但是你又如何知曉,他們會迴來,心甘情願追隨於你一並赴死?】

    解散的時候,白舒告訴所有士兵,此次出征或許是十死無歸,所以他不要求士兵一定要隨他出征,就算是不願來也不會追究任何人的責任,雁北同樣需要守將,他們不過是一直在臨死關頭欲圖反抗的敢死隊。

    隻是若願意隨他,便拋棄性命追隨於他,再也不要迴頭。

    ‘因為這裏是他們的故鄉,因為這裏是他們的全部。’哪怕這片土地不是兩千年後的種花,可兩千年後的血脈,卻是源於此處。那些驕傲,那些堅毅,皆是繼承自祖先,深埋於骨髓從未改變的。

    拉走一個不算虧,拉走兩個便是賺,就算是搬磚步o槍,也絕不能容許自己的家國被人踐踏——敵人在改變,可對敵人的心從未動搖。

    【那你要如何做?】知曉勸不動宿主,係統隻得另辟蹊徑,【說要突襲夷狄,你總要有個規章想法吧?】

    ‘這個,也沒有。’少年最後理了理鎧甲,從榻上托起了頭盔,罩於頭上。

    【沒有?!】

    ‘能有什麽想法,以牙還牙,以血還血,聽說過麽。’他輕描淡寫的將血腥之事蓋過,‘自我之前,從未有中原人繞過草原與匈奴大軍突入虜庭,在我之後,更不會有人放著數十萬人的鎮子不守,一定要敵人付出代價。’

    係統默然。

    ‘既然前無古人,你猜那些夷狄後方防禦如何?’

    【所以,你才隻叫人準備了三日的糧食。】

    如果三日之內找不到敵人的部落,那麽等待他們的就是餓死。

    但是如果三日之內能夠找到,那麽等待他們的,就是一如匈奴入主中原一般,是一頓豐盛且可以盡情浪費的盛宴。

    ‘你瞧,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我從來不開玩笑。’白舒輕笑一聲,提起放置在一旁的陌刀,轉身走出側帳,最後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輿圖。

    【我以為,你也將他們當做自己的手足同胞。】

    ‘他們是我的手足啊,’少年坦蕩的並未有過多負麵情緒,就像是在陳述一條他明知即將被修改,卻也依舊信奉舊條的過時真理,‘不過不是現在罷了——戎狄誌態,不與華同。’

    ‘你猜,此刻帳篷外該是怎樣的一幅情景麽?’

    帳篷之外,該是怎樣的一幅情形?

    是數萬以整裝待發的老兵,是數萬把已經決定好一去不迴後將刀磨得鋒利的新兵。

    他們安靜的站在主帳外,看著從帳篷中走出的少年郎——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請君暫上淩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唐,李賀《南園十三首·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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