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毫不意外的被守在他大殿外的侍衛告知, 他的寢殿外有一隻失魂落魄的小崽子。

    自己戳傷的小崽子還能怎麽辦呢,在另一個當事人已經跑路的情況下, 嬴政自然也不可能大半夜的將人叫進來, 隻得披著外衣拉開了鹹陽殿的門:“進來吧,”看著蹲在房門口一側, 唯恐別人看不見自己的小家夥,“也不怕丟人。”

    門口裹著厚重黑披風的團子抬頭,源於他父親嬴政的那雙鳳眼因為上揚的緣故, 看起來有些可愛:“反正最丟人的父王已經見過了,沒有什麽比拉褲子更丟人的事情了。”他嘟嘟了兩句,站起身。

    很有意思的是, 當原本看著不大的團子站之身, 從嬴政拉開大門的胳膊下閃入房間後,嬴政才發現不知不覺中, 那個會在夏日趴在他胸口唿唿大睡的小不點兒, 個頭已經快要長到自己胸口了。

    時間真的過得很快啊——

    “父王?”鑽進房間卻發現房間主人沒跟上的扶蘇轉頭,臉上全然不見了之間的失落, 有的隻是困惑不解。

    “沒什麽, ”嬴政合上房門, 轉身朝著扶蘇的方向走去, “隻是忽然發現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你也已經要十三歲了。”

    “已經十三啦!”扶蘇認真的糾正道, “明年就該十四了!”

    “別給孤算虛歲, 好好地算實歲。”嬴政彈了一下扶蘇的額頭, 對小孩子迫不及待想要長大這件事感覺不可理解,“無論你長多大,都不可能壓過孤,所以在孤眼裏,你永遠都隻能是個小孩子。”

    扶蘇捂著額頭,小聲嘟囔了什麽。

    “說大點兒聲?”嬴政自然沒有錯過扶蘇的嘟嘟囔囔,他好笑的抬起手,又是一副要彈他額頭的動作,“你今晚還想和孤一起睡麽?”

    不想被彈額頭的扶蘇捂著頭三步並作兩步的撲向了嬴政的床,蹬掉鞋子後將披風一甩,在嬴政的大床上打滾閃到了裏側:“父王,快來快來!”他趴在床上,一手撐著身體,另一隻手拍著外側的空間。

    即便已經有四五年沒有和嬴政再睡一張床,但這熟練的動作讓嬴政心裏某處柔軟塌陷了下去:“你準備到底挺齊全的,”看著扶蘇甩開披風就是寢衣的裝備,還有明顯就是在房間裏穿的鞋子,“說吧,你計劃了多久?”

    “沒多久啦,”扶蘇收手,看著自己的父王在外側坐下,然後半靠在床頭,“好吧,也就那麽半年吧?”

    嬴政被扶蘇這幅‘哎呀被你戳穿了,那我就不得不承認了的模樣’逗笑了:“孤怎麽記得半年前是你生日,你跑過來和孤擠一張床了呢?”他所有的孩子中,除卻十八子胡亥,也就隻有扶蘇有這個膽子了。

    扶蘇裝傻,三兩下擠進了嬴政的被子中:“哎呀,好舒服,這個就是仲父說的那個什麽棉花被對不對!”探出頭,“父王我們吹了蠟燭睡覺好不好?”黑漆漆的眼睛映襯著燭光,看起來像是在使壞點子一般。

    “別給孤轉移話題,你是整個鹹陽宮第二個換上新被子的,別以為孤不知道。”嬴政向床側伸手,成人的力度自然遠壓孩童的,更何況扶蘇也沒掙紮的想法,所以不過三兩下他就將扶蘇卷成了一條肉卷。

    扶蘇沒反抗嬴政的力度,他甚至借著自己被卷成一條的樣子向下搓了搓,大半個臉都埋在被子下:“白天,”聲音透過被子,有些失真,“父王想要告訴扶蘇什麽?”

    “你覺得呢?”嬴政不答反問,“你覺得孤和你仲父想要告訴你什麽?”

    “才沒有仲父!”像是春筍雨後冒頭,少年人的頭從被子卷中蹭的躥了出來,“這麽糟糕的主意,一看就知道是父王出的,仲父才不會這麽做!”

    這幅‘別冤枉別人,我知道是你做的,你別敢做不敢當’的模樣,讓嬴政恨得後牙癢癢,決定明天就要讓扶蘇知曉他敬重的那位仲父的真麵目:“你以為你仲父是什麽純良大好人麽,這主意就是他出的。”

    奈何他這一腔堅定都沒能偏過聰明的扶蘇:“仲父才不會試圖收買宮人呢,明明隻有父王才能使喚動他們。”畢竟是嬴政一手帶大的儲君,扶蘇相當的聰明,“在我的命令中摻雜私活,要是沒父王的授意,我才不信。”

    “英布可是你仲父的學生?”嬴政看著那小腦袋如打動的小老鼠,又慢慢的縮了迴去。

    “英布也是父王的人吧。”他小聲猜測道,“父王給仲父的人。”

    嬴政笑了起來,蹬掉鞋子後靠著床頭,將自己的大長腿扔到了床上:“不錯嘛,不愧是孤的兒子。”他不掩飾自己的得意,“行吧行吧,反正孤是看明白了,在你眼裏,孤就是沒有你仲父對你好。”

    他看著扶蘇如一條蠕動的小蟲,向他的方向用力扭了扭,然後向裏側一滾,拉開了杯子。

    “父王,為什麽是扶蘇呢?”在被子發出嘩嘩的聲中,扶蘇的聲音並不顯耳。

    “那你是想要,還是不想要?”嬴政掀開被子的一角,蓋住了自己的腿。

    “父王給了,扶蘇就要。父王若是要收迴,扶蘇也不會有意見。”自被子上鑽入被子下,扶蘇朝著嬴政的方向鑽了過來,靠在了嬴政身側。

    感受到貼上來的扶蘇,嬴政嗯了一聲,垂手搭在他的後背上:“真心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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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還是會不甘心吧,父王最喜歡的孩子不是扶蘇。”臉貼著嬴政的腰,“明明扶蘇最喜歡父王了,父王卻不喜歡扶蘇。雖然想說‘父王不喜歡扶蘇哪一點,扶蘇一定會改’,但是總覺得那樣父王就會更不喜歡了。”

    這一片被攤在他麵前的赤子之心,讓嬴政感覺暖洋洋的:“知道你叔伯父成蟜吧。”這麽多年過去,已經沒有人還記得他那個敗落在王位爭奪戰中的異母弟弟了,便是知道的人對此也是諱莫如深。

    其實作為其中的勝利者本人,嬴政對此事並沒有多大的忌諱,更何況畢竟同為他父親的兒子,其實兩個人之間沒什麽深仇大恨的。

    “知道的。”扶蘇點頭,“他想和父王爭奪秦王之位,但是敗落於父王手中。”

    “知道他為什麽敗麽?”

    “因為父王比他更厲害,”扶蘇想了想,“父王是祖父欽定的秦王,是人心所向。”

    旁人說的是恭維,扶蘇卻是發自內心之言:“錯!”嬴政的手自扶蘇的後背撫過,“那個時候因為宣太後與華陽太後的緣故,秦國多楚臣。成蟜乃是楚人之後,而你父王是趙人之後,楚自稱一派,他又被封君,自然有不少簇擁者。”

    扶蘇仰頭看著嬴政。

    “不過他成也是楚人,敗也是楚人。”嬴政視線落在了床尾,“這裏是秦國,若是君王心裏想的不是自己的國家,反而心心念念旁的,這個國家又該如何強大?國民民心又該向何處靠攏聚集?”

    “你祖父少時入趙為質,後來為迴秦與商人呂不韋交好,呂不韋出千金為他討好了華陽太後,令當時無子的華陽太後將他收作養子,才得以反返秦。” 想起自己的曾祖父,嬴政輕聲笑了出來,“你猜,華陽太後為何無子?”

    “扶蘇不知。”

    垂眼掃過扶蘇,嬴政嗯了一聲:“你說不知便是不知吧,”他稍一怔,“你的祖父曾向你父親說過一句話,少時不怎麽理解,但當我第一次抱起你的時候,忽然就感慨頗深——孤知道你想問什麽。”

    嬴政並未停下撫拍扶蘇後背的手:“的確,從來都不是非你不可。隻是你生在了一個好時候,扶蘇。你是孤剛剛加冠稱王時,可以用作穩定民心的長子。你的母親是齊人,齊國曾是與秦楚並立的大國但是這些年有所衰敗,而你的母親也已經不在人世,她或許會影響你,但不會大過秦人對你的影響。”

    他能夠感受到扶蘇貼在他腿側的身體一僵,但這並不是他停下的理由。

    “成蟜若是上位,這秦國便又是百年與楚交好。”嬴政歎息,“他敗在過於重楚臣,而忘記這裏是大秦,而他是秦人。扶蘇,你的弟弟們,若是忘記了這點,你便要學會告訴他們,這裏是大秦。”

    “如何告知?”想到今天其中幾個異母兄弟的反應,扶蘇搖頭。

    “現在他們還小,等你長大了,成王了。”嬴政的手停了下來,“就要像你今天敢猜測孤的意思,並且真的敢傳那樣話一般,做出你自己的決定了。”

    “父王不生氣扶蘇說父王欲立扶蘇為太子之事?”

    “你若不這麽做,孤才會真的生氣。現在嘛——做的不錯!”他從不是個吝於誇獎的父親,“扶蘇,重要的,從來都隻是這個天下,其餘的,情愛、父子、兄弟、甚至是你的生命,都無關緊要。”

    兜兜轉轉,一如多年前的夜晚,他的曾祖父抓著他的手告訴他的話一般:“重要的,從來都隻有這個天下。”

    “這個天下?”扶蘇不解,“什麽意思?”

    “那就要你自己去想了,”嬴政心中有所感懷,是不是多年前,嬴異人看著尚且懵懂,卻自認為知曉一切的自己,也是如今同他一般的心情,“作為一個父親,對自己的孩子所求的,從來都不是‘正確的答案’。”

    “那是什麽?”扶蘇不解。

    “等你長大了,成為秦王,為人父母,你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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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玲玲的地雷

    抱歉,這幾天實在是不在狀態,整個人非常的負麵,如果這個狀態繼續維持下去,這個月的全勤後,三月初這文可能要請假一段時間了。

    否則我覺得我過於負麵的狀態,會把接下來的部分全部毀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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