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兒點點頭,隨即又問道:“那迎雪姐呢?”


    馬兮彤說:“我們帶不了她。正好,你不是說她喜歡上魔頭的那個跟班了麽?我給她留些錢就是。”


    主意一定,兩人當即返迴住處開始收拾行裝,然後去找李迎雪。果然如馬兮彤所說,李迎雪想也不想就說要留下,也堅決不肯收馬兮彤的錢。


    就這樣,馬兮彤和珂兒離開了如歸閣。兩人已經商量好,上迴梁起興受了驚嚇,一定加緊了防範,要等他鬆懈下來再尋機刺殺,因此最好等他在杭州落腳後再動手。如此一來,她們二人也不必急著趕路,而從大都到杭州,最穩妥的辦法莫過於到通州去坐船。於是,兩人騎著馬直奔通州。


    到了船碼頭,已是傍晚,當天的客船早已全部開走。兩人隻得找了間客棧住下。珂兒問是否還要女扮男裝。


    馬兮彤搖搖頭說:”上迴扮公子,其實除了箐兒,別人早看出來了。這迴我不當公子了,就扮成個跑江湖的女子,你記得杭州城瓦子裏的那些女子吧?“


    珂兒點頭說好。


    次日一早,兩人先去附近馬市把馬賣了,接著又去買了些合適的衣裳。等打扮好,珂兒上下打量了一下馬兮彤。


    ”小姐,還是不像啊。有跑江湖的長得象小姐這般美的麽?“


    馬兮彤一愣。”那你說怎麽辦?“


    珂兒想了想,說要把臉和衣裳都弄髒些。馬兮彤雖然不樂意,還是照著辦了。雖然煙灰塵土改變不了她精致的臉型,但粗看一下,也算差強人意了。


    馬兮彤讓珂兒也這般抹黑了臉,又對她說:”你不能再叫我小姐,我們以姐妹相稱,你叫我姐姐。“


    珂兒歡喜地叫了她一聲姐姐。


    ”還有,我們得用個別的名字。“馬兮彤略想後說,”我娘姓王,我就叫王茜,草字頭的茜。你呢,就叫王珂,我還可以叫你珂兒。“


    兩人收拾完畢,來到船碼頭。她們原以為時候還早,誰知到了那裏才發現,碼頭上的客船已不見蹤影。一問才知道,南下的客船上滿客就會啟航。今天客人多,船早早就開走了。


    馬兮彤心中著急,她不想再白等一天。碼頭上的人讓她去另一處碼頭看看。兩人又趕到那裏,隻見到孤零零一條客船。船夫正在撤下跳板。兩人飛快地奔過去,一邊大喊:“等等,我們去杭州!”


    船家一看,也高興地喊道:“快,最後兩個空位!”


    兩人氣喘籲籲地奔到船邊,在最後一刻跳上了船。客船隨即離開碼頭,向運河中間駛去。兩人和船老大打了招唿,按他說的價付了錢,便來到船艙。馬兮彤看了一眼,頓時愣住。這是一間統艙,擠了十幾個客人,全是男人,看上去都是行商的小販。艙中一片昏暗,充斥著男人的汗味,汙濁不堪。幾個商販見到她倆立即發出一陣亂叫。


    “姐兒,上這裏來!”


    馬兮彤扭頭對船老大說:“不是還有兩個空位嗎?怎麽讓我兩個住這裏?”


    船老大朝船艙裏一指。“這裏就是兩個空位,別處沒有了。”


    珂兒央求道:“大哥,行行好,給個單艙吧,再小都行。我們有錢。”


    船老大把手一擺。“沒有了,單艙都住滿了。”


    馬兮彤氣道:“你怎麽能讓我們兩個女的住這裏!”


    她聽說從這裏到杭州坐船至少要兩個月,和一幫臭男人擠在一起,是萬萬不行的。


    誰知船老大嘿嘿笑道:“怎麽不成?象你這樣的不到處和人睡?”


    馬兮彤大怒:“你敢亂說!把船開迴去,我們不坐了!”


    船老大瞪起眼來。“哪有船離碼頭再迴去的理!”


    “你迴不迴去!”馬兮彤把手中哨棒一抖。


    船老大雙手叉腰。“怎的,你想要打架!這裏不是勾欄,沒人讓著你!”


    艙中的商販又是一陣哄笑。船上的幾個夥計,都擼起了袖子。


    這時,旁邊傳來一聲,“眾位切莫動手!”


    馬兮彤迴頭一看,隻見一位儒生打扮的年輕人出現在艙門口,看年紀約三十歲,長相清秀。船老大立即迎了上去。“馬大官人,您怎麽來了?”


    馬大官人掃視了一眼艙內,又看看馬兮彤和珂兒,然後說:“船家,男女有別。你怎能讓兩個姑娘住這裏?”


    船老大說:“唉,不是我故意的,實在沒地方了。”


    馬大官人眉頭一皺,手向下指了指說:“我住這裏。讓她兩個去我那裏住。”


    “這,這怎麽使得!”船老大滿臉堆笑。


    “怎麽使不得,難道我不是男子?”馬大官人說著,又對馬兮彤一拱手。“兩位姑娘請隨我來。”


    馬兮彤沒有言語,珂兒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拱了拱手說:“多謝這位官人。”


    於是,馬大官人帶著她們來到前頭一間單艙,裏麵幹淨齊整,小桌上還放著一張舊琴。馬大官人手一指:“就委屈兩位了。”說著他開始收拾自己的行囊。


    馬兮彤說:“官人這般相助,實在感激不盡。請問官人尊姓大名?“


    馬大官人微微一笑。”在下馬千裏。敢問兩位姑娘芳名?”


    “我叫王茜。”馬兮彤道,“她是我妹妹,叫王珂。”


    “原來是王姑娘。”馬大官人又行了禮,才拿起行囊和桌上的琴。馬兮彤千恩萬謝,看著他走了。


    珂兒長出一口氣說:“多虧了這位馬大官人,否則我們怎麽辦呀。”


    馬兮彤哼了一聲。“還能怎麽辦?不行我就把刀架在那船老大脖子上。“


    珂兒撲哧一笑,不再言語。


    這間客艙地方不大,但視野很好。兩人收拾停當,憑窗遠眺,船碼頭邊的那座高塔正在遠去。馬兮彤想到離道一越來越遠,心裏不由一陣難過。珂兒在一旁也是眼淚汪汪,大約是在想同樣的事。隨著客船緩緩南行,高塔也看不見了,大都的一切已經遠去,馬兮彤的心情才逐漸迴複。


    這時,她聽到一陣琴聲傳來,探頭一看,隻見一個身影正盤坐在船頭處,麵前放著一張琴。那人左撫右撥,琴聲如流水潺潺而至,和著瑟瑟秋風,令人傷感。


    馬兮彤立即猜到彈琴的是誰,就對珂兒說:”我剛才忘了。這單艙的船價應當比統艙貴許多才是。我們應當把差價補還給馬大官人才是。“


    珂兒連連點頭。馬兮彤於是自個兒出了船艙,找到船老大,問了單艙的價錢後,來到船頭。馬千裏還沉浸在自己的琴聲中。馬兮彤等他彈完,拍手叫好。”馬大官人這首《流水》彈得真好。“


    馬千裏轉身見是她,臉上一愣。”你也會彈琴?“


    馬兮彤微微一笑。”我雖不會彈琴,從前也常聽人彈過。“


    馬千裏哦了一聲。“你可知此曲之意?”


    馬兮彤道:“此曲誌在乎流水,言智者樂水之意,初如山間小溪飛瀑,後漸有洶湧之勢,似激流穿峽過灘,奔騰入海,其勢不可擋,恰如誌士仁人,為胸中誌向而拚搏,至死方休。”


    隨著馬兮彤緩緩道來,馬千裏的眉頭逐漸舒展,眼中更加詫異。“沒想到姑娘雖從賤業,卻頗知琴學。”


    馬兮彤下巴微抬。“小女子流落江湖,自不敢與大官人相提並論。”


    馬千裏自知失言,連忙說道:“休提什麽大官人,我不過一杭州小吏而已。”


    馬兮彤見他衣衫半新不舊,琴也非名品,加上孤身遠行,連個隨從也沒有,大概也沒有過於自謙,便隨口問道:“聽官人北方口音,為何在江南做一小吏?”


    馬千裏長長歎了口氣。“就是此等九品小官,也是求了多年才求得......想當初,我飽讀詩書,勤學六藝,以為國朝既得天下,當大用儒學。怎知始終不得門路,隻得自薦於當朝太子。或許是求官者太多,直至去年才得杭州路一缺額。我不願再蹉跎下去,便南下為官,雖知仕途茫茫,升遷艱難,但為生計,眼下也隻好如此了。”


    馬兮彤聽了,不由想起去年在杭州見到的那個鮮於樞,也是河朔人士,在大都至杭州一線輾轉多年為吏,也頗不得誌。


    “這是單艙和統艙的差價,請官人收下。”馬兮彤掏出錢說。


    馬千裏略一推辭,收下錢,又說:“聽姑娘談吐,實在不像江湖女子。姑娘難道也是官宦人家?”


    馬兮彤一愣,看來要裝扮江湖女子,說話也別太斯文才好。


    ”我是見什麽樣的人說什麽樣的話,見到官人便拿出從前在家時的習氣。實不相瞞,小女子家中曾在南朝為官,世事變遷,不得已流落江湖。“


    馬千裏眉頭一揚。”啊,果然不出我所料。在下自曾祖輩便為大金效力。你我可謂同病相憐。來來,讓在下再為姑娘彈奏一曲。“


    說著,他重新坐好,又開始彈琴,琴聲從婉約漸至憂憤,還一邊吟道:


    “夜來西風裏,九天鵬鶚飛。困煞中原一布衣。悲,故人知未知?登樓意,恨無上天梯!”


    曲畢,馬千裏又長長歎息,馬兮彤見他可憐,便安慰道:“官人莫要太傷心,上天梯說不定就要來了。”


    馬千裏抬起頭來。“姑娘此話何意?”


    馬兮彤道:“我聽說和裏霍孫丞相就要向皇帝提出重開科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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