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歸燕笑道:“不見他們,你就不知道世上還有葡萄這果子,中土再大,也有物產不及外國之處......


    就比如你使的鐵槍。世上最好的鐵並不出自中土。中土的鐵石含渣太多,天竺和東瀛都有含渣少的鐵石,其中尤以天竺最佳,一塊鐵石大半已是鐵,稍加冶煉便成好鋼。我的蟬翼刀便是天竺精鐵所製。不與外人互通有無,何來此刀?”


    馬兮彤閉口不語。這時,外麵又來了幾批客人,大堂中的桌子也逐漸坐滿。接著,從另一扇門裏出來幾個西人,外首一個老者一身長袍,氣勢不凡。他站到當中,把雙臂張開,對天說了一通話,又對在場眾人說了一通,眾人鼓掌大笑。然後,大堂邊上幾個樂人就開始奏樂。


    隨著樂曲聲,一隊仆人魚貫而出,他們抬著兩張小桌,每張桌上用鐵絲撐著一隻烤得金黃的羊羔。他們把羊抬到中間,那個老者又說了一通話,然後仆人就上去用小刀在兩隻羊頭上割下幾塊肉,獻到兩位最尊貴的客人麵前,其次又在羊身上割肉,送到各桌主人麵前。眾人便開始大嚼羊肉,有的人還不過癮,親自上陣到羊身上割肉。馬兮彤看著麵前金黃的烤肉卻一動不動。


    金歸燕見狀道:“兮彤,你不喜歡羊肉?”


    馬兮彤嘴唇一抿:“羊肉有味道,我不吃。”


    金歸燕笑著說:“這兒的羊都是塞北所產,膻味少,又用特別的法子烤製,決不會有味道。”


    見馬兮彤還是不動,金歸燕繼續道:“烤這羊肉,要在地上先壘個爐子,用柴草把爐子燒紅,然後把整隻羊裝入,蓋滿柳樹枝,再用土把整座爐子封起來,羊就在裏麵燜熟了,名曰柳蒸羊。你嚐嚐。”


    在這樣的鼓動下,馬兮彤真的嚐了一口,果然鮮嫩可口,毫無異味,就痛快地吃起來。金歸燕又問她要不要喝點酒。


    “你知道我不喝酒。”馬兮彤頭也不抬地說。


    金歸燕拿過桌上一隻酒壺,給她倒了一杯酒,一邊說道:“你吃了葡萄,覺得好吃。這酒由葡萄釀成,你不想嚐嚐?”


    馬兮彤一看,果然酒色紫中帶紅,就像葡萄榨出來一般。


    金歸燕又道:”王翰《涼州詞》雲,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迴。兮彤,你即是將門之後,怎能不試一下這沙場之酒呢?”


    似乎被他說動了,馬兮彤舉杯喝了一口,果然與她吃過的其他酒味道截然不同,十分甘爽,幾乎是她理想中的味道,便多喝了幾口。金歸燕很是高興。


    眾客一邊飲酒吃肉一邊談笑,大堂中十分熱鬧。馬兮彤吃了些羊肉,又開始品嚐桌上沒見過的幾樣小食,尤其是一些插著細竹簽的黃白色小塊。金歸燕告訴她,那是乳酪,是牛乳提煉而成。馬兮彤品嚐了一下,開始覺得一股怪味i,再吃幾口滋味還不錯。


    隨著宴席的進行,有些客人喝得痛快,就跑到大堂中間的空地上,雙手向兩邊一伸,兩腳一邊踏步,身子隨之開始旋轉。周圍的人有節奏地鼓掌,旋跳的人也和著節奏越轉越快,氣氛很是熱烈。隨即,幾名女子也提著長裙舞到中間,不停地扭腰擺臀,如同火上澆油一般,眾客更是一片聳動。其中有幾個似乎喝多了,摟住身邊的女子又親又抱。那些女子也不以為意,反而刻意迎合,與之調笑。場麵變得有些不堪。


    馬兮彤見了,眉頭皺起,心想,這些女子怎麽如此不知自重。


    這時,有兩個客人朝金歸燕這邊走來,金歸燕起身與其中一個交談。另外一個忽然走到馬兮彤麵前,嘴裏嚷著聽不懂的話。馬兮彤見他兩眼發紅,似乎喝多了,就想迴避。誰知那人一伸手朝馬兮彤摟過來。


    馬兮彤大驚,正要躲閃,不知哪裏一隻手伸來,在那人背後一戳,那人立即軟了下來。馬兮彤抬頭一看,金歸燕已經衝過來扶住那個失禮的客人,一邊招唿對方的隨處,說了幾句話,讓他把主人架走了。


    這時,一個聲音傳來。”金公子的法術又有長進。“


    馬兮彤大吃一驚,她到這裏來後,還是第一次聽見另外有人說一句完整的漢話。她轉臉看去,隨著這句話,又一個客人朝這裏走來。此人年紀很輕,大約三十歲,一頭黑發,膚色白皙,眼珠也比其他人更淡。


    金歸燕立即迎了上去,一邊和他擁抱,一邊說道:”你怎麽才來?“


    ”我有點事急。“那人邊說,邊在金歸燕的邀請下坐到桌邊。


    金歸燕對他介紹道:”這位馬姑娘從南方來。她是客人。“


    最後四個字,金歸燕說得重了些。那人先是睜大眼睛看了馬兮彤片刻,然後眯起眼來一笑,朝馬兮彤翹起拇指。


    ”馬姑娘是二十二卡。“


    ”什麽是二十二卡?“馬兮彤問。


    ”你們的大汗隻從他家鄉選妃子,把美人分成五個等級,從十六卡到二十一卡,你們的大汗隻要二十卡和二十一卡的美人。馬姑娘是二十二卡,不,不,二十三卡!“


    馬兮彤總算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臉上有點惱怒,心裏卻還有一絲歡喜。


    金歸燕見狀忙說:”兮彤,你莫在意,我這位朋友隻是說了個玩笑......他叫博羅,與當朝宰相同名呢。他不同於其他西人。其他西人最遠也隻是從大食來,他從更遙遠的大秦來,路上走了整整四年,在這裏又住了三年。“


    馬兮彤對博羅微微一笑:“大秦是哪裏?”


    不等博羅開口,金歸燕又說道:“大秦又稱海西國,在大都西麵五萬裏處,強盛堪比中土,漢朝時張騫派副使甘英要去的便是此國。不過,如今大秦已經分成數十個小國。


    博羅從那裏來,中間要穿過大食。大食位於大秦和大漢之間,自古以來大食人便以此地利獨霸東西間貨物流轉。他們可不想有人從大秦到這裏來。博羅途中曆盡艱難,實在是勇氣可嘉。”


    博羅說:“大秦有寶物,也有真理,隻是離開這裏太遠。我在大地上走了四年,要是可以坐船就好了。”


    馬兮彤想了想道:“從這裏到大秦怎麽走水路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從廣州可以坐船去大食。你到了大食再走陸路去大秦,少說可以省去一半腳程。”


    博羅眼睛一亮。”廣州真的有船去大食?“


    ”從前是有的......“馬兮彤又有點猶豫,”前幾年南方打仗就沒船了。不過,我路過泉州時,那裏有很多海船,就不知有沒有去大食的。“


    博羅想了想問:”廣州和泉州都在蠻子省對不對?”


    “蠻子省?”馬兮彤聽了眉頭皺起。


    金歸燕連忙說:“兮彤,你不要在意。西人都是這麽叫南方的。”


    博羅嘴巴一張。“我聽說蠻......不,南方很亂,正在打仗,又聽說南方很多人,很富,很好。我不知道該不該去看看。”


    馬兮彤毫不猶豫地說:“你應該去。你們運到西方去的瓷器和絲綢,最好的貨色都是你口中那蠻子省來的。你有什麽奇珍異寶,也應該拿到那裏去做買賣。”


    博羅眼睛睜大。”你說得對。“


    馬兮彤又道:”南方的城市也很美,別看這裏很大,方方正正一點都不好看。南方的杭州才是天下最美的城市。那裏有山有水,旁邊就是一個大湖,方圓幾十裏,湖上都是畫船。乘著船吹著濕濕的暖風,舒服極了。


    杭州城裏的路都是青磚鋪的,比這裏幹淨多了,商鋪也是一家挨著一家。城裏還有十多座方圓兩裏大的廣場,裏麵唱歌,跳舞,看戲什麽都有。吃的也比這裏好,不光有各種飛禽走獸,河裏,湖裏,海裏的魚蝦也應有盡有。隻要你想得到的都有賣。“


    這番話說得博羅似乎有點動心。


    ”那裏的姑娘也和你一樣美麽?“


    馬兮彤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臉上頓時紅了起來。


    金歸燕忙說:”我也去過那裏,那裏的姑娘雖不及馬姑娘,但像她身後那樣的還是有不少的。“


    博羅聽了,就朝珂兒看去。珂兒羞得連忙低頭。


    ”好,好!我一定要去杭州!“博羅大笑。


    這時,金歸燕伸手往桌上放了一小塊白布,一邊說道:”博羅兄,這迴見到你,正好有樣東西讓你看一看。“


    博羅一看,白布上麵有一塊紅得發黑的小石頭。他眼睛立即變大,俯身把眼睛湊上去看了又看,然後從懷裏取出一根細長的銀枝,上麵從左到右排列著五塊紅色石頭,一塊比另一塊更濃。桌上的那塊卻比其中最紅的還要紅上一分。


    博羅深深吸了口氣。”金公子,你從哪裏得來的?“


    金歸燕小聲說:”我從一僧人那裏得來。他又是從南邊一處高山中的土人那裏得來。我也很想知道到底在什麽地方。“


    博羅收起他的銀枝,又歎道:”我沒想到,世界上真有這樣象雞血一樣的寶石。“


    金歸燕抬頭一看,發覺遠處一位客人似乎在朝這裏走來,連忙把白布收起來,然後站起身,迎了上去。博羅就和馬兮彤攀談起來。


    ”杭州的伎女有大都這樣多麽?我聽人說,大都有兩萬五千個。“


    馬兮彤臉上一愣,她沒想到,博羅看上去挺聰明,怎麽會問這樣粗魯的問題?


    博羅看她發愣,不由又問道:”怎麽,馬姑娘,我問得不對麽?馬姑娘不是來自杭州?”


    馬兮彤覺得這個博羅一定是這方麵太缺心眼,要麽是不知中土人情。


    博羅不明所以,又湊近了些問:“看來,馬姑娘一定不是杭州的,沒有關係,馬姑娘這樣的美人,到大都來不愁沒有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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