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論過後,長春宮陷入一片悲哀和惶恐之中。


    張文謙和阿合馬迴報忽必烈後就要來盡燒道家經書。全真掌教真人齊誌誠又身負重傷,一直昏迷不醒。


    張誌仙,柴誌鼎,馮誌久等高道商議後,決定在何真人不能理事期間,暫由馮誌久代表全真出麵,因為他久居京城,對官場事務更為了解,而眼下全真首要應付的正是官家。


    過了兩天,有消息說天師道張天師在辯論後心灰意冷,已動身返迴龍虎山,隻留弟子張留孫在京代理。


    上清派宗師蔣宗瑛更是氣得一病不起,很快將掌門之位傳給了弟子許道紀。


    大道教長李德和也已離京,不久後也聽說將掌教之位傳給弟子嶽德文。


    長春宮現在是人心浮動,如同一個已判死刑將要執行的犯人在煎熬之中。幾個年幼的小道士嚷著要還俗,就連道字輩弟子中也有人在議論,道經都燒完了,如何學道。


    柴誌鼎氣得吹胡子瞪眼,把氣都撒在毛道一身上:“都是你強自出頭。要不是你衝上去想搶和尚的經書,也不會打起來,掌教怎會受傷?又怎會現在無人主持大局?”


    毛道一這兩天也是心神不寧,隨意還嘴說:“怪我咯,還是師叔你行,就眼睜睜看著全真落敗,站住隊伍裏好清閑。”


    “你,你就這樣和師叔講話?“柴誌鼎氣道,”你這是以下犯上!我這就去找你師父!”


    過了兩天,預想著來燒道經的人並未出現。


    馮誌久這幾天也不在長春宮,聽說在到處活動,看有何辦法能避免此滅頂之災。


    張誌仙等人著力於救治掌教真人。毛道一等人則忙於安慰年幼的小道士們,說些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之類的話來開導他們。


    ......


    又過了三天,長春宮外終於來人了。為首的是上迴去重陽宮傳旨的那個小太監。他領著一批官員還有和尚。


    道一已經知道,小太監名叫李保寧,原來是南宋宮中的,隨投降的宋帝一起來到大都,被送入忽必烈宮中聽差。


    李保寧為人極是聰慧,辦事穩妥,很快得到了皇帝的喜愛,命他學習各種文字,也是一學就會。如今他常隨忽必烈左右,是宮中的紅人。


    李保寧帶人進長春宮自是有聖旨要宣讀。隻是聖旨的內容很出人意料。


    道經仍是要燒的。隻是除《化胡經》一定要燒外,《道德經》得以保留。


    其他經書的存廢將由這些官員和僧人會同全真道人們一起進行鑒別。鑒定是偽經的才燒。


    全真上下是大大鬆了口氣。雖然《化胡經》不保,《道德經》是保住了,其他的隻要全真道人能參與鑒別,以理力爭,怎麽也能保住大部分。


    事情的轉機過了許久才打聽出原委。這得歸功於天師道張宗演留守京城的弟子張留孫。


    是他跑去向太子真金進言。真金喜歡佛法甚於喜歡道法,但他更痛恨的人是阿合馬。


    這次就是阿合馬跑去迴報皇帝請求燒盡道經,怎麽也不能讓此賊如願。


    於是,太子真金又去對忽必烈進言:“黃老之言,治國有不可廢者。”


    忽必烈想起以前封張宗演為“演道靈應衝和真人”的原因是,張宗演的父親,三十五代天師張可大曾明確對忽必烈預言,說他可在二十年後一統天下。


    結果不多不少二十年,事情真的成了。如此看來,道家也不是一無是處。


    於是忽必烈就改了主意,隻燒掉那些談及佛家的道經。


    事情即如此定了。


    ......


    接下來的十多天,那些官員和僧人便住進長春宮,和道士們一起到藏經閣翻經書,免不了又是一輪又一輪爭執,何書為真何書為假。


    最後定了三十七種經書為偽經。


    匯報上去後,朝廷下令各地燒毀這些經書和印版。


    京城附近幾百裏內收集來的偽經和印版要先集中到長春宮檢點,然後運到憫忠寺去燒毀,而且要全真自行運去。


    眾道明白,讓全真運經去佛寺去燒的主意一定是和尚出的,真是解氣的好辦法。


    可是,運終究要運的,那麽派誰去運經書呢?


    柴誌鼎跳出來說:“道一,全是你惹的禍。當然得你去燒。”


    道一心說,雖然掌教受傷可能由我而起,燒道經怎麽能怪到我頭上。要是當時一言不發就認了輸,說不定阿合馬早就用那帶來的千斤木炭把藏經閣都燒幹淨了。


    他剛要辯解,卻聽師父說道:“孟子雲,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道一,運經書去給和尚燒,正是上天苦汝心誌,勞汝筋骨,欲以大用。”


    道一無話可說,隻得從命。


    ......


    憫忠寺是京城第一大寺,位於城南順承門外七八裏,即長春宮東南數裏處。


    定下了燒經的日子後,毛道一便將經書和印版裝上一輛大車運往憫忠寺。


    道家在辯論中大敗,要燒經書的事早已傳遍京城。道一駕著車一路朝憫忠寺走,路上便遇到附近居民指指點點。


    有小童還跑來圍著車子轉,一邊大喊:“壞道士,騙人錢,寫假經,不要臉。”一邊朝車子扔土塊。


    道一也挨了兩下。他不加理睬,隻是揚長而去。


    到了憫忠寺,寺前的大街邊已經拉上了橫幅,上書“敕令焚燒道家偽經在此”。


    一排和尚已在寺門口列隊等候。


    道一將經書和印版卸下車,堆作一堆。


    接著,陸續有官人乘車馬而來,周邊百姓也聚集了不少。


    等差不多到齊後,某官員訓話,然後和尚們口念佛號。


    道一點起火把,從容地投入書堆。烈焰升騰而起,雪白的灰燼飄然升上天空。他卻仿佛看見的是在終南山中遇到的神仙姐妹那雪白的裙裾。


    等經書燒得差不多了,他便迴長春宮複命。幾個老道士仍在為如此多經書被燒痛苦不堪。


    從各地又有一批要燒的經書運到。此時,負責鑒別經書的官員與和尚早已離去,留下個把小官裝樣子。


    小官見又有經書來,檢點後便命就地點火焚燒。道一瞧見,趕忙上前製止。


    “皇帝的聖旨說得清楚,要由我們全真把所有的經書運到憫忠寺去燒。你敢抗旨?”


    旁邊的眾道士迷惑不解,有人對道一怒目而視。小官一聽卻覺得有理,不遵照聖旨行事可是大過。


    於是,第二天,道一又運了一批經書前去憫忠寺。


    寺裏的僧人見他又來,頗為驚訝。道一指著橫幅說:“我奉旨在此燒經。”


    僧人隻好讓他燒,於是道一堆好經書和印版,又把小官給的單據交給僧人。


    僧人馬馬虎虎核對一下,他就點了火,還淋上帶來的黑油。頓時一股黑煙升起,刺鼻的煙味彌漫開來。


    今日已無人來圍觀,秋風卻將煙塵臭氣四處吹散,陣陣黑灰飄向憫忠寺。


    僧人們避之不及,可又不敢阻攔。寺門口進出的香客皆掩鼻而過。


    ......


    第三天早上他再次駕著裝滿經書和印版的大車離開長春宮。


    沒走多遠,迎麵來了個人堵住了大車的去路。


    他停下車,定睛一看,竟是個十六七歲的姑娘,衣著普通,卻長得端目修鼻,模樣清秀,一對杏眼尤其靈動。


    “姑娘,你要做什麽?”道一笑著問道。


    姑娘說:“你是不是要送書去燒?我要找我的書。昨天他們來查抄道書,把我的書也抄走了。”


    道一看看四周,見沒人注意他這邊,便說:“你先上來說話。”


    姑娘毫不猶豫地爬上車坐到他身邊。道一繼續駕車前行。一邊走,他一邊又問:“你是哪裏的,叫什麽名字?”


    “我叫劉真真,是玉虛宮的。”姑娘說。


    道一想起,在長春宮辯論時,來的道士中有一個大道教玉虛宮主,劉真真應該是那裏的吧。


    ”你停下車,讓我找書。“劉真真又說。


    ”先等等,得找個僻靜處。“道一邊說,邊加速前進。走不多遠,他見旁邊有一條岔道,立即把車拐了進去。


    車一停,劉真真就開始在車上尋找起來,道一幫著她搬開大堆的經書。結果一車書翻了個遍,也沒找到。


    道一安慰她說,或許她的書還沒送到。


    劉真真說:”那我明天再來。你還會運書來的對不對?”


    道一聳聳肩說:“明天不一定有。你多等幾天吧。”


    “不,我每天都會在這裏等你的。”劉真真說,然後,她掃了一眼書堆,抱起一疊就走。


    道一趕忙攔住她,“這不是你的書啊?”


    “燒了可惜,我偷偷拿點,不會有人知道的。”劉真真說著,扭頭走了。


    道一歎息一聲,便駕著車又上路了。


    當他來憫忠寺,卸下經書正要點火的時候,寺裏出來一位胖大和尚,領著幾個小和尚。


    大和尚自稱叫廣淵。他說:“小道士,我知道你是在此奉旨燒你們的道經。可也不能把寺內弄得都是臭味吧。”


    道一連連搖頭:“我隻管奉旨行事。要是有旨不奉,腦袋掉了你管飯吃?”


    廣淵見他言辭粗俗,眉頭一皺:“阿彌陀佛,這位小道士,聖旨隻是讓你們在憫忠寺燒。你大可到本寺後麵找塊空地來燒,為何一定要在寺門口呢?”


    毛道一把頭一昂:“是我燒經,不是你燒。聖旨上說在憫忠寺燒,我本該把經書搬進你們寺裏去燒的。現在已經是便宜你們了。”


    大和尚又誦了一通佛號,說道:“小道士真是蠻不講理啊。難道道士都是如此麽?我佛慈悲,法力無邊,你來聽我講法,定可消除心中怨氣,免生惡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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