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舞跟信二隻一塊吃了一頓晚餐,隔天一早,信二就被一通電話召至台灣。信二走得匆忙,以至於沒法跟方舞碰上。


    坦白說,當方舞從光子姨口中得知信二暫不會迴北堂,方舞心裏倒覺得有一點小輕鬆。


    這麽想好像不應該,可是,她是真的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再跟他說話啊!經他一吻後,方舞心魂不定了一整夜,滿腦袋轉的全是他嘴貼在她唇上的感覺,仿佛被烙了印似的。她實在不懂信二為什麽要吻她,還有,為什麽她一想到他的吻,她身體就會感覺一陣騷動不安?


    隻是輕鬆的情緒持續不過兩天,方舞的感覺就又變了。每天巡視過櫻之間前方的庭院,她總會不自覺多逗留上一會兒,甚至她還會趁四下無人,偷偷躲到寬廊上發一會兒呆——就坐在信二慣常坐的那位子上。隨著他不在的時間一天天增加,方舞發呆歎息的時間也越漸頻繁。


    屈指算算,信二已經離開半個月了。


    雖說方舞仍舊還沒想出再見到信二時;該用什麽表情跟他說話,但這個問題如今已經不重要了。她現在最想知道的,是要到何時,她才能再見到他?


    “小舞。”


    下午約莫三點,手戴園藝手套的方舞正蹲在溫室前方幫花苗換盆,一臉專心。聲音猛地竄入她意識,害她差點嚇掉了手裏的陶盆。


    “小心。”信二眼明手快地將陶盆接住。兩人視線相接,方舞一雙眼頓時瞪大。


    是少爺!


    “好久不見。”信二微笑道。


    方舞猛眨著雙眼,好似無法相信她此刻所看見的人是真人,一雙藏在黑框眼鏡下的美眸愣愣地看了他半晌,然後一閉,再張開,直到確定眼前人仍舊動也不動蹲在她麵前,她這才突然綻出笑顏。


    他迴來了。方舞壓抑不住滿心的喜悅與羞怯。“好久不見。”


    “你又把眼鏡戴上了。”信二看著她臉說道。


    “啊!思。”經他一說,方舞驀地記他曾經說過,她不適合戴眼鏡,但是——方舞臉紅撲撲地垂低頭,小小聲地迴答:“我比較習慣這個樣子。”


    “無妨,隻要你答應跟我單獨見麵時,會把眼鏡摘掉就奸。小舞——”


    “嗯?”


    “我很想你。”


    啊?方舞頓時瞪大雙眼。他——剛說什麽?


    “它真礙事。”信二說罷,突然伸手摘掉方舞臉上的眼鏡。


    清澈美眸一無阻隔地顯露在他眼前,方舞臉頰不由自主燒熱。她、她不習慣這個樣子——但是信二卻不給她迴避的機會。


    他微笑地將臉湊近,直勾勾地看著她。“你呢?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有想我嗎?”


    “我……”


    信二這問題實在太露骨,方舞哪裏是個能坦率說出“她想”這話的人!隻見她活像跳了針的唱盤,一路“我我我”個不停,她那嘟著小嘴說不出話來的表情實在太可愛,信二伸手一捏她鼻尖之後,才輕輕將眼鏡放迴她臉上去。


    “這樣你感覺應該好點了——我再問一次,你想我嗎?”


    隻見窘紅的小臉慌忙一低,半晌,才聽見她幾近未聞地吐了句:“……想。”


    聞言,信二突然鬆了口氣。沒想到這麽簡單一個字,競能激起他心頭如此澎湃的情緒。


    兀自靜默了兩秒,信二才找到聲音說話。“對不起,那天我定時你還沒起床,所以隻能請光子姨告訴你我離開的事情。”


    “沒關係!”方舞沒想到信二竟會跟她說道歉。拜托,他是少爺!他想去哪幹麽跟她報備——方舞吃驚的表情吐露了她心裏的想法,信二忍不住一翻白眼。


    這傻丫頭,逼真一點心眼也沒有。


    “因為前一晚我才吻過你,”他解釋:“我不想讓你覺得我是故意避不見麵。”


    原來還有這種事,他沒說她都不知道!


    “天呐,你怎麽會這麽可愛——”信二忍下住歎息。看著她傻乎乎的表情,一股愛憐頓時升起,信二忍不住扣住她後腦欲將她摟近,卻下意壓著了她眼鏡,弄疼了她鼻梁。方舞一痛叫,信二急忙將手鬆開,改端起她臉細看。


    “傷到你了?”


    “沒有,沒事啦……”


    一望見到信二擔憂的黑眸,方舞臉頰再度泛紅。被他這樣看著,她都不會說話了,心好慌喔。方舞下意識抬手想擋住他目光,手套上的灰泥卻不小心抹上了她臉頰,一瞧見她做了什麽,信二忍下住大笑。


    他怎麽突然那麽開心?方舞不解地看著信二。


    “停,別再動了,你臉弄髒了。”一邊說話,信二邊從口袋裏拿出亞麻手帕,輕輕擦去她臉上汙痕。


    方舞很乖,信二一叫她別動,她就真的乖乖地動也不動,直到他幫她臉頰擦幹淨了,她仍舊一臉呆愕地看著他。


    “發呆?”他輕點她鼻頭糗她。


    方舞臉頰驀地一紅。“沒有啦,我隻是在看您——您好漂亮。”


    之前沒膽細看她還沒發現,信二除了笑容迷人,其餘五官也無一不美。雅致的濃眉、薄翹的嘴唇與筆直的鼻梁,其中最漂亮的是那雙眼睛,斜飛的單鳳眼晶亮帶水,教人一看,就忍不住陶醉其中。所以她才會看傻了嘛……


    信二猛一翻白眼。


    一見他的反應,方舞吃驚道:“我說錯話了?”


    “沒有。隻是很少人會稱讚男人漂亮,一般說來漂亮是用來形容女性,就像你……”信二仔細端詳方舞,一下留意到蕩漾在她眉眼問的那抹柔媚。“你比我上一迴看見你時更漂亮了。”就像原本緊緊閉合的花苞,俏悄地綻裂了一絲細縫,一縷旖旎春色,不由自主從中流淌出來。


    “我?!”方舞像聽到什麽不可思議的話似地揮揮小手,“您別開玩笑,我哪有什麽變漂亮……”她不就都那個樣?


    “我相信我的眼睛。”


    信二講得這麽篤定,除了接受之外,她似乎也沒第二條路可選——總不能說他騙人吧!方舞聳聳肩垂低頭開始摸起腳邊的花苗,不知道該怎麽反應,她就隻好裝起忙碌的樣子。


    “時間不早了,我得快一點把這些花苗換好盆——”


    “好,我不吵你。”信二起身。“工作完到櫻之間,我帶了銀座虎屋的和葉子迴來,據說非常好吃。”


    有點心!方舞驀地停下手邊動作,驚喜地看著信二。


    看她這反應,信二還真不知該哭還是笑。怎麽感覺點心要比他這個人來得有魅力?!


    信二皺起眉伸手輕戳她臉頰,以示薄懲。隻是單純的方舞才沒想到他是在處罰她,隻見她斜傾著頭,笑得滿臉甜蜜。


    “謝謝。”


    算了,信二心底歎,看在她那麽開心的分上。“別讓我等太久。”他提醒。


    “嗯。”方舞點頭。“一弄好我就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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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少爺有沒有發現,小舞她變漂亮了。”


    在伺候信二更衣時,光子姨一邊係著腰帶,一邊隨口聊著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信二看了光子姨一眼。光子姨也發現了?


    “她比剛來時漂亮許多。有時我站在前廳看她在園子裏忙碌的模樣,都會覺得她身上好像散發出亮光一樣……”光子姨聳聳肩。“剛開始我以為是太陽太大,我老眼昏花,可是每迴看都有這感覺,我想大概就是真的了吧……”


    光子姨轉頭望向信二,一雙精明老眼在他臉上探啊采的。“少爺您覺得呢?”


    信二會迴應才有鬼。


    “還有別的事嗎?沒的話去把茶點送上吧。”


    “是……”光子姨往門口退了兩步,突然想起什麽似地挺起腰來。“對了,這陣子小舞很常作惡夢,睡到半夜她都會大聲尖叫,跑去間她怎麽迴事,她又傻傻地看著我不說話,好似全然不記得似的……”


    有這迴事?!信二轉頭望向光子姨。


    “我在想是不是該帶她去看個醫生……少爺您覺得呢?”


    “我會注意。”得到信二迴應,光子姨點頭退下。


    半個小時後,兩名穿著粉紅色和服的女傭一左一右地將茶點送到寬廊下,兩人抬頭一看,赫然發現方舞就站在庭院裏邊等待。


    一名女傭不解地轉頭低問:“她不是那個自閉的女園丁?她沒事跑來這幹麽?”


    另一名女傭朝方舞送去不屑的一瞟。


    “你不曉得人家身分多特殊啊?你手上端的那份可是給她吃的呢!”


    “怎麽會?”女傭詫異。“她跟我們不都是仆人,怎麽可以跟少爺平起平坐一塊吃東西?”


    “天知道。或許是她有什麽我們不曉得的‘特殊技巧’吧!”


    就是仗著少爺人在書房講電話,女傭們才敢這麽明目張膽擺出高傲姿態。不然平常方舞一下班人就躲迴她暫住的房間,還有總管光子姨也疼她疼得要命——這件事已經教年輕女傭們傳得沸沸揚揚。她們不懂,方舞不過就一個幹幹癟癟的禦宅女,怎麽會教少爺跟光子姨兩人如此重視?


    方舞站得近,蜚短流長一下傳進她耳朵裏。她表情尷尬地朝庭院一退,再一退——女傭們那種排拒的氣勢教她心生恐懼,可是她單純的腦袋,又想不出什麽理想方式應對,所以她隻能一退再退。


    “你們倆送完東西不出來,還站在那幹什麽?”光子姨探頭詢問。


    兩名女傭一見總管來到,急忙“嗨”了一聲速速退下。


    “小舞,你杵在林子旁邊幹麽?過來這邊坐啊!”光子姨是信二吩咐來叫方舞先用茶點的。他還得忙上幾分鍾,可又不想叫方舞等待太久。


    方舞站原地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才怯生生地朝寬廊靠近。


    “怎麽了?”光子姨下解地探看她表情。


    方舞搖搖頭,她不知道可以打小報告,也沒有打小報告的習慣。


    “你不說我就沒辦法啦!”光子姨歎氣。在不愛說話這一點上,小舞跟少爺兩人功力不相上下。虧也就是這兩個不愛說話的人,湊在一塊偏那麽有話聊。


    “少爺吩咐要你先用點心,他忙完馬上過來——”光子姨吩咐完後走了幾步,迴頭再看方舞,她怎麽還是垂低頭一瞼不開心樣?


    方舞對他人目光一向敏感,當然知道光子姨一直納悶地瞧著她,可是她就是不知道該怎麽說。方舞轉頭瞟看餐台上的櫻餅,染成粉紅色澤的櫻餅看起來極為嬌美,可以吃下這麽漂亮的和菜子會是件多幸福的事啊!可是滿腔的興奮,卻在想起剛才女傭們的指責,一下灰飛煙滅。


    因為內向少與人接觸,所以方舞一直很缺乏一般常識中應對進退的觀念,女傭們若不當麵跟她提,那她當真還不曉得,原來她的所作所為是相當不得體的。


    這麽一想也對,她不過是個食人奉祿的小園丁,憑什麽跟雇主平起平坐一塊甩餐吃點心?


    “你怎麽還沒吃?”信二進來,瞧見櫻餅仍一塊奸好擺在青瓷盤裏,忍不住好奇地問。


    方舞轉頭看他,藏在黑框眼鏡下的大眼,泛著濃濃愁緒。


    “我不應該吃。”方舞轉頭看著櫻餅,然後她抿起小嘴,一副沉痛模樣地把頭別開。


    “什麽意思?”信二皺眉。怎麽迴事?她一向不是最愛吃這種甜滋滋的和葉子?


    “我也……不太會說,我知道少爺您對我很好,也一直都很幫我,但是,我剛突然發現,我之前那樣的做法,是不應該的。我這樣太沒有分寸了。”


    方舞一邊說話,十根手指頭一邊無措地絞扭。她已經很努力將她心裏話化為語言說出了,但就是不知道少爺他能否聽懂?


    信二定定看了她幾秒。“你是說——你以後下會再過來吃茶點了?”


    方舞猶豫地點點頭。


    不對勁,信二記得她剛才聽聞有點心時,那滿臉幸福的笑容,不可能才過半個小時她就突然轉了性,變得不愛吃點心,難不成是旁人跟她說了什麽?


    信二盯著垂頭不語的方舞,腦子一下將所有可能與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全數列出方舞少與人接觸,能夠接近她的,除了他之外就屬光子姨了。但不可能是光子姨,她比他更寵方舞。而如果不是光子姨,還會有誰?


    “你怎麽會突然這麽想?”話一說出,一個念頭倏地竄過信二腦海——難不成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方舞有了“其他的”親近對象?!


    信二從不是個杯弓蛇影的人,但他就是無法控製自己不這麽揣測。


    “是——”方舞跟女傭她們隻有幾麵之緣,連交談都不成,自然不知道她們名字,所以信二問,她也不知道怎麽跟他說。


    她那反應,分明就是心中另有“其他”人選!


    一股前所未有的憤怒驀地從他心底竄升,那力度之猛烈,連他自己也感到驚訝。


    或許是前任堂主教誨深深印刻在他腦海,也或者是先天個性使然,信二一直以來,都一直嚴格勒令自己不能有太大情緒起伏。帝釋還曾經嘲笑信二,說他是低溫人,不管是喜怒哀樂,他通通都是淡淡的,就像被送進低溫冷藏室的食物,外表看起來像樣,但摸起來,永遠都是冰涼涼的。


    但此刻,他再也無法保持平常心。是誰有這麽大魅力,能教方舞放棄她最愛的點心?信二嫉妒地想,他花那麽多心思,好不容易才將她拉近到他身邊,結果“另一個人”卻用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就改變了她的喜好。


    信二無法不想像那人是男性,一想到方舞極有可能也會對那人露出微笑,接受那男人的親近,一股澎湃護意,頓時從他心口翻湧而出。


    心中浮現的畫麵教信二無法理性思考。好,既然方舞認為“別人”的觀感比他重要,那他也不會挽留。


    他有他的自尊與驕傲在。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信二深吸口氣,突然轉開身朝臥房退去。“隨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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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晚上,向來淡漠的信二,難得對傭人發了脾氣。碰巧這兩人也正是先前指責方舞厚臉皮的始作俑者,果真是現世報。


    兩名女傭一塊進來收拾茶點餐台,發覺兩盤櫻餅動也沒動,其中一名忍不住好奇問著:“少爺您一點都沒用呢?”


    正坐在臥房矮幾前讀書的信二,連出聲敷衍她們一下都懶。


    另一名女傭看著另一盤動也沒動的櫻餅,想說難得逮到機會可以罵一下方舞,女傭開心過頭,一下忘了該先察看一下信二的臉色。


    “最離譜的是方舞,她也真夠暴殄天物,這麽美味的櫻餅,她竟然連動也沒動人就走了……”


    信二突然“砰”地放下手中書本,細長的單眼皮朝女傭們一瞪。


    “是誰允許你們說話的?”黑眸炯炯射向兩人。“你們沒看見我正在讀書?”


    厲言一吐,女傭們再也不敢多說話,迭聲說了幾句“對不起,對不起”之後,拿好餐台兩人飛也似地跑掉。


    不到半個小時,信二發脾氣一事,即在北屋上下渲染開來。


    晚上光子姨請示信二,要不要跟方舞一塊用餐。信二很酷地迴了一句:“不用”。甚至就連當天晚上的餐點,他也一反常態地選擇待在自己房間吃。


    還有方舞,原本行事就非常低調的她,如今變得更沉默寡言,光子姨問她半天怎麽沒吃點心,她也隻是一味低頭悶不吭氣。


    這兩人真的不太對勁……


    然後一天就這麽過去了。深夜,信二仍坐在他書房裏邊處理公事——坦白說,公事並沒這麽忙,隻是他一迴臥房,看見那寬廊,他就會忍不住想起下午發生的事,教他心煩!


    連信二自己也摸不透,為什麽他會如此生氣。不過是被方舞拒絕,這點小事真值得他如此在意?


    心裏念頭一轉到方舞身上,原本奸不容易才平穩下來的情緒再度被撩亂。信二煩躁地將桌案上卷宗推開,瘦削精實的背朝椅背一貼,一口氣還未歎出,開啟的門廊上,突然聽見小貓喵叫的聲音。


    信二轉頭,隻見曾經被方舞救過的小橘貓,此刻正蹲坐在門邊舔著它的毛皮,感覺到信二視線,小橘貓停下動作朝他“喵”了聲後,又繼續它舔毛的動作。


    信二安靜地注視它,過了十幾分鍾暗地審核,小橘貓才放心大膽地邁開腳步,朝信二走去。


    橘色小頭在他酈邊磨蹭了兩下之後,小橘貓縱身一躍,輕巧地伏在信二膝上。


    被它可愛的動作引誘,信二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搔著它下顎毛發。小橘貓閉起雙眼,喉間發出一陣舒服的唿嚕唿嚕聲。


    “隻有你沒變。”


    信二喟歎似地說道,就在這時候,屋裏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尖叫,那聲音之淒慘,教信二與他腿上的貓倏然一驚。


    貓兒受驚地倉皇跳離,信二不假思索,一下從位子上躍起。


    聲音像是方舞的!


    他幾個大步從櫻之間奔往菊之間,人還沒靠近,就聽見留守在菊之間的女傭一邊走向方舞房門,一邊憤憤不平地抱怨——


    “怎麽又來啦!這自閉女煩不煩啊,每天晚上都叫上這麽一迴,真是神經有毛病……”


    聽聞此言,信二倏地停下腳步。他隱身藏在轉角廊道裏,將女傭們對話一絲不漏地捕捉進他耳裏。


    “閉嘴啦!”一名女傭口氣不佳地嚷著。因為方舞夜裏被惡夢嚇醒不是第一次,光子姨已不再會親自過來探查,知道這一點,女傭自然狐假虎威乘機報複,誰叫她平常跟少爺那麽親近,教人看了就礙眼。


    方舞還在大叫著「不要”,渾然不覺已有人走進她房間,正站在地鋪前竊竊私語。


    “喂喂,如果我像昨天一樣打她臉頰,你猜她是會突然驚醒,還是一樣鬼叫個不停?”


    “你真壞耶……”另一名女傭格格笑了兩聲,接著說道:“我猜還是繼續鬼叫。”


    “哼哼。”女傭惡意地跪坐在方舞身邊,一邊避開她揮舞不停的雙手,一巴掌正想揮下——


    信二突然現身紙門外,疾喊了一聲:“住手!”


    女傭已抬高的手臂霎時僵在半空中,兩人瞪大雙眼,怎麽也沒想到少爺竟然會到這裏來。


    “你們兩個馬上給我滾出去!”信二伸手一指,女傭們立刻從榻榻米上爬起,踉蹌地朝紙門外奔去。


    信二站在地鋪前方深吸了口氣,平穩內心的憤怒。他從來沒想到,傭人們竟會聯手欺負方舞,而她——信二望向仍在拚命掙紮,尖聲喊著「不要、不要”的方舞,一股心疼驀地席卷而來。


    “不要——不要——放開我——”


    信二跪坐在地鋪旁邊,一雙眼沉默地撫過方舞秀雅的眉眼。從她渾身熱汗的模樣,可以發現她正沉浸在多深濃的恐怖之中,她哀求著「救我、救我”,一雙手倉皇地揮動,就像溺水的泳客,拚了命地想在無情的大海中,尋求可攀附的浮木。


    信二突然伸出手去,一手接一手,牢牢將她雙手握住,然後微一使勁,將扭動得像條蛇似的方舞往他懷裏一抱,在她與他身體接觸的瞬間,可以明顯感覺她奮力的掙動稍歇,然後,逐漸平緩。


    “嗚……”


    幾分鍾後,隻剩下她筋疲力竭的啜泣聲,細細地在二十坪大小的楊榻米間迴蕩著。


    “好了,好了,我在這兒,你可以放心了。”


    修長的指溫柔地拂開方舞汗濕的額發,當長指撫過她柔嫩臉頰的瞬間,信二一瞬間明白,他下午為何會如此生氣了。


    因為在他心裏,早已將她視為他的。他的小舞。


    “原來是這麽迴事……”信二呢喃著。他懷抱裏的小身軀逐漸放鬆,然後,她恍恍然地張開雙眼,好似已經逃開夢魘的追趕,重新迴到人世問。


    方舞一定神就瞧見信二的俊臉,她登時傻眼地將眼睛多眨了幾下,直到確定每次張眼信二都在眼前後,她才恍然驚覺,眼前人並非出自幻覺。


    他是真的。


    “我發覺我們很常做這個動作。”信二低語。


    方舞轉頭一看,才發現她又被他抱在懷裏了,汗濕的臉頰忍不住紅了起來。“我……”她表情尷尬地動了動身體,想要起身。


    “不要。”信二搖頭製止她。


    什麽?方舞瞪大雙眼。


    “因為我還滿喜歡抱著你的感覺的。”


    信二聲音絲滑醇厚,尤其當他刻意放緩了速度說話,在夜裏聽來,他柔和的聲音就像一隻無形的手,胡亂地撥撩方舞心弦。方舞傻傻地看著他白淨的俊臉,雖然不懂他為何說出那樣的話,但是心髒就是不由自主地怦怦加快。


    “可是我們這樣——”下合規矩。她想這麽說,但他睜著黑眸直勾勾盯著她,一副不容許她抗議似的專橫,而且他還說他喜歡抱著她……她於是閉上嘴巴,不再說話。


    方舞靜靜偎在信二懷中,隔著長長的眼睫覦著他形狀優雅的下顎。一種恬緩的情緒沁入四肢百骸,逐漸取代縈繞心頭的不安。


    方舞臉紅地想,其實她也滿喜歡被少爺抱著的,感覺非常地篤實安定,好像隻要躺在他懷抱裏,就能阻絕惡夢對她的侵襲——從來沒有人能帶給她如此大的安全感。


    感覺到她的溫馴,信二忍不住露出微笑。輕撫她頭發的指掌間注入些許療愈靈力,從她腦門給予溫和的撫慰。方舞受用地半眯起了眼睛,殘留的些許緊張,在信二的輕撫下一點一滴消褪。


    “你還記得方才的夢境嗎?”


    “剛才的夢……”方舞像被催眠似地重複著信二的問題,在他的保護中,方舞多了那麽一點勇氣,迴想方才夢境——


    “畫麵有點模糊,我隻記得,有一個黑影,用著很兇的語氣一直叫著我過去,我不要,然後黑影一瞬間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然後,就突然吞沒了我一半身體……”


    身體仍記得那種被黑暗擄住的恐怖感,迴憶至此,方舞全身肌肉再次繃緊,隻見她倉皇地轉頭看著信二,一臉泫然欲泣。“我可以不要再想了嗎?我覺得好可怕……”


    “好,不要再想了。”信二順她的意,答應不再逼她迴想。


    方舞感激涕零地朝他點了點頭,算是謝謝他的好心。


    信二轉移話題。“這情況多久了?”


    “好一陣子了。”方舞迴想,“自你離開日本之俊,它就一直都在了。”


    媳的說法教信二聊想起那些攻擊她的黑衣人,感覺那是所有問題的開端。不過說也奇怪,他手底下人竟然追查不出那批人的身分。雖然信二當時記下了對方的車牌號碼,也隻查到一家位於靜岡的木料行。上門盤問,木料行老板竟說他的車兩天前被偷了……


    這些訊息信二沒告訴方舞,他認為沒必要增加她多餘的恐慌。


    “光子姨問我要不要去看心理醫生——”方舞表情不安地抿了抿嘴巴,然後鼓起勇氣發言:“我可以不要嗎?”


    信二點點頭。“你不想去就不用去。”


    聞言,方舞登時綻出釋懷的微笑。“謝謝少爺。”


    少爺?信二黑眸微眯了眯,他下怎麽喜歡聽她這麽叫他,太生疏了。


    隻是一時想不出理由叫她改口,就在這時候,向來人問她才會迴答的方舞,竟然破天荒地主動提問:“少爺,我聽光子姨說,您昨晚好像不太高興?”


    “你問這個做什麽?’信二一瞼莫測高深地迴視她。


    “我隻是想,該不會是我哪裏做錯,惹您生氣了?”昨兒個傍晚迴到房裏,每一迴想到信二當時的反應,方舞心裏就一直覺得不太安穩。雖說他當時並沒有拉高嗓門斥罵她,但她可以從他繃緊的四肢,與流露出來的氣息,感覺他好像是在生氣。


    可她偏偏想下透,他為什麽生氣?一直不懂禮貌的她終於學會不可以跟他一塊吃用茶點,少爺下是應該感覺輕鬆才對嗎?怎麽會——


    兩人四目相視了半晌,信二突然發問:“你老實告訴我,是誰告訴你不可以跟我一塊用茶點的?”


    方舞皺起眉頭。“可是我不知道她們的名字……”


    她們?!信二一下抓住方舞話裏重點:心裏突然靈光一閃。“該不會是傭人……”


    方舞不太好意思地點點頭。“記不得她們的名字真的是我不對,我該謝謝她們的,若不是她們告訴我這件事,我想我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我那麽做是不對的。”


    心頭乍現的放鬆感教信二忍不住歎息。可悲啊,想不到他伊織信二,堂堂蟠龍多聞天,竟為了一個不存在的男人,在大吃飛醋!


    方舞傻傻地看著信二。少爺是怎麽了?一會兒笑一會兒歎的,他到底是高興還是了個高興?,


    “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說你……”信二將懷裏的方舞緊摟了摟,—副恨不得將她揉進身體似的寵溺。


    “我做錯什麽了?”


    “你錯在沒有堅持自己的意願。”信二端起她臉怒瞪她,結果一和方舞委屈含淚的雙眼對視,他心頭怒氣頓時瓦解。


    “因為關係人是您啊,別人怎麽說我排斥我都無所謂,因為我早就習慣了。可是,一想到會造成您的困擾,我就覺得……”


    方舞聲音細細,但吐露出來的情意,卻真摯得教信二感動不已。兩人目光相接,方舞臉頰霎時紅透。


    “下要一直看我啦……”她哀求地別開頭。


    “為什麽不?”信二才下依。


    “我會很不好意思……”


    “為什麽會不好意思?”


    “因為……”方舞支吾了一陣,還是想不出話解釋,沒法,隻好耍賴。“我不知道啦。”


    “可是我知道。”


    一聽,方舞驚訝地抬起頭來。他知道什麽?


    黑眸擄住她視線,信二篤定道:“因為你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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