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璿等衛恆走後,緊繃的身體才放鬆了下來。她斜倚在龍榻上,懨懨的朝趙公公笑了笑:“昨夜王上酒醉,毀了我的官袍,煩請公公幫我至司繡局說一聲。”

    一身雪白中衣的林璿散發坐於碎紅的龍榻上,平添幾分綺麗柔弱,不若平日那般冷靜自持,卻有種脆弱的美,讓人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好好垂憐一番。

    這樣的容色,超越了性別,隻怕會引起權貴覬覦。

    趙公公心頭一跳,忙垂頭恭敬道:“此是老奴份內之事,哪裏敢說勞煩呢?”

    毀壞官袍乃是大罪,但這官袍若是王上所毀,便算不得什麽事了

    他殷勤的把早食放於桌上,聲音柔柔:“王上未曾用早食便上朝去了,少府大人不若用過早食後,等王上下朝後一同共進午膳?”

    “午膳便罷了。昨夜我本應迴家吃家宴,未曾想到王上會大醉至此,未免父母憂心,我還是早歸為好。”

    林璿想到昨夜衛恆酒醉的告白,心裏亂紛紛的,她隻喝了一小碗薏米紅豆粥,連桌上的小菜,糕餅皆未動一口。

    趙公公知道衛恆不想讓林璿離去,他左說右說,結果林璿快速的用完早食後,就穿上他們準備好的常服,匆匆離了王宮。

    “哎,少府大人今日怎的如此性急!沒留下大人,等王上下朝該如何交代啊!”趙公公跟下的孫葉兒歎了口氣。

    “照實說便是,少府大人既然鐵了心迴去,王上又能如何呢?”

    趙公公看得分明,這林少府是王上唯一親厚信任的人。王上對林少府並非是以君臣相待,王上林少府當做知己、親人,許多時候林少府的地位恐怕還超過了他自己。

    所以他不擔心王上會責怪他沒有攔下林少府,就連王上很多時候也無法左右林少府的決定。

    衛恆心裏記掛著林璿,但在國家大事他卻也不敢亂來,所以隻得高度專注與朝事之上。處理完國事,衛恆下朝之後,急急忙忙迴到寢宮卻發現林璿已早早離去。

    他本有一肚子的話要對林璿說,但林璿都不在,他也隻好作罷。

    一個人用完午膳,衛恆摸著後腦勺鼓起的小包,心裏湧起一陣委屈感。

    若是以往他受了傷,無論傷口大小,阿璿都會陪在他的身側,或是上藥玩笑,哄他開心,或是輕聲斥責,怨他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每每這個時候他都是歡愉的,因為他感覺到自己阿璿放在了心上。

    可是這迴他分明也收了傷,怎麽阿璿一點也不關心他的傷勢,甚至都不等他下朝就自己先走了。難不成是他昨夜惹她生氣了?

    越想越委屈,衛恆索性冷著臉攤開竹簡,批複著國家要事。

    朱筆圈出了辭藻華麗堆砌的誇讚之語,衛恆忍耐地往下看去,卻隻看到接下來的通篇都是歌頌之語,竟然半點實事都無。

    “啪!”竹簡被擲到殿中後,發出清脆的聲響。

    趙公公心裏一緊,忙同殿中隨侍跪下:“王上息怒。”

    衛恆麵色不變,語氣卻冷了些:“祈郡下縣的劉縣縣丞胡言亂語,不知所雲。帝都使臣來我衛國收賦稅,他不好好把第一季粟米糧食產量統計上報,反倒說些無用之事,孤予他俸祿,難不成是讓他糊弄孤不成?”

    “王上息怒……”

    君王天威莫測,此等國事,趙公公與殿中侍從都知道他不是說與他們聽他,他們能做的隻能戰戰兢兢的地跪伏。

    趙公公思索了片刻,才猶豫的說:“那劉縣縣令,似是相國門下。”

    對上衛恆清淩淩的眸子,趙公公立馬垂頭道:“此事老奴不敢確定,隻是聽得王宮中,那劉縣來的小宦官閑閑說了幾句,真假老奴不知。但老奴不敢有絲毫隱瞞王上,便把這話盡數倒出。”

    那劉縣縣令名喚薄柒,雖然與呂相國沾親帶故,但他早已出了五服,隻是有個呂相國門下的名頭罷了。呂相國呂諒為天子心腹重臣,又輔佐過衛恆的父親,如今還接著輔佐衛恆,呂諒權勢深重,朝中幾乎無人可與他媲美。

    因此,借著他名頭胡作非為的人並不少。

    衛恆淡聲道:“傳孤口諭,罰那劉縣縣令半年俸祿,並把此事告知呂諒,令其好好約束他的這些‘門生’。”

    “老奴謹遵王上之命!”趙公公起身,走到門口吩咐孫葉兒前去傳旨,便見阿城笑容滿麵地靠近暖閣。

    他頓時笑著迎了上去:“阿城,你怎的來了?”

    “見過趙公公。”阿城拱了拱手,然後攤開手心,露出一個小小的瓷瓶來。

    “林少府說王上受了輕傷,恐王上日理萬機,忘了擦藥,便讓奴才特意帶上了進宮腰牌,進宮給王上送了這上好的活血化瘀藥來。”

    若是王上知道此事,定然心情會好些。趙公公喜上眉梢,他忙道:“阿城快快隨我去見王上!”

    阿城忙搖頭:“算了算了,我在外磕個頭就好了。我家大人要去城外看百姓收粟,要兩天後才會迴來,大人不習慣他人伺候,我怕晚了趕不上,還請公公在王上麵前替我告罪。”而且他家郎君說了,讓他送完藥就快些迴去,不要耽擱。

    趙公公隻好作罷。

    為防失禮,阿城在暖閣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才轉身離開。

    暖閣內靜悄悄的,其餘侍從已經退下,隻有翻動竹簡的細微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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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公公麵帶笑意地輕步而來,躬身把一個白色的小瓷瓶奉上。

    “王上,林大人憂心王上的傷勢,特意命人送了上好的藥來,還囑咐您要好好用藥,千萬要保重龍體。”

    衛恆攥緊了手中的毛筆,他抬頭,麵色不變,聲音卻輕快了起來:“既然關心孤,她走這麽快做什麽?連同孤用午膳的時間都無。”

    明明王上眼睛都要黏到這小瓶子上了,嘴巴卻還是這麽不饒人。

    趙公公心裏好笑,他若有所思道:“恐是昨夜林大人留在宮中一夜,未能會赴家宴,大人恐家眷擔憂,故而今晨著急家去。”

    “你說得有理。她對孤的關心,隻怕是天下獨有的一份。”

    趙公公牙酸,卻還是真誠笑道:“是啊,是啊,少府大人對王上的好,沒有誰能約得過去。”

    “今日你頗會說話。”衛恆嘴角輕揚,眼神迫不及待:“你把那藥給孤瞧瞧!”

    趙公公小心的把藥給呈上,然後偷偷覷了眼笑意融融的君王,放佛剛剛他發怒的模樣未曾存在過一般。

    王上喜怒不定,天威難測,兼之他禦宇以來,手段鐵血淩厲,常常使得群臣懼怕,就連他這樣常常陪伴君側的近仕,都要言辭斟酌,舉動小心。

    看著已經自己開始淨手擦藥的衛恆,趙公公心裏直咂舌。

    林郎果真是王上的治病良藥啊,無論他心情多糟糕,隻要一涉及林郎,那臉色馬上就能陰轉晴!

    藥擦到後腦勺上後,衛恆忍著痛揉了揉,待藥力散開,他便感受到腫了小包的地方微微發熱,也不是很痛了。

    衛恆細細把玩著瓷瓶,嘴角笑意止不住上揚。

    阿璿果真擔心他,走得那樣急,卻還給他送了好藥,她一向這樣細心妥帖的他的事放在了心上。

    默默玩了片刻的瓶子,衛恆心情頗好繼續處理政務,雖是隨口一問,但他耳朵卻是豎了起來:“她除了送了藥來,還有什麽話要同孤說的?”

    腦子轉了起來,趙公公把阿城說過的每一句話都迴憶了一遍,發現林少府除了讓王上好好上藥外,便再未說其他的了。

    趙公公心裏一沉,他看著衛恆鬆快的神色,隻好小心的說:“聽阿城說,賦稅在即,少府大人出了衛都,去鄉間郊野查訪百信收粟去了。”

    衛恆輕輕頷首,心裏卻有些遺憾,林璿是該這樣做,畢竟少府管著各地的賦稅,這是她的職責之一,可惜他沒有時間,不能像以前一樣,他們共同借住農家,走過阡陌小道,親自去幫著百姓割下寫粟米。

    他身居王位,此刻又是帝都來使停駐的關鍵時期,所以他暫時沒有時間出去。

    三聲清脆的鳥鳴突然傳了進來,趙公公容色一肅,便低眉斂目退到一側站好。

    衛恆放下手中的竹簡,抬目瞧著突然出現的小廝:“怎麽迴來了?”

    金深是任丘、王憲三人組之一,三人之間他更像是一個專門培養的死侍,讓人感覺半點生機也無。他擅長隱匿追蹤,所以衛恆不久前讓他去潛.伏在蕭敬身邊。

    金深冷硬的麵容沒有一絲變化,他朝著衛恆拱手:“醜時一刻,蕭敬路遇林璿,二人相談甚歡,便一同出城巡視去了。”

    林璿和那個姓蕭的狐狸相談甚歡?一同出城巡視?

    衛恆臉上笑意一僵,剛剛還亮晶晶的眼神,此刻黯了黯。

    原本輕鬆帶笑的嗓音,隱隱露出了些鋒利來。

    “她怎會同蕭敬一同去呢?蕭敬狼子野心,一看便不是什麽簡單的人物,她同他一起去,定然不能自由自在的巡視了,她也不嫌麻煩。”

    金深冷不丁道:“他們有說有笑,似是誌趣相投。”

    “誌趣相投?”衛恆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阿璿若是同那姓蕭的誌趣相投,那她和他又算什麽呢?

    趙公公腿一軟,便跪倒在地。他心裏不停哀嚎,我的金大人呦,你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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