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的李縣反常的喧鬧了起來,隔著深深庭院,李從明都聽到了屋外刁民黔首的叫囂聲。

    “縣丞欺騙百姓,貪墨郡守所發稻種,延誤農時,按鄭律為大罪!若縣丞不還稻種,我等就上郡府稟告郡公!”

    “縣丞還稻!縣丞還稻!”

    洪亮高昂的嗓音,是一個個饑腸轆轆的百姓嘶聲竭力喊出的心聲,其間的怒意與威脅如海濤般翻滾,似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縣城中膽小怕事的聽聞此聲,也耐不住心裏的憤懣,他們紛紛提起家裏的棒子,當著妻兒的麵便衝了出去,加入了人群。

    人越來越多了,似乎縣丞府邸就是一層薄紙,下一刻民眾便會破門而入。

    李從明知道自己事情敗露,但他也沒想到一向軟弱可欺的百姓突然暴起反抗,隻消下一刻他們就要攻進來了!

    “衛隊何在!快讓衛隊前來!”李從明左右環顧,焦急亂叫。

    管家戰戰兢兢道:“稟大人,衛隊……衛隊也反叛了。”

    護衛李從明的私兵大多都是李縣本地人,鄉親父老都暴動了,他們若是無動於衷,等迴去後就會被族老拿著掃帚打得滿街亂竄。

    衛國民風直爽粗獷,這是街上常有的景象。

    李從明聞言腿一軟,跌坐到了地上。

    完了,沒有衛隊,縣丞府就沒有威懾力,他這個縣丞定會被那些賤民羞辱。若消息傳至堯城郡林郡公處,莫說是烏紗帽了,就是命也可能保不住了!

    延誤農時,欺上瞞下,在位瀆職,貪墨糧種,以及此前種種行為刺激著李從明的腦子。正當他絕望之時,卻見嚴溯素手輕抬,為自己盛了一盞美酒。

    李從明眼睛一亮,對了!

    嚴溯是刺史贅婿,刺史刑渠掌兵馬,地位威懾力商比林郡公高,嚴溯一定能救他!

    身體漸漸緩了過來,李從明半爬半滾的跪到了嚴溯身邊,大哭道:“從明已知錯,還請郎君救我,來日從明必結草銜環已報郎君大恩大德!”

    嚴溯連忙起身迴避:“溯一介白身,當不得縣丞大人大禮。”

    李從明見他沒有拒絕,心裏有了喜意,便砰砰磕頭:“郎君風姿怡然,乃刑公佳婿,又憑自己一己之力生財無數,一介白身隻因郎君品貌貴重,不同我等隻顧在仕途中追名逐利。”

    嚴溯眼中閃過嘲諷,麵上卻溫和一笑,扶起了李從明:“大人既如此信溯,那我便去為大人拖上幾天,待百姓退卻之後,大人再好好籌謀如何?”

    幾天?李從明不覺得幾天能解決什麽問題,但現在他不敢要求過多,隻好道:“勞煩郎君了。”

    嚴溯淡淡一笑:“不勞煩,我本來也打算這樣做的。”

    李從明因他這無頭無腦的這句懵了片刻,到底想不通是什麽意思,他就把這話拋之腦後。

    管家戰戰兢兢的到了門口,還未開口,就被一塊稀泥砸到了衣上。

    “讓縣丞大人出來還糧!”

    “再不出來,我等便要衝進去了!”

    管家顧不得被砸疼的地方,隻得聲淚俱下道:“諸公靜一靜,暫聽小人一言!”

    “誰要聽你放你娘的狗屁!快叫你家縮頭烏龜的大人爬出來見我們!”

    罵罵咧咧的一句話騰得使百姓嘲笑開來,管家被臊得麵紅耳赤,訥訥不敢言。

    “諸公不若聽小子一言。”溫朗的嗓音傳來,縣丞府中踏出一位水藍色深衣的翩翩公子。他不緊不慢的百姓緩緩鞠躬,行雲如流水的禮節,一下就震住了喧鬧的百姓。

    李縣百姓散開,一位老者緩邁出,朝嚴溯行了一禮:“敢問郎君有何見教。”

    “小子不敢見教,隻是實話實說。”嚴溯謙遜一笑,“縣丞大人已經知道錯了,他此時此刻也無顏麵見各位鄉親父老,所以小子才來替大人傳達一二。”

    老者眼神製住住一旁要炸毛的漢子,他抬起滿是滄桑的眼睛直視著嚴溯:“不知縣丞大人可否要還糧?若是不還,我等便要取迴自家的東西了。”

    似是沒想到老人這般不給自己情麵,嚴溯眼底微沉,嘴角卻勾起一抹淺笑:“小子姓嚴名溯,乃刺史小婿,因生意往來而到縣丞府邸下榻,卻沒料到遭遇了此事。”

    百姓一聽他的身份,本來還有些喧鬧的雜音,現在也完全安靜了下來。甚至有人想,難怪這位郎君風采竟這般奪目,原是刺史佳婿。

    嚴溯見老者神色不為所動,便溫聲說:“縣丞大人昧下的糧食已悉數換了銀錢,就算諸公怒而破門進入,也是一無所獲。當下對李縣來說,糧食最重要,諸位父老鄉親不若看好縣丞,然後令人上疏給郡公大人,告知他縣丞所犯之錯,並請求郡公大人送來援糧。”

    管家驚愕的朝嚴溯看去,這法子雖然拖住了百姓,但縣丞的錯處卻也坐實了!這分明和縣丞的本意不對,也不知這郎君怎麽說話的!

    他正要開口阻止,但老者卻認同了這一方法:“縣丞府邸如今有無糧種,我等並不清楚,但縣中家家戶戶已斷糧許久,等待郡城大人送糧之時,我等要求把縣丞糧倉開了,分些糧食不過分吧?”

    老者不待嚴溯迴答,直接道:“若是縣丞不同意,我等便自去縣丞府中查看,瞧瞧餘糧到底有幾何。”

    嚴溯也是第一次被人這樣下麵子,他隻好道:“此事還要等縣丞決斷。說到底,溯不過一外鄉人,隻是突然被卷入此事裏,待天明後,溯也要離去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老者想想也對,畢竟他們縣之事,不能連累外人,更何況此人還是刺史女婿,若是他出了事,縣中百姓也難以給刺史交代。

    “既如此,郎君不妨現在就換個住處,以免我等誤傷了您。”

    “如此也可行。”嚴溯聞言,在管家越發驚愕的目光中竟然帶著自己的人,光明正大的走出了縣丞府邸。

    管家心裏大罵,果真不是世家養出的郎君,承諾既出卻半途折節反悔。不過一個靠女人吃軟飯的人罷了,虧得縣丞大人好酒好菜,招待於他,信任於他!

    “那郎君既走了,我等便要拿迴自家救命口糧了!”老者一聲令下,火光照亮了漢子們躍躍欲試的神色,他們眼中有不顧一切的瘋狂。

    *

    嚴溯一路走出了李縣,他的隨侍才道:“郎君,我等要到何處下榻?”

    “下榻?”嚴溯冷冷一笑,隨即抽出佩劍挑起了隨侍的下頜,“都被人趕出來了,還下什麽榻!”

    話落,他手上利索地劃了一道,然後隨侍的人頭便滾到了地上,而那空蕩蕩的脖頸間噴出的血液瞬間染紅了馬車車廂。

    心中鬱氣隨著噴湧的血液酣暢淋漓的抒發了出來,嚴溯麵上笑得溫潤如玉,他慢條斯理的擦著劍聲,等擦好劍,他才起身下車:“收拾一下,連夜去清涼寨!”

    他身後的侍從麵無表情的收拾那具死屍,婢女白皙柔婉的手沾了水細細把整個馬車擦得幹幹淨淨,連一條縫也不敢放過。

    待到水跡幹後,她們點起了蘇合香。

    清淺淡雅的香味隨著煙霧緩緩升起,驅散了馬車裏的血腥味。

    已經換完外衫的嚴溯,又是一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

    他朝著身旁的護衛淡淡一笑,吩咐道:“你折返迴堯城郡,告訴刺史大人,說一切按計劃行事 。”

    護衛低聲應道。

    馬車平穩行駛在官道上,嚴溯閉上眼睛,神態無比平和。

    隻他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放佛出了劍鞘的一點劍尖,帶了森森的冷意。

    嚴溯心中冷笑,堯城郡隻能由他掌控,林郡公,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罷了。

    這一夜的李縣終究不太平。

    天光大亮,由李縣鄉紳寫好的上疏,交給了縣中走腳極快的年輕人。走腳的青年帶著李縣中人的忐忑和期望,日夜兼程地趕往堯城郡。

    等林知非收到周縣傳來豐收的消息,心情大好時,卻被這一封李縣的書信,打得措手不及。

    筆尖上的墨痕暈染滴落到竹簡上,林璿也被這消息驚呆了。

    堯城郡下三縣,有兩縣都已豐收,收到的稻穀可以支撐到來年。她不敢想象,李縣縣丞李從明到底剝削民脂民膏到了何種地方,才讓李縣百姓反了他。

    要知道如今等級森嚴,毫無官位在身的百姓,圍了官員府邸可是死罪!

    林知非拍案而起,驚怒道:“上迴來堯城郡任職,李從明便不開倉救濟百姓,任由餓殍遍地,我早已敲打過李從明,不曾想他半點也不曾收斂,反而官逼民反,延誤農時,作為一方父母官竟如此昏庸,真比碩鼠來令人厭惡!”

    林知非當著走腳青年的麵,親自命人拿來李縣的卷宗,點清人口後,便令人去統計餘糧。

    在林知非的陪同下,那走腳青年去前廳邊哭著吃飯,邊把李縣的種種慘狀一一道來,林知非越聽越怒。

    林璿心裏埋怨李縣縣丞,卻又毫不遲疑的命人去把藏於地窖之中的糧食搬了出來,運到郡守府,打算拿去救濟李縣百姓。

    因藏糧之事,她已經稟明過林知非,用的還是為防突發災難,每年都存一些餘糧做準備的借口,現在這批糧草必定是要到李縣了。

    在手裏還沒捂熱的糧草就這樣沒了,林璿心裏鬱悶。

    看來計劃總是比不上變化,每年這樣儲糧的方式太慢了,若是碰到意外,糧草便存不下了。但糧草又是一定要存的,林璿想,還不如等賺了錢之後,買來糧食,瞞著林知非秘密存下為好。

    畢竟她和衛恆要做的,違背了林知非作為儒生崇尚的那套君君臣臣的法則。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每天都怕被發現是女扮男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梅子留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梅子留酸並收藏每天都怕被發現是女扮男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