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吹過,細細碎碎的桂花脫離枝頭隨風而舞,若碎金一般。

    眾人靜靜思量何為“道”時,前方一個兩鬢斑白的老者已起身行禮道:“老朽拋磚引玉,先來一試。”

    他年紀大了,背微微有些彎,雖穿著樸素無華,眼神卻依舊有神,在坐有人認得他,便輕聲道:“這位大家乃禦史大人,你瞧那風骨清朗,一看便不是凡人。”

    見有人認出自己,夏析笑意不變:“夫‘道’者,寬若天際難以窺其邊際,深若海淵難以探其深淺,芸芸眾生窮其一生也難以探明,以致聖人有言曰‘朝聞道夕死可矣!’,老朽如今青絲漸雪卻未曾聞得大道,所以隻敢淺談自家的小道。”

    上首的呂諒聽聲音認出了人,雖見不到其神色,但能聽到他語氣裏添了些笑意:“還請先生將您的‘小道’細細道來。”

    夏析侃侃而談:“老朽之道是‘學不可以已’。”

    林璿彎了彎唇,這位夏禦史為人謙虛隨和,風骨卻錚錚朗朗,不愧是儒門之人。

    夏析接著敘述:“夫物有始末,粟稻序四季之時,老農察而習之,又把習得之物口授後人,以種植嘉穀,養育天下之人。此乃學習之道,若不察而習之,則不明何時種何穀,何日收何種,百姓無所食,則天下危矣!遂人不學便不可知大道,縱大道寬且深若此,難以探尋,但吾一生向學,終止與死亡之際,亦得吾之大道!”

    一生向學艱難無比,誰也無法保證自己能夠做到。夏禦史年記不輕了,卻依舊把此作為人生的信條時時鞭策自己,著實讓人欽佩。

    前輩風姿卓絕,引得多人起身行禮道:“先生所言極是!學果真是一大道,縱逆風而行,吾輩也應一往無前,至死方休!”

    夏析欣慰一笑:“諸位才俊心有丘壑,今日可暢所欲言,老朽隻以方才拙見為諸位開個頭。”

    他行了禮後,低調坐下耐心地聽其餘人論道,斂盡一身鋒芒華光後,夏析看上去如普通的老者一般,並無甚出彩之處。

    林璿欽佩道:“先生大智如愚。”

    僅僅四字便一針見血的概括了夏析這個人。

    林知非詫異的看了林璿一眼:“想不到我兒看人精準至此。”

    林璿天真一笑:“隻是突然想到的罷了。”

    林知非點頭:“看人亦是學問,一時想到便是靈慧。不過學不可止,你該向先生學習。”

    林璿乖乖點頭,繞有興致的看向了前方的一位士子。

    這人穿著樸素,卻收拾得一幹二淨。他年輕得過份,應該隻是弱冠之齡,但他麵容冷肅,眉目間有些銳意,盡顯意氣。

    “學生乃堯城郡霍驚風,學生不才,鬥膽向諸位才俊討教。”他朝四周俯身一拜道,“一言以蔽之,學生認為的道便是‘法’。”

    林璿坐直了身體,現在所論的“道”是各家的主流思想,雖然聖人已經羽化,但其所創下碩果,後人仍然如癡如醉的琢磨研究,從字裏行間窺見聖人奪目的風采。

    霍驚風背脊挺直,如一棵青鬆:“道者,萬物之始,是非之紀也。先有律法,約束萬民,君臣依法行事,萬物才有章法。”

    這話有理有據,林知非雖尚儒,但也覺得其他大家的思想也是明珠,各有可取之處。

    霍驚風繼續道:“隻是世異事備,不期修古,不法常可,事隨時而變,變法則強國,不變則弱國。譬如今時今日,衛國遭受澇災,王上初臨衛國,應變決策為輕徭薄賦,以護萬民。”

    前幾句還好,到後麵已有人麵色都變了。

    這人真是過於耿直大膽,在這樣的場合直接揭衛王短處。其實衛王到衛國襲王位後,非但沒有減稅,反而為了自己享受而增稅,這讓本就窮困的衛國每況愈下。

    不是沒有人勸過,隻是衛王剛愎自用,無論如何也不肯改口,甚至後來隻要一有人勸,他便直接大怒,於朝堂之上拂袖而去。

    “哪裏來的豎子!這般無禮!”一個容長臉的男子站了起來道:“難不成你還想代王上做決定?”

    霍驚風並不恐懼,他冷笑道:“世間之道,有靠祖輩庇蔭成一方富豪的,有靠奴顏媚骨惑主得蠅頭小利的,還有渾渾噩噩一生不明所以的,敢問這位先生,您是哪一種?”

    容長臉的男子氣得臉紅耳赤:“此處乃讀書人的聖神之地,豈能容你這等村夫胡言亂語,諸位說要不要把這人趕走?”

    有幾個士子本就是奔著入仕的心來的,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麵?尚且隻是白身便當場反駁王上舉措,真是膽大包天!

    可他們若是說要趕人,又顯得頗無士人氣節。

    於是就有人和稀泥地朝霍驚風道:“此次論道隻是論道,我等迴歸主題,莫扯遠了。”

    豈料霍驚風卻不吃這套,他冷硬道:“既是論道,那便接著論。學生之前說,‘道’的本源為法,上至君上,下至百官,皆循法辦事。”

    “此言差矣!”有個圓臉的中年人站了起來道:“道之本源為禮才是。自古臣從君,子從父,婦從夫,此乃人倫大道,若無禮製約束,豈不亂了人倫?”

    霍驚風卻道:“法為本源,可製定法律,依法行事,若有人違法可加以懲戒,以此震懾。若無法製,禮製人倫願意遵守者又有多少?無法律懲戒自然無一杆戒尺在心,人行事便輕狂無度!若衛國再不變法,隻怕越發窮困。”

    太陽此事有些熱了,圓臉的男子急得額頭直冒汗:“閣下這是詭辯!”

    林璿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水,緩解了下心情。

    她看著霍驚風的眼神有些欣賞,可以一直如此思維清晰,並深刻認識到變法重要性的,在場之人也隻有他了。

    霍驚風不緊不慢道:“詭辯?先生可是被我說服了,所以無從辯駁?這不正說明法製才是真正的‘道’嗎?”

    再坐諸位沒人起來迴答,林知非尚儒,聽此言便一時被繞了進去,饒是他也一時啞口無言。

    霍驚風淡漠地掃過在場諸人,目光卻停在林知非身上:“學生不久前見過林祭酒一麵,知祭酒尚儒,您掌四時祭祀之責,又掌禮法教化,現下敢問祭酒可還認為道之本源為禮製?”

    林璿眼裏的欣賞一收,這戰火莫名其妙就燒到自家身上來了,她自然無甚好心情。

    自古文人相輕,她父親掌管職位本就同禮製有關,若是他言語有差池,今後他在讀書人裏的名聲就再也沒了。

    這男子熟讀法家典籍,思辨能力太強,她父親一向便是謙謙君子,逢人便禮讓三分,從不與人口舌爭辯,又怎能敵得過這人的唇槍舌劍?

    這可如何是好?

    林璿目力極佳,一眼便看到林知非神色有些為難。

    “道之本源自然是禮製。”林知非心中自是堅定自己的想法,隻是他不知如何辯駁,一向溫雅淡漠的臉上也浮現了一抹焦灼。

    “既如此,還請祭酒大人見教!”霍驚風朝林知非俯身行一大禮。

    這看似禮貌的動作,此時卻帶了種逼迫性。

    林璿已聽到周遭之人細碎的話語,無一不是對她父親的信任。

    “祭酒大人嫻熟儒家典籍,定能好好駁一駁這沒見識的魯莽之人。”

    林璿垂目,看到林知非放在腿上的手已經握成了拳。她能想象,要是他言辭不佳,今後會被人汙蔑成何等模樣。

    放下手裏的茶杯,林璿起身朝霍驚風行了一禮,道:“小子乃林家子林璿,有一問題想要問霍先生。”

    “璿兒無禮!”林知非見林璿突然發問,急忙斥了她一聲,拉住她的手腕,“此等場合由不得你一個小兒作亂,你還不坐下!”

    自家女郎剛啟蒙,也隻是讀了幾篇《論語》和《詩經》,如今這樣的場合,她怎麽摻和得進來。

    霍驚風神色有些訝異,不過他道:“林小郎君請說。求學之心人人有之,這無甚好阻擋的。”

    林璿對霍驚風又高看了一些,雖然他之前對她父親咄咄逼人,但他眉目清正,語氣堅定自帶一種法家人的銳利感,立場不同她能理解霍驚風剛剛的逼迫,但這不代表她不會反駁。

    上首的呂諒發話道:“既然如此,林小郎君可請霍先生解惑。”

    呂相國都發話了,自然也無人反對,幾乎是所有人都朝林璿的方向看了。

    “謝相國大人理解。”

    做老師開講座的時候,麵對的學生是在場人數倍。林璿並不慌張,她朝上座的呂諒拜了拜,才仰頭看向比自己多許多的霍驚風:“敢問先生,您說法製為道之本源,那為何商君變法後,泱泱大秦卻二世而亡?”

    大秦亡國之後,朝代更迭為鄭,在封國的同時一並設立郡縣,此法已行了百年。

    霍驚風本不把一孩子放在眼裏,卻沒想到真被她問住了。

    不過,不僅是霍驚風,連帶再坐之人也被問住了。

    林璿不緊不慢道:“以此可推,法製的確不是道之本源,而禮製才是。人生在世,尊廟堂宗室,孝順父母,以禮待人。這三種國、家、人的關係皆有禮製構成,這是最基礎的關係,在次之上才以法律約束。”

    林璿盯著霍驚風的眼睛,慢慢彎起一抹淺淡的笑意:“由此可見,禮製才是大道。”

    一個不過八歲的孩童,她身量剛及霍驚風的腰部,卻能侃侃而談,讓在場諸位俊秀啞口無言。

    林家小郎君那尚且稚嫩精致的眉目一片沉靜,暗帶獨特的氣質,格外吸引人。

    她麵帶微笑,霍驚風卻似是陷進了自我懷疑的階段,麵色猶疑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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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章寫得艱難,寫了一天才寫好。

    雖然隻是淺寫,但我怕大家覺得無趣。我知識都還給了老師,要是有錯的地方,大家見諒,畢竟這隻是架空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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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明天考試可能不會更新。

    其中用到的話摘自

    《韓非子》:道者,萬物之始,是非之紀也。

    不期修古,不法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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