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箭迅速飛來,箭尖隱隱在日光下閃著一點亮光,似是淬了毒一般。

    林璿越是慌亂害怕,頭腦越是清醒。

    她頭也不迴,隻是朝後伸手,飛快拿過平日裏林知非用的硯台,緊緊拿住它,擋在自己身前。

    幸好這硯台體積不算小,厚度也還行。

    林璿用盡全身的力氣,讓自己握住硯台,不要發抖。

    那箭影越來越快,林璿咬住下唇。

    反正如今也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哚!”的一聲,那箭尖剛好插進了硯台之中。

    巨大的力道襲來,林璿手臂酸痛麻木,虎口被摩擦後,本就白皙柔嫩的肌膚此時已經出血。

    她被那力道帶的瞬間後仰坐地,摔得略疼,肩膀撞在了馬車木壁上,她卻依舊死命握著那個插了箭的硯台。

    她沒忘記,那箭尖似乎有毒。

    突入其來的變故讓何渙和秦氏驚呆了。

    林璿輕輕掰了掰硯台,硯台便碎了。

    射箭之人必是力大無比,且準頭極佳。

    這硯台剛剛是擋在她胸前的,若無此硯,她現在心髒說不定都已經被射穿了。

    腦補了一下這個場景,林璿心裏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反而更加恐懼了。

    為什麽她要麵對這些?

    分明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她在的時代國富民安,雖然孑然一身,但是生活中卻是平淡而滿足的。

    到底是為什麽,要讓她到這個動蕩不安,連生命都朝不保夕的時代?

    身體控製不住發抖,林璿沒來得及沮喪之時,隻聽馬車裏傳來了輕微的啜泣聲。

    然後她被人緊緊摟緊懷裏,清淡的香氣鑽入鼻尖的同時,林璿能感覺到,抱著自己的人,身體顫抖得不成樣子。

    “璿兒……”秦氏哭著叫了一聲林璿的名字,便隻慌亂無措的抱著她輕聲哭泣。

    隻差一點,她唯一的孩兒,又要沒了。

    越想秦氏便越是心疼。

    秦氏悲泣的嗓音,顫抖的身體,急促的心跳,以及發白的臉頰,都能林璿感到她對自己的珍視和擔心。

    這樣的感覺,從爺爺走後,就再沒有過了。

    剛剛還未曾哭泣的林璿,此刻被這樣突然一抱,就再也忍不住流下眼淚。

    那眼淚滴落在秦氏衣裳上,侵入布料間便再也消失不見。

    林璿想,或許這就是她來這裏的意義。

    重新擁有慈父嚴母,填補她人生的缺憾。

    林璿平複了下情緒,迴抱住秦氏,穩住聲線勸她:“母親莫哭了,璿兒平安無事。”

    “你還說無事,你手都受傷了!”你差點就沒了!

    秦氏沒把後麵的話說出口,她把林璿抱在懷裏,看著她虎口的血,才想起一旁何渙。

    她急忙看向何渙:“醫師可否替小兒看看?”

    何渙看向林璿已經破皮出血的手,卻發現這不過垂髫之齡的祭酒家小郎君,神色淡定自若。

    除了微微發紅的眼眶,放佛剛剛經曆生死的,不是她一般。

    這樣風姿無雙的人,何渙大半輩子,也隻見過這麽一個。

    而她不過是個幼童罷了。

    何渙替林璿檢查完身體後,正要開口說話,卻見馬車簾子突然被人掀開。

    他拿著匕首,立即把刀秦氏與林璿擋在身後。

    林璿來不及多想,就被秦氏一下抱進她旁邊的箱子裏。

    頭頂是胡亂放著的柔軟布料,遮住了光芒,視線昏暗間,林璿忍不住捂嘴流淚。

    她不能出去的,這樣母親會傷心。

    隻是心裏的酸澀和疼痛就是止也止不住。

    她不敢想象,秦氏即將會麵臨什麽。

    半晌,馬車裏突兀的響起清朗擔憂的嗓音:“夫人,璿兒呢?”

    林璿怔住,旋即掀開頭頂的衣服和來不及關緊的箱門,朗聲喊道:“在這兒!”

    她似乎是情緒少有的激動,剛剛還隻微紅的眼眶,此刻卻變得淚眼朦朧,臉上的淚痕也尚未幹。

    此番一看,倒像個孩童了。

    何渙心知這小郎君憂心其母才會如此,由此便覺得這般風姿的孩童,還又如此純孝,將來必是前途無量,大有作為。

    林璿尚且稚齡,如今先是受傷,後又是情緒大悲大喜之下,她本來想要站起想要跨出箱子,但身子偏偏酸痛發軟,一時控製不住就腿軟跌坐到了箱子裏,呆呆的看著林知非,像是沒有反應過來一般。

    秦氏和林知非心裏酸澀,卻看林璿坐在有她這麽大的箱子裏,尚且年幼卻眉目如畫,雪玉可愛的模樣,放佛是明珠生暈,照亮了昏暗的馬車。

    偏她神色愣怔,著實可憐可愛。

    林知非親手把林璿抱出箱子後,也不曾放開她,隻看向一旁的何渙:“先生,敢問我兒可有大礙?”

    他看到林璿身上的傷,雖對事情經過不甚了解,但他心裏也是有些猜測的。

    何渙謙遜地抱拳:“老朽當不得林祭酒一聲先生。小郎君虎口破裂滲血,方才肩膀撞在車壁,老朽未曾來得及查看。”

    林知非輕柔地撫了撫林璿的已經變亂的圓髻,又看了看如今還在後怕的妻子,心裏也是一陣後怕。

    “雖然野外不便帶藥,但如有醫藥,還請先生賜下。”

    林知非看何渙正要張口,立即道:“叫您一聲先生自然值得的,這世道十分不平,我知先生原先非王上太醫,若您之後有意,可憑此物來尋我。”

    他從腰帶上取下一塊成色上好的玉佩,上麵可有“無愧”二字,乃是他的表字。

    這字原是他師傅所起,望他能知是非曲直,行事能問心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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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知非剛剛進來便看到何渙把自己妻女擋在身後的,這份大人情,他定是要報的。

    何渙想要推拒,卻因林家報恩之心真摯殷切,最終他隻得收下此玉。

    林知非看完妻女的情況,便忙著迴去處理後續。

    何渙替林璿包紮完手上傷口,又留下傷藥囑咐秦氏幫她塗抹之後,也忙著去處理傷員了。

    馬車裏就隻有秦氏幫林璿上藥,綠萼守在馬車外,以防有人意外進入。

    林璿本就膚質細膩,白皙若雪,當掀開衣服後,便能看到她肌膚上青紫的撞傷,尤其是肩膀那部分,更是紅腫無比,看著有些可怖。

    秦氏指尖沾了藥,她輕柔地擦過林璿傷處時,感覺手下的人顫抖了一下,卻依舊一聲不吭。

    秦氏手一頓。

    她的璿兒不僅個垂髫小兒,還是個嬌嬌嫩嫩的女郎君。別人家的女郎都是千嬌萬寵長大的,唯有璿兒扮作男童,受這麽多苦。

    眼淚終於從眼眶滑落,秦氏心疼愧疚至極,輕聲道:“璿兒若實在是疼,便叫出來吧。”

    林璿本不是小孩,這點痛自然能夠忍下。她憂心秦氏心中不好受,便淺淺一笑:“母親放心上藥便是,璿兒不疼的。”

    這樣重的傷,哪裏會不疼呢?

    秦氏心裏更不好受了。

    她輕輕地給林璿上完藥膏,再給她穿上衣服時,卻發現林璿已經闔上了眼睛,此時正睡得香甜。

    這樣疼都能睡著,應當是累極了。

    秦氏垂目端詳著林璿如畫的眉眼,心裏酸澀。

    *

    林璿醒來時已經是黃昏了,初醒之時,她意識尚且朦朧,直到看見綠萼端著飯食進來,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在另外一個時代了。

    綠萼看到已經醒來的林璿,笑道:“小郎君醒了,快來吃點飯食。”

    綠萼也受了輕傷,不過她情況還好。

    她跪坐到林璿身邊,把摻了肉糜的粥放在桌上,旁邊還有一小碟子的煮菜。

    長途跋涉,這綠葉子的菜本就稀缺,剛開始還好,如今這些僅剩的菜便隻供王上極其家眷享用。

    林璿還未問,綠萼便有些驕傲道:“郎君勘破賊子蹤跡,並稟告王上,避免了一大禍端。王上心甚悅,賜菜飯以示嘉賞。”

    林璿點頭,聽聞林知非並未曾在衛王身邊提起她,這樣小心的迴護,又讓她心裏一暖。

    綠萼舀了一小勺子粥放到林璿唇邊:“小郎君嚐嚐這味道。”

    林璿看著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跪坐在自己身前要喂她用飯,心裏便有些別扭。

    手上包紮好的傷口雖然疼,但也不是不能忍受,她抬手接過勺子:“我自己用飯,若你未曾用飯,且自去用你的便是。”

    綠萼怔了怔,然後立即抹起了眼淚,淒切地哭泣:“婢子照料不細,害得小郎君受傷。小郎君手已受傷,如今卻不願讓婢子伺候用飯,定是婢子惹您厭棄。如此婢子即去自請夫人將婢子調至隨侍隊中,不讓小郎君心生煩悶。”

    林璿無辜:“……”

    她看著越哭越慘的綠萼,隻得服軟:“我未曾厭棄你,你還是伺候我用飯吧。”

    綠萼驚喜的抬頭,眼眸含淚,卻忍不住彎了彎唇:“婢子遵命。”

    林璿被喂了幾勺後,因為饑餓感而拋棄了原本的別扭感。

    反正她隻是個孩子,手受傷被人喂飯,也是正常的情況。

    秦氏同許多命婦去了王後那裏探望,林璿吃完飯便隻有自己一人呆在馬車中。

    幾天下來都是在馬車這樣一個幽閉的空間裏,她有些受不住了。

    招來人問話,得知刺客已被抓住,外麵並無太大危險後,她便決定出去看看如今是什麽光景。

    綠萼安靜的跟在林璿身後,不曾說什麽話。

    林璿一路上瞧著神色依舊有些驚魂不定,卻不敢發泄情緒的侍從,心裏有些難受。

    此刻太陽快要落山,餘暉灑遍山間時,林璿走到了何渙那邊的帳篷。

    剛一接近,便看到躺了一地的傷員。有缺胳膊的,有斷腿的,有血流不止的,如今在野外也無甚好的條件,隻在地上鋪了蹭薄薄的綠草就讓他們躺在了地上。

    醫者並非都是仁心,醫治這些地位底下侍從的,林璿也隻看到了何渙和兩三個儒雅的年輕醫師。

    綠萼看到這樣血腥的場景,害怕得想要拉林璿走開。

    正巧此時何渙走了過來,他身旁還跟著個少年。

    那少年的的確確是長了一副好相貌。

    白皙的臉龐尚且帶著點嬰兒肥,但眼睛大而清澈,眼下有滴黑色的淚痣,像是被細細的小號毛筆,筆尖點了一點。

    相貌好是好,隻不過眉間有抹怯弱,增添了兩份柔弱感。

    何渙看到林璿,皺著的眉展開,露出了笑意:“林小郎君來了。”

    他朝身旁的少年看了一眼,示意林璿:“這是殿下,王上唯一親子。”

    林璿心裏訝異,麵上卻平靜地垂目行禮:“林璿見過殿下。”

    她偶有耳聞,衛王至今隻得前王後所生一子。

    沒想就是眼前眉間尚有怯意的男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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