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是沒有太多思考這件事的流程,他們接下來的裏程是從□□青銅雕塑旁邊的馬路開始的。其實,她完全可以從報社先出發,到雕像的下邊站好,像個過去時代的標誌性人物那樣,左手戴一隻白手套,沖遠遠奔過來的盧簫揮手說,嘿!在這裏呢!於是,他或許會猛地一抬頭,發現偉人像之下,一個幾乎和從前一樣嬌小的身影,在春寒料峭中傻傻地揮著手臂。然後他們很高興地相見了。可能沒有太多的寒暄,但至少會有好久不見之類老套但又興奮的話題。當然也許還會有心靈的悸動。他會在她不經意的片刻,看她有否被歲月這把殺豬刀割去了舊有的風采,她也會在他一轉身的片刻,看他是否還像當年那樣玉樹臨風。總之如果他們在□□像下麵相見,浪漫情節或會多一點。但可惜的是,浪漫時節已過去,他們都習慣了用現實方式去表情達意了。


    所以她讓人家繞路來到報社樓下。


    好幾個人看到她在樓下踱步的樣子問她:你現在就下班嗎?有些不像啊。


    是有些不像。這些年,她兢兢業業,從不偷懶,連年假都放棄過多次。雖然,這些年她變得有些小資,經常會偷偷在上班時間溜出去逛街,買最時尚的衣妝優化自己。可是都這麽大年紀了,都賺這麽多錢了,為什麽還要吝惜手裏的錢和屬於自己的時間?


    她也在最近幾年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是可以被圍觀的。盡管她不知道別人圍觀她什麽,開始甚至還自以為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她變漂亮了。直到有一天老公卓然徹底澆滅了她對自己的強大自信,她才知道,女人年紀變大,尤其是人生四十的時候,是不可能變漂亮的。所謂的更加受人注目,不過是因為思想沉澱在心裏的年份太久,像酒香一樣噴簿而出,瀰漫了她的外在氣質而已。因此她仍然不敢號稱美女。


    她總是這樣,即便站在一棵枯槁的樹木之下,也會腦子裏思緒萬千。老公卓然每每見她這樣,都會問:你在思索人生嗎?是,又不是。於是她總是對老公笑笑說,我在想,你是從月球來的,還是火星?假如是火星,你的構成物質是什麽?石灰嗎?不然為什麽會像於謙在詩裏寫的那樣“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卓然一直不肯融入現實環境,總是保持著清醒和公平公正的對人對事態度,並且認為自己是唯一清醒的人,純粹的人。因此被部隊戰友們視為怪哉。


    但是很快,她一個人的踱步就結束了。一輛商務車停在麵前。上麵走下來一位中年男士。他背著一個大大的旅行包,就像傳說中的背包客那樣,他穿著輕便的鞋子,短衣裝。一副眼鏡架在鼻樑上,似乎無形中壓製了他屬於旅者的風塵僕僕。似曾相識卻又好像不相識。她有一瞬間的陌生感。但他的自我介紹還是讓她找迴了些記憶。是的,這是盧簫。她曾經用半年多的時間愛著,又用十數年的時間來怨恨和思念的人。可是那積壓了快二十年的思念為什麽現在沒有像岩漿一樣從心底噴湧,變成熾熱的怨惱,或熱烈的擁抱,親切的問候之類,反而隻是淡淡地笑著說,我們先上去坐坐?


    他說,不去了。我們直接過去吧。


    於是就上了車。於是就一路兼程,奔向目的地。


    他們也交流著,但這些交流顯得那樣平淡無奇,仿佛他們不過是曾經認識而已。通過這樣的交流,她知道,他這些年一直在外麵漂,像她所知道的那樣,京深線是他的家。一會兒在京,一會兒在深。一會兒在中間的城市遊蕩。因為他所在的國企需要他這樣做。她還通過談話發現,畢業前那個和他私語的女生和他並沒有什麽親密的關係,隻是當時她要他幫忙給父親捎一件物品而已。何況,她是南如雪,簡漠白的妻子。這件事在當年她就該想明白的,隻可惜當時年紀小,一塊浮雲就遮蔽了她的判斷力。


    畢業的前幾年,盧簫一直在開創自己的事業。他感嘆說,現在看來,要想立足這個世界,也並不像想像中那樣難,隻是當初年輕,經驗少,遇上新世界就迷惘了。不過總算突破了迷惘,實現了自我價值。她表示贊同,因為她所經歷的曲折也很多。甚至於現在,她也還在經歷曲折,隻不過是形而上了些,是事業上升期必經的曲折而已。


    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拉遠兩個人的間距。她覺得有些沮喪,為什麽不是相見歡?但其實也很激動,隻是不像幻想中那麽熱烈,那麽激盪心靈。或許,是因為他們都長大了。


    第16章 烏龍成真


    下午4點多,參加聚會的同鄉們相繼到齊了。有的攜妻子到場,有的帶著丈夫。有的獨往。但都是北方工大的畢業生。隻有南如雪沒到。見此情形,駱芷蘭突然就有了開玩笑的興致,她走到南如雪的老公簡漠白麵前,挽起他的胳膊說,簡先生,你太太沒來,我來替她一會兒行不?


    駱芷蘭剛到酒店的時候,第一個看到的就是簡漠白。隻是當時著實嚇了她一跳。眼前這位壯漢雖然風度翩翩,但怎麽看都有些陌生。後來,她繞到他的正麵又觀察了片刻,才發現,雖然臉大了一圈,身材也壯了一圈,這個人依稀還是當年的簡漠白。


    簡漠白正在忙著跟別的老鄉寒暄,見有美女過來,還挽了自己的胳膊,就晃動著有些肥胖的身軀說,啊,是你啊,好啊好啊。顯然有些心虛的應承,他大概是已經忘了她是誰了吧?駱芷蘭笑了,放開了他說,好久不見,甚是想念。


    簡漠白好像忽地認出她了,點指著她說,芷蘭!是啊,好久不見,非常想念。


    駱芷蘭再看看他說,中間其實還是見過的。你結婚,還有……說到這裏她神秘地笑了。


    你別笑,趕緊說還有什麽時候見過?簡漠白說。


    這個現在不能說,駱芷蘭說,是個重頭戲,一會兒吃飯的時候說。南如雪去哪了?迴家打扮嗎?她不需要打扮也俏臉含春的,你讓她快些來吧。


    簡漠白說,南如雪所在的部門當日下午去處理農民工工資問題。由於這個單位是個“有腿”的事業單位,故此還存在一些老舊的事務沒處理完,涉及工程的事自然就少不了。近幾年,農民工的工資拖欠得相對少些。各級部門都在努力地維護勞動者的利益,不給無良開發商、包工頭可乘之機。但依然會有漏網之魚。


    南如雪當年學的是土木工程,原本是負責技術指導的,但這些年卻幹起了管理,甚至做起了財會工作。這倒令大家啼笑不已。


    唉,我們大學時學的專業,真的隻變成了一個幌子。就連我自己,一個理工科畢業生,不也幹起了政府部門的工作?簡漠白訕笑說。


    簡漠白的改行確實是跨越幅度較大的。當年,學技術的他,曾經打算眼睛一閉,腳一跺就下礦井去奮鬥幾十年,然後頂著煤黑子的稱唿迴到陸地上該幹什麽幹什麽。可是有一次,當他興高采烈地穿著工裝跟隨大家下礦井實習時,卻發現那個國營礦場的礦藏已然荒蕪了。在那個地上驕陽似火,地下漆黑一片的時刻,簡漠白的心在下沉。尤其行進到地下500米左右,燈因故突然滅掉的時候,他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兒裏。他擔心瓦絲爆炸,擔心自己會缺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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