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已經散去,皎月當空。


    李溪安舉目眺望,夜色裏粵州城恍若一頭沉睡的猛獸。


    遠處,傳來夷人軍艦的汽笛聲,給這雨後的夜色,增添了幾分壓抑氣息。


    江麵上偶爾有帆影掠過,卻寂靜無聲。


    李溪安知道,那是走偏門的船隻。白天的粵江是一條遵紀守法的航道,而到了夜晚,粵江就變成了一條充滿罪惡的通路。


    福壽膏、軍火、糧食、礦產以及被販賣的人口,會通過這條通路湧入或離開粵州。


    根據王苗給他的那些需要翻譯的文件,李溪安也了解了一些內幕。


    這個時候想進入粵州城,估計不太可能。且不說城門已經關閉,就算沒有關閉,今晚發生的事情,也足以讓粵州上下進入戒嚴狀態。雖然還不清楚冷秋的真實身份,但那個侍衛的名頭,已經足以說明他的來處。


    必須想一個辦法才行,否則他的行蹤會成為破綻。


    還有,他這麽晚沒有迴去,老爸估計也會非常著急。


    李溪安逆江而上,走了五六公裏路後,就看見遠處隱隱約約有一座兵營。


    宋先生說,逆江而上就是大頭角碼頭?


    姨夫的巡檢營,好像就坐落於大頭角碼頭那邊。


    李溪安眼珠子一轉,已經想到了辦法。


    他朝著兵營方向行進,大約又走了兩三裏路,兵營已經可以清晰入眼。


    此時,已是子夜時分。


    大頭角碼頭停靠著幾艘小火輪,兵營不時有巡丁出入。


    李溪安剛靠近碼頭,就見從旁邊的樹林裏,竄出了幾個巡丁,攔住了李溪安的路。


    “什麽人?為什麽這個時候鬼鬼祟祟靠近碼頭?”


    李溪安毫不猶豫,使用了高盧禮,雙手高舉過頭道:“別開槍,我來找人。”


    為首的巡丁舉起火把,照了照李溪安,然後示意身後巡丁把槍口放低。


    “這大半夜的,找誰?”


    “我找我姨夫,王苗。”


    “你找你姨夫來這裏……你說你姨夫是王巡檢?”


    “嗯,我不清楚他是否在裏麵。昨天我去沙田辦事,結果因為大雨耽擱了時間,以至於沒有辦法迴去,隻好來這裏找他幫忙。”


    幾個巡丁相視一眼,為首那巡丁擺了擺手,就見兩個巡丁立刻飛奔迴兵營。


    “你可別和我說大話,王巡檢這幾日都在碼頭值守,如果你說的是大話,那你可就慘了。”


    李溪安苦笑道:“這種事說什麽大話,待會兒見了我姨夫,不就真相大白了嗎?我不是壞人,就是沒辦法了才過來找他。”


    “把手放下來吧,在這裏等著。”


    巡丁相信了李溪安的話,示意他不必再舉著手。


    李溪安做出如釋重負的模樣,嚐出了一口氣。


    沒一會兒的功夫,碼頭上有了動靜。


    一群人舉著火把飛快走來,為首的人正是王苗。


    “安仔,真是你?”


    王苗在火把的照耀下,認出了李溪安。


    “姨夫。”


    王苗快步上前,衝巡丁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退下,“你怎麽會在這裏?出了什麽事?怎麽成這個樣子了?”


    李溪安此刻的模樣,的確是非常狼狽。


    他從粵州城裏順江而下,全身上下早已經濕透。加上這一路走過來,滿身的泥濘,活脫脫一副乞丐的模樣。


    “姨夫,我今天倒黴透了。我要配兩副藥,其中有幾味藥材不是在城裏買不到,就是太貴。我聽人說,沙田這邊有便宜的藥材,所以前去購買。哪知道這突然下雨,藥被打濕了不說,這會兒也進不了城。我半路想起姨夫的兵營在附近,所以想過來碰碰運氣。還好還好,姨夫你居然在這裏。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老爸那邊,估計急壞了。”


    說著,李溪安還把挎包拿出來,展示了一下裏麵濕透了的藥材。


    “你爸真是個糊塗蛋,這人生地不熟的,就讓你一個人去沙田買藥?”王苗眉頭一蹙,看著李溪安道:“你這撲街仔也是膽大,沙田那地方你也敢一個人去?那邊亂的很,堂口眾多,到處都是爛仔,連衙門的人都要小心翼翼。你運氣還不錯,在沙田沒出事,又碰到我這幾天在碼頭值守。否則的話,這大半夜荒郊野外的,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才是真的麻煩。”


    說完,他伸手就拉住了李溪安。


    “走走走,先和我迴去,泡個熱水澡,換身衣服,別著涼了。”


    有王苗的存在,巡丁們自然也不會懷疑李溪安。


    而且,在他們的口中,巡檢的外甥就變成了一個運氣賊好的傻大膽,居然半夜一個人行走於沙田。


    王苗則帶著李溪安來到碼頭。


    碼頭上,有一座巡檢衙門。說是衙門,其實就是一座帶院的兩層小樓。


    “這幾天總督府有一批物資要進城,所以我隻好在留在這邊值守。為了這件事,你姨媽很不高興……你來了正好,我估計再值守兩天才能迴去。你有空了,去看看你姨媽,順便幫我說幾句好話。”


    王苗帶著李溪安走進衙門,讓人準備熱水。


    大堂上裏的桌子上,杯盤狼藉,還散發著一股酒氣。


    “姨夫,你這當班還挺自在。”


    王苗哈哈大笑,直接倒了一碗酒給李溪安。


    “先去去寒。”他說著,就在桌前坐下,笑道:“巡檢巡檢,隻要不出事就萬事大吉。在這條江上,你姨夫還是有些麵子的。再說了,總督府的物資自有人押運,我隻管粵江風平浪靜就好。這差事,剛上手的時候挺麻煩,不過這十幾年下來,大家自然而然就變得守規矩了。如今就算想有點麻煩都難,混日子罷了。對了,你去沙田是賣什麽藥材?”


    李溪安報了兩味藥材的名字,把身上的濕衣脫了,隻穿著短褲和汗衫。


    “你老豆買這兩味藥做什麽?”


    “不是他買,是我要用。”


    在王苗的印象裏,李彥是郎中,李溪安買藥肯定是他要用。


    “我知道,我知道……不過這兩味可都是大藥,你老豆好端端,怎麽虛了?”


    “姨夫,真不是我老豆要用,是我配藥用的。”


    “你,配藥?”


    王苗愣了一下,旋即好像想起了什麽,輕聲道:“安仔,你最近,年前最好不要配藥。”


    “啊?”


    李溪安一愣,正想詢問,就見有巡丁進來,告知水已經燒好了。


    “你先去洗澡,待會兒陪我一起喝兩杯,咱爺倆慢慢說。”


    “好!”


    李溪安也沒有反駁,徑自隨巡丁離開。


    他洗了個熱水澡,換了一身幹爽的衣服,神清氣爽的迴到大廳裏。


    王苗換了一桌酒菜,還讓人把大廳打掃了一下。


    偌大的巡檢衙門大堂裏,隻剩下王苗和李溪安兩人。


    “你姨媽已經告訴我了!”


    “什麽?”


    “不得不說,你小子的運氣是真好。你姨媽祖上四代人都沒有做到的事情,居然被你做到了。”


    李溪安聽明白了,王苗說的是他成為蠱師這件事。


    “姨夫,你也知道這個事情?”


    “廢話,我當然知道……想當初,我還想試一試呢,結果被你外公一頓暴揍。不過,你外公說是沒念想了,可我知道,不僅是他,還有你曾外祖,以及你太爺爺心裏麵一直念叨這件事。隻是迫於祖訓,他們才不敢嚐試,還專門把靈蠱卵和筆記分開。你如今能煉化靈蠱,你外公若是知道,九泉下也會瞑目。不過,你這膽子真大,什麽都不懂就血祭十年。”


    李溪安輕聲道:“姨夫,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我當然清楚,我這一身功夫,還是從你外公那裏學來的。這裏麵挺多事情,估摸著也就你那書生老子不清楚。當年你外公家裏雖然禁止煉蠱,卻把煉蠱的基礎功法,演化成一套五仙拳,後來又融合了苗拳,才改了名字。我呢,自幼父母雙亡,被你外公撫養成人,還拜在了你外公名下學拳。後來你老子出現,和你娘成了親,我才和你姨媽離開東鄉縣來到粵州。”


    “苗拳,就是五仙拳?”


    “不,五仙拳是苗拳,但苗拳不是五仙拳,我們隻是掛了苗拳的名頭而已。”


    李溪安聽懂了。


    五仙拳,聽上去就知道和五仙教有關。


    為了避免朝廷覺察,也是為了自身的安全,於是才融合了苗拳,用了苗拳的名號。


    “姨夫,那你剛才說讓我不要配藥,又是什麽緣故?”


    “你的那個藥,是蠱藥吧。”


    “嗯!”


    “我就知道。”


    王苗輕聲道:“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不會阻攔你。但是現在,你最好別亂來。”


    他示意李溪安吃菜,自己則抿了一口酒。


    “剛才我覺察到,粵州的野仙蘇醒了。”


    “粵州的野仙?”


    “嗯,昨天晚上,我清楚感受到有一股意識籠罩了粵州,估計就是傳說中韃子在粵州封神的野仙。”


    李溪安立刻想起,昨夜那一道強橫的意識。


    “姨夫,你知道粵州的野仙是什麽嗎?”


    王苗笑了,輕聲道:“說到這個,我還真知道一些。”


    “姨夫,那你快說說?”


    王苗美滋滋抿了口酒,笑道:“你知道,粵州別名叫什麽嗎?”


    “粵州的別名?”李溪安猶豫一下,試探道:“羊城?”


    “對,也叫五羊城,所以粵州的野仙,也叫羊仙。”


    說到這裏,王苗突然噗嗤笑出聲來,道:“不過呢,這裏麵還有一個誤會。”


    “誤會?”


    “粵州五羊城的名稱,有兩千年之久,韃子在占領粵州之後,聽說粵州叫做五羊城,於是就以為粵州的‘五羊’就是羊,於是把一頭羊仙冊封成神。”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因為粵州的‘五羊’,並不是羊,而是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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