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樹溝眾多村人聽到吵鬧,又自覺受了楊家恩惠,紛紛趕來勸阻,奈何楊老太太撒潑打鬧是把好手,幾句話就把眾人也變成了覬覦楊家的豺狼虎豹。


    裏正氣得吹胡子瞪眼睛,直接喊了兩個後生去牛頭村請了楊六爺過來,這才連罵帶喝斥的把楊老太太母子攆了迴去,畢竟楊山一家已經出宗,就是退一萬步說,楊山一家當真有事,家財也輪不到他們頭上。


    隻是楊山一家歸他們一家,楊田一家可沒有「出宗」這樣的絕好擋箭牌,就算他們夫妻依附三哥一家過日子,但楊老太太卻是正經婆婆,衝進家門罵兩句,順道翻箱倒櫃一下,是誰想攔都攔不住的。


    但到底是程大娘人老成精,生怕閨女一生氣再傷了肚裏的孩子,直接把閨女扶去楊家莊園,反正家裏那點存銀都裝罐子埋地下了,嫁妝箱子也上了鎖,別的破爛東西,楊老太太想拿就拿去吧,閨女越吃虧,女婿迴來才更愧疚,以後也更疼媳婦。


    楊柳兒接了程大娘母女進門,又要同裏正等人鄭重道謝,裏正卻是連連擺手,轉而又從村人裏挑了十幾個年輕壯實的,分了兩撥日夜輪換,幫著楊家守門,預備有事時能搭把手。


    楊柳兒很是承情,當即就說楊家負責飯食。眾人先是不肯,最後半推半就也就應下了。


    於是,楊柳兒姊妹白日裏殺雞宰豬招待村人和陳家舅舅、表兄,晚上開導嫂子嬸子,雖然疲憊萬分,倒分了許多心神,日子也不那麽難捱。


    最重要的是魏春那裏不斷讓人送消息迴來,今日說縣衙監牢裏打點的好,楊誌半點沒遭罪,明日又說在府城同楊誠會合了,都是平安無恙。就是家安也送了信來,說連強迴皇都搬救兵,有連老爺子出麵,保管楊山平安無事。


    然而楊柳兒心知這些消息多半是報喜不報憂,但依舊笑嘻嘻的講給家裏人聽,至於轉過身她如何焦慮的吃睡不香就不提了。


    【第二十七章 池魚之殃】


    這樣的日子熬了半個月,這日上午,當值的幾個村人隔著木門正和陳家表兄閑話,讚起楊家大方,昨日的紅燒肉就著白麵饅頭實在太香了,繼而又猜測著午飯又有什麽好菜。說的熱鬧的時候,冷不防有馬車進了村,一到楊家莊園門前就跳下三四個衙役,最後居然扶了楊誌出來。


    陳家表兄慌忙進去報信,楊柳兒、楊杏兒正忙著做飯,一聽到楊誌迴來了,顧不得灶間還燒著火,急跑出去抱住大哥就哭了起來。


    吳金鈴還在炕上躺著,許是心有靈犀,聽到前院有動靜也跟著跑了出去,看到多日不見的丈夫,連忙擠到楊誌跟前也是抓了他的袖子不肯撒手。


    好不容易迴到家,楊誌紅著眼睛,強忍著眼淚,連忙低聲安撫媳婦和妹妹們。


    一家人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楊柳兒卻是先迴過神來,立即猜到鍾家終於服了軟,第一個收了眼淚瞪向站在馬車旁的倒黴蛋。


    於師爺一臉尷尬,眼見楊家的小女兒目光灼灼地望過來,燒得他暗自咬牙。


    本以為楊家是個軟柿子,哪裏想得到他是一口咬到了石頭,不說這次鍾少爺要倒黴,怕是皇都都要掀起驚濤駭浪,而他這拍馬屁的狗腿子說不定要第一個被扔出去抵罪,真是想想就冤枉,可如今別的都管不了,他隻能先把楊家人安撫好,到時候許是能破財免災。


    這般想著,他硬擠了一臉的笑湊到跟前同楊誌拱手行禮,「楊掌櫃,這次的事實在是個誤會,都怪這些不長眼的狗東西瞎了狗眼,您可千萬別怪罪。我們老爺說了,日後定然親自上門賠罪。如今正是秋收,耽擱不得,您看是不是派人早些把楊老爺他們請迴來,狀子也撤了,畢竟是山水鄉親,以後還要常來常往呢。」


    他這話說的好聽,可惜別說楊家人,就是柳樹溝村人都是撇嘴不屑。抓了人家扔監獄裏受苦,最後輕飄飄一句誤會就打發了,真是嘴皮子一碰,太過輕鬆容易了。


    楊誌擔驚受怕這麽久,即便有魏春上下打點,總也不能寬心,這會一到家門口就有些撐不住了,他也不耐煩同於師爺多說,含糊應了兩句就把人打發了。


    楊柳兒見馬車走得沒影了,趕緊讓陳家表兄去連家大宅找家安,托他把楊誌出獄的消息送到府城。如今兩邊消息不靈通,她也不知道上告的事進展如何,隻能讓二哥他們自己見機行事了,不過她猜測應是自家占了上風吧,這般想著,她也稍稍放了心,放大哥嫂子說私房話,轉身進屋,繼續張羅眾人的吃喝。


    許是見到夫婿迴來,而失去的孩兒又沒見過麵,到底傷心有限,吳金鈴幾乎立刻就好了起來。


    楊誌倒頭狠狠睡了一覺,醒了一邊吃飯一邊詢問他進縣衙之後的事。他在裏麵,雖然得了些關照,但消息不通,今日早晨突然被於師爺送迴來,還猜測是不是誰去替自己說情了,待聽完這幾日的情況,他沒想到竟是父親冒著性命之憂去府城告狀了。


    身為人子,不能孝順老父,還連累他為自己舍命奔波,楊誌恨不得立刻飛去府城,但抬頭瞧瞧年幼的妹妹們還有病弱的媳婦,他狠狠咽迴了眼淚,梳洗換衣後同陳家舅兄說了幾句,末了又去村裏再次向裏正等長輩道謝。


    楊家終於有了男人頂門戶,眾人好似都安了心,不說楊柳兒姊妹每頓多吃幾口飯,陳二舅偶爾也能迴趟家,就是幫忙在莊園外巡守的村人偶爾也會說笑幾句了,隻不過,府城那裏卻好幾日沒有消息傳來了。


    楊誌暗地裏差點急得冒火,每日都要跑去縣城的連家和魏春的鋪子問一問,可惜不管好消息還是壞消息,都沒有半點音訊,就在楊誌盤算著第二日趕去府城時,這一晚,楊誠等人踩著漫天紅霞迴來了。


    楊誌看著從馬車上抬下來的父親,搶上前,雙膝跪地就哭開了,楊杏兒、楊柳兒也是拉著父親的手,稀哩嘩啦的直掉眼淚。


    一臉憔悴的楊誠上前勸慰,「大哥、大妹、小妹,阿爹沒事,就是受了點輕傷,養幾日……」可說到一半自己也哽咽難言。


    想起當日趕去府城,親眼見父親滿身鮮血的讓人從府衙抬出來,那種撕心裂肺的疼,哪怕過了多日,每每一閉上眼,那畫麵就會浮現在他腦海,讓他不敢闔上眼睛。


    若是他中了舉,若是他做了官,若是他權傾天下,誰敢欺到楊家頭上?誰敢杖責他的阿爹?


    楊山哪裏舍得聽兒女悲哭,掙紮著要抬起身,挨個摸著兒女的頭頂,勉強笑著,「你們哭什麽,阿爹原先給官家挖水渠的時候還把腿劃過半尺長的口子呢,這點小傷不礙事,過幾日就好了。倒是你們在家沒害怕吧?阿爹迴來了,都別怕!」


    楊柳兒死死咬著嘴唇,低頭蹭著父親粗糙的大手,眼淚無聲砸在黃土地上,濺起一個個泥花兒。


    隻有渴過的人才知道水的甘甜,前世忍受太多的孤單漠視,沒有人能理解她是多麽珍惜家人的疼愛,這幾日她擔心的狠了,甚至抓著頭發拚命想炸藥的配方,若是父親和兄長們有事,她也不活了,一定要炸翻鍾家報仇雪恨!


    「好了,外邊風涼,趕緊進屋去說話吧。」聞訊跑出來的程大娘眼見一家人哭成一團,也是抹著眼淚趕緊招唿,末了又喊了楊田,「快去看看大妮,她在後院呢。」


    楊田也惦記著媳婦、孩子,拍打一通身上的灰土就奔去後麵了,而楊誌、楊誠抬起父親,陳家舅兄護在一旁,眾人簇擁著進了院子。


    楊柳兒抹了眼淚,下意識落後一步,扭頭去尋連君軒,就見他站在馬車的暗影裏,眼神明明滅滅,不知為何讓她有些心慌,於是趕緊喊道:「連大哥,快進來啊,我要做飯,趕緊幫我燒火!」


    一句話再平常不過的話,在將散未散的村人聽來有些無禮,即便再熟悉,也沒有抓了客人做活的道理,但連君軒的眼睛卻立時亮了,應了一句就大步跟上去。


    魏春囑咐兩個車夫先行迴城,明日一早再來接人,可一迴頭,望著一前一後走在青石甬路上的少男少女,忍不住歎了氣……


    紅通通的灶火燒起來,熱油燙著肉片的滋拉聲響起,灶間很快就盈滿了飯菜的香氣。


    連君軒抬眼看了看忙碌的楊柳兒,與先前相較起來瘦了許多,臉色也更蒼白,湖藍色的挑線裙子因方才跪在地上而沾了點點黃土,惹得他心底狠狠抽痛,他沉默了半晌,想起她往日一邊念叨一邊替自己掖衣襟的模樣,鼻子裏又添了幾分酸澀,終是開口問道:「你是不是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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