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長的府邸,門口兩個鎮宅獅子,一兇一善,威武雄壯。很多家庭都這樣,是不是有什麽講究,傅鍾也懶得去想。


    聽到最近的紅人登門拜訪,李善長既沒有流露過分的熱情,也沒有拒之門外。


    客廳內,他淡淡說道:“坐”,下人奉上一杯茶。


    他是文臣第一,字百室,授號“開國輔運推誠守正文臣”,晉升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師、中書左丞相,最後由宣國公進爵韓國公。


    他微微頷首,“世侄登門,何以教我。”


    傅忠起身再行禮,“皇上不以我年輕識淺,欲用我主政榆林,今將遠行,特來拜辭上官,聆聽訓示。”


    他是皇上特簡知府,皇上以半子視之,根本用不著過自己這關,如此謙遜有禮,孺子可教。


    一絲淡淡笑意,從李善長的臉上漾開。


    “世侄多禮了,老夫很是欣慰。榆林原屬延安府,並非一郡,朝廷因人設府,足見聖上對你的看重。其府下有保安縣、安定縣、綏德州(領米脂、清澗)、葭州(領吳堡、神木、府穀),共七縣之地。地域雖大,人丁卻稀,不過三十萬人,且土地貧瘠,地裏出息不大。關鍵是地處西戎迴、羌和殘元環繞之中,說是府,其實是個軍鎮,治理不易,不知你準備如何措手。”


    到底是當過左相之人,說起行政區域,如數家珍。


    傅忠:“我此次登門拜訪,是真心懇請前輩,告訴我治理地方的經驗,望您不吝賜教。”


    李善長看著傅忠殷切之臉,想起傅友德以將軍之尊,帶頭衝鋒,功勞不下其他戰將,卻未能登上一等公位。還由於兒子的關係,才被封為大國國公,作為軍人,不免有遺憾之嫌,傅友德是個實在人啦。


    他懇切說道:“行政無非是用人,沒有得力的手下,像諸葛武侯,百年難遇的人才,仍不免累死五丈原,世侄不可不察。“


    ”榆林地處九邊,軍事上也不能掉以輕心,就不知皇上有何打算。如果可能,練兵是不可缺少的一步。“


    ”其他的也隻能慢慢來,著急不得。不知世侄以為言否。”


    從當前的處境來看,李善長雖是老生常談,卻也沒有藏半點私心,全是真心實意為傅忠考慮。


    傅忠心下感激,也把心裏想的說了出來,“皇上並未授我野戰之權,因此,大規模招兵不現實。我細察迴、羌與元人(蒙古人)的軍隊,他們依仗的無非是來去如風的騎兵,對付他們,我有三策。“


    ”一是建堅城。他來去如風,我巋然不動,不被他們牽著鼻子走,他們要是有種,就騎著馬來攻城。這樣做還有個好處,大規模的建設,能夠帶動當地的經濟。”


    “二是打呆仗。我們榆林隻有地方部隊,不能配備足夠的馬匹,萬不得已在野外碰上了他們,我學東晉馬隆,用戰車對付他們。戰車上儲備足夠的糧草弓矢,跟他們耗下去,誰的糧草耗盡誰去死,這裏沒有任何技巧可言。”


    “三是堅壁清野。號召當地居民,把寨子建的如堡壘一樣,敵人來時,把所有的物資搬入寨內,他們得不得給養,自然就會退兵。”


    “我沒有算無遺策的本領,做好了這幾條,還被敵人所乘,那就是天不容我。”


    李善長除了行政是把好手,被譽為大明的蕭何。年少時愛讀書有智謀,軍事上也是把好手,為朱元璋出了不少好主意。傅忠這樣的籌劃,件件出於他的預料,真是個有宿慧的人呀。


    “請到書房,那裏有堪輿圖。”


    接著對下人們喊道:“上清茶。”


    書房內,對著地圖,兩人詳細把各種意外因素都考慮了一番。


    李善長感佩說道:“賢侄是我見過的最傑出的軍事人才,這樣的戰陣,恐怕軍神徐達也難破解。”


    傅忠謙遜說道:“我去榆林,為了保命,算是挖空了心思,還不知實戰怎麽樣。”


    李善長笑了一笑,“就如賢侄所說,要是這樣也保不了命,我把李字倒著寫,從此不再談論軍事。”


    傅忠心下一曬,我的命沒了,你的李字倒著寫又有何用。


    他謙遜說道:“我就把您的話當成讚美了。”


    李善長:“賢侄軍事上有如此見解,政事上想必更有高招。榆林地處邊塞,怎麽撫民,怎麽綏遠,你說說看。”


    傅忠來此的目的,就是為了說服李善長。


    他侃侃說道:“高招談不上,有些想法,說出來供您批判。”


    “我細察同胞,苟安一方的多,勇於開拓的少。曆朝曆代,億兆漢人,常常被隻有幾十上百萬的異族侵擾,不得安寧。這不禁讓人痛徹心扉。原因何在,缺少血性的緣故。”


    “榆林地處偏遠,與異族雜居,培育血性,就從他們開始。”


    “怎麽培養血性,先從生產上開始。”


    “我私下以為,天下大患不在不均,而在不公,此有識之士的共論。龍生九種,還種種不同,何況普羅大眾。”


    “因此,我在榆林行政,肯定與中原不一樣。我要營造一個公道環境,讓各行各業自由發揮。肉就這麽多,你不努力,隻有死路一條。通過競爭,才能激發人們的創造力。”


    “這麽個狼性的辦法,說出來有點駭人聽聞。”


    “凡提無處不均勻,無處不飽暖,用這種不實之詞蠱惑人心的,都是些別有用心的奸猾之輩。”


    “當前生產效率如此低下,活著已是不易,怎麽均勻。麵臨這樣的局麵,正需智能之士奮發有為,砥礪前行。要知道,沒有利益,誰會放膽爭先。”


    “我不怕收入差距拉大,就怕人人畏手畏腳,徘徊觀望,錯失先機。”


    “把榆林的經濟搞上去了,通過做大盤子,讓州府的利稅增加,才能談及其他。”


    “我要反哺的,也隻是殘疾和失去勞動能力的老人,其他的不在我的考慮之內。”


    “朝廷牧民,中原有中原的搞法,邊民有邊民的搞法,不能一刀切。邊民不能搞那種溫吞水的辦法。我要告訴他們世事的真相。不努力,不勞動,便不配活在這個世上。慢慢的,邊民開啟了蒙昧,有了血性,我泱泱大明,不去搶人家已是很文明了,還會懼怕異族嗎!”


    “有了血性,綏遠一途,水到渠成。我們麵臨的是文化落後,沒有開發的異族,沒有血性,不狠過他們,怎麽戰勝他們。”


    “肯定有人會說,就不能講道理,用人性說服他們。此迂腐之見,夏蟲語冰,井蛙談海,不在一個境界上,怎麽說得通。”


    “當然,綏靖一詞,也不能不提,但我認為是行不通的。不能綏靖,那就隻有血戰一途。”


    “迴、羌、蒙,雖不同宗,畢竟受我漢文化同化多年,血戰之餘,也要給他們留下人種,讓他們歸化。做好了這一步,我們的眼光才可以慢慢放長,不再隻停在迴、羌、蒙身上,他們之外,還有波斯胡人,那是更兇殘的對手。”


    聽著坐在客位、侃侃而談的傅忠,李善長心下感慨不已,他是國公之子,皇上駙馬,有什麽榮華富貴享受不到呢,何必要在遙遠的邊塞,作此前人未能做好的艱難之事。拔高一點來想,這全是一片憐天憫地之心。


    “來、來、來,請上座,外麵那個誰,上好茶。”


    李善長接著說道:“我們邊境受異族蹂躪,已達兩千年之久。曆史曆曆在目,漢代衛青、霍去病,縱橫大漠,勒碑燕然,然後就沒有然後了。胡人是殺不盡的,終於又在晉朝出現五胡亂華。盛唐之後,又有鮮卑、羌人禍亂中原。五代十國,群魔亂舞,到了南宋末年,終於被蒙古得了天下。”


    “幸我大明皇上威勝張(張士誠)陳(陳友諒),力逐蒙元,才有了這朗朗乾坤。”


    “現在殘元是無力中原,但以後呢?到你父親這輩百年之後,後繼者能否金戈鐵馬,保土守疆。小小異族,加起來也達不到漢民的十分之一,為何屢屢騎在我們頭上,漢人血性不足,是最大的原因。你的培育漢人血性,才是根治外人的良策。這點,我與你同心。”


    “皇上以萬金之軀,臨驚魂之陣,激勵的是軍人之膽。賢侄以英拔之姿,韜不測之地,培育的是黔首血性。若能如此,我大明軍民如一,將無敵於宇內。”


    “皇上與太子,都是明君,有他們坐鎮,掣肘的地方應該不多。我知道你來的目的,無非是堅定皇上的信心。”


    “賢侄此去榆林,當放手施政,朝堂上我能說話的地方,自然為你援頰。”


    臨別時,李善長送到大門口,這是給了他最大的麵子。


    傅鍾誠懇說道:“兵法雲:‘陣後而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榆林與京城天地之隔,如果有什麽臨時舉措,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請宣國公留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明,從尚公主開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學著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學著點並收藏大明,從尚公主開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