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杏兒見小妹噎得直吐舌頭,趕緊替她拍背,「這雜糧團子是早晨剛蒸的,我還多放了一碗小米呢。」


    楊柳兒一口氣喝了大半碗疙瘩湯才總算把那股子怪味壓下去,她猶豫了一下又挾了一筷子鹹菜送到嘴裏,末了又端起姊姊麵前的小米粥喝了一大口。


    楊家人看她這模樣,都麵露疑惑,正想要問兩句的時候,她卻突然掉了眼淚,「嗚嗚……」老天爺,真是太難吃了。


    「怎麽哭了?」楊杏兒手忙腳亂的給妹妹擦眼淚,焦急勸道:「你不想吃就不吃,晚上阿姊再給你熬疙瘩湯,不哭啊不哭。」


    可楊柳兒聽到這話後哭得更兇了,原本她還嫌棄麵疙瘩湯難喝,沒有味道。可是吃了雜糧團子、喝了稀薄的能見到人影的小米粥之後,她才發現自己手裏的麵疙瘩湯簡直就是人間美味。


    楊家的老少幾乎是吃著前世連狗都嫌棄的吃食,而這碗麵疙瘩湯,是他們能夠拿出的最好食物,這根本不是麵疙瘩湯,是他們全部的疼愛……


    這就是家人嗎?無私的給予和不需要迴報的愛……


    楊柳兒的眼淚怎麽也流不完,前世,父母從不曾陪她過一個生日,她沒哭;生病住院,無人照料,她沒哭;遇到搶劫,迴家無人安慰,她也沒哭。但如今麵對這碗麵疙瘩湯,她心裏的堅冰突然融化了。


    楊山見小女兒哭得眼睛都紅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後長長歎了一口氣,蹲在條凳上不出聲了。身為一個父親,不能讓女兒吃飽飯就是最大的失敗,但自家祖祖輩輩就住在這個黃土高原上,沒有什麽資源,沒什麽富貴親戚,大宇王朝前些年又是戰亂不斷,苛捐雜稅極高,他一個莊稼漢子能保證妻兒不餓死,二兒子甚至還讀了幾年書,就已經算是極厲害了,可如今麵對哭泣的小女兒,他感覺到深深的無力。


    楊誠也低了頭,半晌說道:「阿爹,過幾日我就進城找份活計做,聽大哥說那些鋪子裏的帳房,每月有二兩銀子的工錢呢。」


    「不成!」楊山立刻出聲反對,二兒子十歲讀書,雖然比別的孩子都晚,但極有悟性,前年考上童生,若不是妻子過完年就沒了,要守孝,否則這時正在準備考秀才。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就算做不了清貴的讀書人,以後跟著自己種麥子,總也是個二等農人,比四等商賈的身價要高很多。


    「等等看,秋時家裏的糧食收成了就好過多了,到時候再送你去城裏書院。你大哥那裏還能貼補一些—— 」楊山話還沒說完,就被二兒子截去話頭。


    「大哥已經十九了,他攢的工錢該留著下聘娶嫂子。我就是科考也不見得能中,何況娘的百日祭銀子還沒著落……」想起過世的娘親,楊誠不由得哽咽了。楊家老娘陳氏是個潑辣又有主意的,當初因為公婆偏心,他們一家幾乎是淨身出戶,分家出來。


    十幾年間挖了上下兩口窯洞,開了八畝地,雖然日子不算多富裕,但在陳氏的操持下也過得有滋有味,可惜陳氏一病,花光了積蓄不說,還在外欠了幾兩銀子,日子頹敗很多。


    「這些不用你多想,還有我呢。」楊山幹巴巴的說了一句,也開始想念死去的妻子。他雖然力氣大、身體好,但沒了妻子在旁邊,也覺得天塌了一半,走個路都沒了方向。


    楊柳兒哭了一會,胸口的鬱氣散了很多,抬頭見父兄和姊姊都是一臉淒苦,還以為他們又在犯愁自己不肯吃飯,於是狠心抄起雜糧團子就大口吃了起來。


    「阿爹、阿姊、二哥,我突然肚子餓了,這雜糧團子也好吃了。」她一邊吃一邊嚷著,「好吃、好吃,真好吃!我要多吃,我要趕緊好起來。我要賺銀子,我要買好多肉吃!」


    楊家三口抬頭一見楊柳兒咬牙切齒地啃著雜糧團子,都忍不住笑了起來,自然也把悲痛扔去了腦後。


    見小妹吃得急,楊杏兒趕緊在她的碗裏添了稀溜溜的小米粥,一邊勸著,「你也別吃太急了,小心噎著了,來,再喝口粥。」


    看小女兒終於肯吃飯了,楊山樂得褐紅色的臉龐上像笑開了花,「能吃就好,能吃就好。」


    楊誠則在醃菜盤子裏挑了最好的一片葉子放進小妹的碗裏。


    黃昏是鄉村裏最安逸清閑的時刻,家家戶戶的漢子端著盛滿雜糧粥的老碗,手裏捏著個餅子或者雜糧團子,一排排蹲在村口人家的牆根下,一邊吃喝一邊說著閑話,偶爾有誰摸出個和麵的饅頭咬上兩口,都要惹得眾人羨慕不已。


    楊家住在村子最北邊,原本這裏是一個不算高的黃土坡,土質不算好,村裏沒人願意住,直到十幾年前,楊山夫婦搬來落腳後在土坡下修了口窯洞,後來慢慢又開了幾畝荒地,等孩子大了又開了上窯,漸漸就有了些生氣。


    不過土坡往西不到二裏就是一座山頂常年迷霧繚繞的大山,據說有些不吉利,所以少有村人經過,楊家門前多少便有些冷清,但這很好的保護了楊家人的隱私,不必放個屁都傳得全村皆知。


    日頭已落,夜色降臨,此時的楊山一隻手藏在身後,樂顛顛的往家裏趕,不時迴頭催促跟在後邊的二兒子,「誠子,快走,你小妹怕是餓了。」


    「哎,好,阿爹。」楊誠拖著疲憊的雙腿,又勉力快走了幾步。


    一整個下午,他和父親走遍了迷霧山的山腳,如今雖然已是初春,但天氣還不算暖和,朝陽坡的野菜隻冒出幾片嫩葉,他好不容易才挖到半籃子,不過幸好老天開眼,父親下了的套子,逮到一隻兔子,東西雖然不多,但一想到小妹能補補身體,早些好起來,即便覺得累,他也忍不住小跑步起來,追上父親。


    楊杏兒帶著楊柳兒,眼見天都黑了還不見出門的父兄迴來,就齊齊趴在院門口張望,待瞧見夜色裏走出來的爺倆,樂得趕緊迎上去。


    楊山驕傲的提出背後的兔子,嚷道:「看看阿爹帶什麽迴來了?」


    「呀,兔子!」楊柳兒歡唿一聲,喜得眼淚差點掉下來。


    雖然陳氏剛剛去世不到兩個月,但農家本就清苦,難得能吃一次葷菜,也沒有大戶人家那些吃素的規矩,衣衫上素淨一些便罷了,何況楊柳兒剛剛病癒,正是需要補身體的時候,更顧不得那些死板規矩了。


    楊柳兒自從醒來至今已有三四日沒見到過肉腥,這會想著紅燒兔肉、麻辣兔肉等等美味,已經是口水不斷分泌了。


    楊誠喘了幾口氣,遞上手裏的籃子,笑道:「我挖了些野菜,一會焯水拌一下,給小妹開開胃。」


    楊杏兒掃了半籃子嫩綠的野菜,這才後知後覺的驚唿道:「阿爹、二哥,你們上山了!這怎麽成,萬一迷路了……」


    楊誠飛快望了懵懂的小妹一眼,一邊給大妹使眼色,一邊含糊應道:「我和阿爹就在山下轉轉,哪裏敢上山?小妹餓了吧,趕緊進屋做飯去。」


    一旁的楊山則憨笑著搓搓手,假裝沒有看到大女兒不讚同的目光。


    楊柳兒有些疑惑,但這會滿腦子都是兔子肉和熗拌山野菜,也就沒有多想。


    楊杏兒原本想自己動手準備晚飯,楊柳兒卻鬧著要幫忙,無可奈何之下就把野菜交給她折騰,想著就算她搞砸了,至多再加些鹽當鹹菜吃就是了,可沒想到她的手藝卻出乎全家意料的好。


    一盤山野菜焯過水,拌了鹽、糖霜和陳醋,又鮮又爽口,襯得平日總吃的雜糧粥都好似香濃了三分。


    楊山和楊誠都是男人,心粗沒有多想,楊杏兒卻是左一眼右一眼打量著楊柳兒,心裏很是疑惑。娘親在世的時候對小妹多有嬌慣,連針線和廚活都不曾讓小妹上手,她怎麽不知道小妹什麽時候會做吃食了?


    楊柳兒被楊杏兒看得心虛,但又不好解釋,隻能低頭猛啃兔肉,偶爾還討好的給父兄姊姊挾上一塊,惹得全家人都是笑嗬嗬的。


    吃飽喝足,夜色也濃得堪比墨汁,楊杏兒在灶間忙活,楊柳兒則圍著自家院子轉悠,不時伸手蹭蹭身上的粗布衣衫,感覺很是不自在。


    楊誠見了就上前問道,「小妹,怎麽了,可是身上還不爽利?」


    楊柳兒搖搖頭,有些尷尬的應道:「二哥,我想洗洗澡,躺了好幾日,身上都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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