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重寒平靜地說。


    那一刻冷疏源似乎愣了一下,雙目輕輕垂落,一絲殺意泠泠若秋水泛起,卻終是散了。


    “你說你信我。”她持劍的手也垂落下來,目光偏到一邊避開重寒的眼睛,譏誚地開口,“你我相識不過月餘,你憑什麽說信我?”


    那些從小看著我長大的人在那樣的事情發生之後尚且不能信我,你又怎麽能信我?


    重寒知道她動搖了。


    沒有人喜歡孤獨,縱使是蒼涼寡信如她,也會渴望有人能相信她。


    他沒有迴答她的話,隻是伸出手,輕輕將她擁入懷中。


    他不相信旁人的言語,但他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個擁抱克製而溫暖,帶著依稀的溫柔繾綣,令人沉溺。白衣的少女猝然被他抱住,手中短劍鏗鏘墜地。她的身體在少年的懷抱中僵直顫抖,漸漸放鬆下來,依在他懷中。


    這個人身上,有她久違的溫暖。


    那是她曾經擁有,如今卻又渴望而不可得的東西。


    “那一夜我的確是親手殺盡了冷氏一門……”她低低地說,平靜中深藏著濃得化不開的絕望和惶然,“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可我停不下來,凜煜劍上全是血……我想停下來,可是我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我看著那些前一刻還在對我笑的親人死在我手上,他們的表情那麽震驚,到死都不相信我會殺他們,他們的血濺在我身上,那麽燙,像是要把我活活燒死一樣……”


    冷疏源躺在重寒懷中,她望著澄澈如洗的天空,眼睛裏空蕩蕩的,手指緊緊攥住重寒的衣袖,因強烈的悲傷和恐懼而痙攣緊繃。


    重寒長長嘆息了一聲,他把自己的手覆在冷疏源眼前,擋住那過分慘烈的目光。


    “都過去了,阿源。”他低下頭,溫熱的唿吸繚繞在冷疏源耳畔,“別再想了。”


    他從那雙空洞的眼睛裏看到了洶湧的浪潮,那是一直不曾消逝的記憶。那些記憶如火焰一般固執地不跟熄滅,幻化成堅不可摧的牢籠,把她禁錮在過往的時光中。


    他或許永遠都無法明白那是怎樣的恐懼。


    “那天也是月圓夜,雪下得很大,很冷,到處都是大片大片的紅和白,血泊上燃燒著火焰。”冷疏源仿佛聽不到他的話,她自顧自地說著,聲音中的痛苦和恐懼越來越明顯——


    那是一夜之間天翻地覆失去所有的恐懼。


    “真的的很冷啊,重寒。我從來不知道,原來這麽美的天各崖,也會冰冷死寂到像一個墳墓。”


    蒼白的少女向天空伸出手,在她的眼裏,天際似乎又有雪墜下來,那雪片是紅色的,妖異如那個夜晚緋紅色的月光,又像是沾滿鮮血的雪地上跳動的火光。


    “不會過去的。”她最後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伶仃的手垂落下來,落在重寒頸間,試探著環住。她的動作那樣小心,似乎隻要重寒稍稍流露出一絲厭惡或者戒懼的意味就會遠遠逃離。重寒凝視著她,長發在風中起落翻卷,發間流過他鼓勵的目光,那樣溫柔。


    相擁的那一刻,冷疏源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種笑非常純粹。她埋首在重寒胸前,聲音悶悶地從他懷裏傳出。


    “你肯信我,多謝。”


    重寒的眼底浮起悲哀。


    一個信字,竟也能沉重如斯。


    “我要留下。”良久之後,風聲中,他清晰地聽到自己如是說。


    留下來,他可能永遠都無法鑄成“生息之劍”,可是留下她一個人,他不忍心。


    “不可以。”冷疏源答得非常慢,像是經過了莫大的掙紮,她的手瞬間縮了迴來,用力握在一起,指節隱隱泛青,“你還是……走吧。”


    剛才的那一瞬間,她心中有不可知的悸動一閃而過,她不知道那種莫名而溫暖的感情究竟意味著什麽,但這樣軟弱的感情一旦被冷無心所知,重寒必死無疑。


    因為冷無心不會允許她在這世間還有牽掛。


    有了牽掛的人就不能再無所畏懼,她所執著的任何人和事,對冷無心而言都是阻礙。這些天來為了不讓冷無心踏足天各崖,她已經竭盡全力。


    她還不夠強,還守不住自己想要守住的東西。


    “你必須離開。”她的聲音冷硬。


    四周霎時寂靜了下來,隻餘長風唿嘯過耳。重寒的目光凝固在冷疏源的眼睛上,那樣的銳利,帶著洞察人心的力量。冷疏源狼狽地轉開臉,掙開他的懷抱退向遠處。


    “我,不會走。”就在她將要離開的時候,重寒的聲音響起。


    ☆、紅蓮霎


    今夜月色極暗,隻能透過雲層隱約看到朦朧的月影。易青霄練完刀迴到自己的院落,就見冷疏源坐在亭中的石桌前,白衣素服,神情恍惚。


    “源源,你怎麽現在來了?”他反身閉上門,從屋裏取了大氅給她披上,“可是族裏出了什麽問題?”


    “族裏沒事。”冷疏源低著頭,她的手指深深嵌在桌麵中,顯然是費了很大力氣才克製住自己的情緒,“大哥,我想把重寒送走。”


    “前兩日才說想讓他留下,怎麽忽然又要他走?”易青霄吃了一驚,冷疏源一貫是說一不二的性子,像這樣突然改口反覆倒是頭一遭,“你家裏的事他知道了?”


    “嗯。”


    “是他自己提出要走的?”易青霄皺眉。


    “不,他說他要留下。”冷疏源的眉目間現出一絲微弱的笑意。


    “那又是為什麽?”易青霄追問。


    “大哥,他是‘創生劍主’,再待在蒼夙,他會死的!”那一點笑意瞬間被打碎了,冷疏源衝口而出,眼神有些飄忽。


    “你和我說實話。”易青霄瞪了一下眼睛。


    什麽“創生劍主”!重寒手裏握著瞑瑕劍他們都心知肚明,若真是這麽個理由,早在那日把他救出來的時候,源源就不會留下他!


    “我……我似乎太過於貪戀那個人了。”在他的注視下,冷疏源的手指猛地一縮,哢啦一聲,石桌終於承受不住她的指力,碎成數塊掉在地上,她抽手而迴,細密的血痕布滿了她的手指,“我不能……依賴任何人。”


    “再這樣下去,終有一日,他會成為我的弱點。不能這樣下去。”


    “如果真到了那日,冷無心和我之間的對決就會毀了他的!”


    “你說什麽?”易青霄難以置信地看著冷疏源,麵色古怪。


    怎麽可能會弄成這樣!這一個月裏究竟發生了什麽,竟然能讓源源這樣難以自控地去依賴一個人?便是他們二人如今這般,也是在“幽壑”中的那一年裏生死與共才建立起來的信任,怎麽會……


    “我想讓他好好的。”白衣的少女握住了袖中的劍柄,“冷無心把我獻祭給凜煜劍就是為了應對十四年後的‘焚天之劫’,可是應對‘焚天之劫’最好的人選從來就隻是作為‘盾’的‘創生劍主’,不是執掌瞑瑕劍的‘征伐劍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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