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黃的落葉,一片、兩片,輕悠悠地飄落在水麵上,像無數隻小船,順風慢慢地蕩走。


    冷森的風從江麵上吹來,吹動著劉備發白的胡須輕輕地飄舞,他眯了眯眼睛,感覺身體有些冷,裹緊了披風,朝著北麵眺望,那目光像是要跨過這千山萬水直達最北麵的幽州。


    那是他出生成長的地方。


    那是他兄弟挑園結義的地方。


    那是他起兵發家的起點。


    越到他這個年紀,思鄉之情愈加濃鬱,尤其是在這悲涼的秋天,那種對家鄉對故人的思念,情更甚些。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聽到過那親切的家鄉話了,現在要是能聽到一句,真叫人五髒俱焚啊!


    七萬大軍被困於漢陽已經兩個月的時間。


    接連的噩耗從各地傳來:趙雲被劉封、嚴顏、蒯越困於桂林,不知情況如何,張先大軍破糜芳大軍,圍困建業;會稽失守,緊接著丹陽郡失守,揚州岌岌可危。


    劉備嚐試幾次突圍,損失慘重,都未能突圍出去。


    張繡在得知劉備被圍困後,特意從靖京趕到了南郡,率領五萬騎兵而來,加強了對劉備的圍困,今日劉備獨自乘坐小船而去,就是要跟張繡見麵。


    漢末時代,最具有代表性的兩個人物:曹操、劉備。


    當年曹魏落寞之前,張繡就跟曹操見過一麵,目的就是要特意見一見這位英雄的人物,如今楚國奄奄一息,張繡此時相見劉備,也有幾分這種心理,也有打敗曹操、劉備的那種自豪、驕傲之感。


    對他們,張繡心裏是矛盾的。


    實話說,張繡很佩服曹操和劉備這兩位英雄人物,自己能夠取得最後的勝利,靠的是後世先進的知識,靠的是先知的條件。要知道,漢末時代,地圖是軍事重物,而張繡不用看地圖,心裏就知道大漢十三州的布局,也知道漢末時代的英雄人物。


    靠著先知的優勢,張繡逐步地成功,成為天下之主。


    也逼得曹操和劉備不得不英雄落幕。


    此時的張繡已經四十七歲,逐漸地從中年邁入老年的步伐,少了銳利,多了沉穩和蒼老,那份銳利已經被時間磨平,隱藏了起來,隻露出慈眉善目的麵容見世。


    漢江的中間,一艘華麗尊貴的大船停在江中央。


    四周嚴密的停著警戒的戰船,所有的將士嚴陣以待非常的謹慎,彰顯出皇家的威嚴尊榮。


    劉備的船靠近後,並沒有受到阻攔,徑直地靠在大船旁邊。


    張繡站在船上等待劉備的到來,見他的船靠近後,便親自走下去迎接,等劉備頂著一頭花白的須發,蒼老的麵容出現時,張繡搖頭:“玄德公啊!多年不見,你竟然蒼老如此啊!”


    劉備看向張繡:“伯淵精神依舊啊!”


    張繡搖頭:“老咯老咯!精氣神比不得當年了,玄德公請!”


    兩人進入船中,上了酒。


    張繡舉杯說道:“玄德公,當年在九裏關時,我就說過,這天下英雄隻有三位,一位是故人曹操曹孟德,剩下兩位便是你我,如今看來,我當年之言不虛啊!”


    劉備苦笑:“可惜啊~我與孟德皆非伯淵之敵手。”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張繡搖頭歎氣,“夏到商,商到周,周到秦,秦到漢,漢至靖,皆是分分合合,此乃天下之勢,非人力所謂,大靖統一天下,又能享國多少年呢?猶未可知啊!”


    劉備詫異張繡能說出如此之話,但他對張繡的這番話有不一樣的見解:“事!在人為,倘若都合著天意,那就可以無為而治了,漢家天下從高皇帝開始,中間沒落過,但光武帝又複興漢室,重整我漢室之威,如此複始合不上你的分久必合的說法。”


    張繡點頭:“我不得不承認光武帝的厲害,天命所歸而複漢,但玄德公認為當今之局勢,楚國可還有逆轉的機會麽?”


    劉備果斷坦誠地說:“沒有!”


    說出這兩個字,劉備仰頭咽下一口酒,嘴裏嚐不來酒味,全是苦澀的味道。


    張繡道:“玄德公看得透徹也敢說,伯淵敬佩。”


    劉備自嘲的一笑,臉上的皺紋更加清晰了,他認真的看著張繡:“伯淵,你我相識,也有幾十年之久了吧!”


    張繡說:“當年征討袁術開始,到現在,得有幾十年了。”


    劉備點頭:“我知道你邀我的目的,想必你也知道,我劉玄德再得本事沒有,死戰到底的決心還是有的,怕死我就不會走到這一步了;但為天下蒼生所念,我願意放棄抵抗,但我有一個條件。”


    張繡認真的看著劉備:“玄德公請說。”


    劉備聲音平淡,略微有些沙啞:“俗話說斬草要除根,我知道你容不得我的存在,我也不想再活下去,想跟楚國一起滅亡,但……我的兒子劉禪,他是個膽小怕事的孩子,我請你高抬貴手,繞他一命,讓他做個富家翁,安詳此生,不知伯淵可否?”


    聽到劉備的要求,張繡反倒是鬆了口氣。


    剛才他沒有直接一口答應下來,就害怕劉備提出過分的要求,沒想到會是為了劉禪,這個扶不起來的兒子,可憐天下父母心呐!


    張繡點頭:“可憐天下父母心呐!這個請玄德公放心,我絕對保證劉禪的生命安全,讓他平安富貴的度過此生。”


    劉備感激的看著張繡:“謝謝!請不要給他爵位,不要給他官位,他受不起,也不敢受。”


    張繡知道劉備的意思,點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劉備站起身,望著北方說:“常言道落葉歸根,靖皇,我死後,可否將我的屍首送迴幽州老家安置?”


    張繡輕輕頷首。


    “多謝!”


    劉備抬腳朝著船下走去,身影瀟灑如故。


    望著劉備離去的背影,張繡心中騰起幾分不一樣的感覺,劉備敗,天下歸於一統,大靖完整的得到了這個天下,他正式的成為天下之主,同時也有幾分對劉備這位難得的競爭對手落幕的失意感。


    當年曹操去世時,他也有如此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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