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黑色望樓之後有一片竹林,逢春時綠蔭繁茂鳥語竊竊,趙幼安穿過一條隱秘且深邃的長廊後來到竹林入口,此處環境極為靜謐,獨步其中唯有縷縷陽光穿透竹葉縫隙灑在身上,聽聞一聲奇異鳥語後趙幼安抬頭看起,隻見一隻黃鳥展翅欲飛,本來通體金黃的軀體沐浴在金色燦陽之中,周身又皆被綠意掩映,等黃鳥展翅後沒來心中一陣悵然,此處竹林是他來大理寺後第一次過來,沿著腳下鵝暖石道向前行,待到走入林深處,方見一襲青衫儒生負手而立笑盈盈望著自己。


    剛見的那隻黃鳥盤旋兩人頭頂,羽翼揮展間有幾分靈性姿態。


    竹林中涼風習習,趙幼安風過拂麵,渾身一顫後快步走到青衫儒生麵前恭敬的抱拳道:“李先生。”


    頭頂謀逆之罪的李洞林上下打量著趙幼安,臉上笑意愈發和煦,聽到趙幼安出聲後輕聲笑道:“戴罪之身何來先生之名,小友直唿我全名即可。”


    見此人如是說,趙幼安咧嘴一笑,他點點頭後依舊說道:“李先生喚我前來是有何事?”


    李洞林走到趙幼安麵前後環顧周身竹林一圈後答非所問道:“此處竹林共有一千八百株,是從蜀地送來的,當時植種時我還在長安為官,恰好正是這大理寺的一名判官,有人說蜀竹北來無法存活,可此刻再觀,這竹林也是生的枝繁葉茂蒼鬱可人,我的老師曾說,萬物生靈不已所處環境為限,隻要一心求活,天地自然肯放其一條生路,方才我粗略清點一番,竹林中除去那一千八百株,又生了三百多株,正印證了老師的話。”


    趙幼安不知道麵前這中年人何意,他稍一思索後輕聲道:“先生這話也不盡然,不知可聽過南橘北枳一說,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所處境地終歸是會改變一些東西,竹子耐寒易生,甚至說是特例,小子認為萬物生長不可一語蓋之。”


    李洞林表情驚訝的看了一眼趙幼安,他倒是沒想到這個小小獄史會出言反駁自己,片刻後他出聲問道:“那幼安小友認為自己是竹還是橘,是否會因為環境不同心境開始有些變化?”


    趙幼安凝視著麵前人那雙深邃的眼睛認真道:“我自幼生在長安城內,所處環境也無大變化,所以就這樣渾渾噩噩活著,算不上竹也論不上橘,充其量就是一株隨風倒的狗尾巴草罷了。”


    李洞林聽到趙幼安這麽形容自己,頓時朗聲笑道:“你的事我聽褚兄說過一些,一個卷入公主和左相爭鬥之中還全身而退的人,一個能手刃江湖上頗負盛名劍客的小子,說起來可不是什麽狗尾巴草。”


    趙幼安撓撓頭後輕聲道:“不瞞先生,眼下遇到的事確實弄得我焦頭爛額,要說全身而退還為時尚早,就是此時再看,前路也還是布滿荊棘舉步難行。”


    李洞林感歎道:“活著本來就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何況你還深陷在正處於變局的長安城中,既然命中有此一遭,不妨學學這些竹子,傲然處之硬抗風霜,觀小友麵相,也不是那短命之人,闖入這亂局之中也絕非偶然。”說著這舉止儒雅的男子抬腳走到林中一處石頭上坐下,他指著對麵另一塊石頭示意趙幼安也坐。


    趙幼安點點頭後走到李洞林對麵坐下,他細想著此人的話默然無語,心道這人莫非是褚大人請來給自己做心理工作的?難道是怕自己退縮,可也說不通啊,自己宰了張四,得罪了趙塗和玄陽觀,就相當於得罪了那位位高權重的左相,此刻除了硬著頭皮扛下去,哪還有往後退的道理,再者說自己這樣一個小人物,即便是卷入那些大人物之間的鬥法,也是最為無關緊要的那個,從自己的視角來看,唯一不爽的是這些事經曆下來,自己被動的站隊在公主一邊了,加上之前去長樂坊和徐季的接觸,看來自己和張四那一戰成了那位麗珠公主染指長安江湖事物的馬前卒了。


    趙塗為左仆射在江湖上培養了一個張四,難道褚大人想將自己為公主培養成這一方類似於張四一樣的殺伐兵器?想到這裏趙幼安頓覺不寒而栗,他對那位害的婉兒墜江至今屍骨無尋的公主可生不起一絲一毫的好感來。


    看著趙幼安陷入沉思,李洞林良久後才開口道:“我找你來,倒不是為了你之前所經曆的事,再者說了,我一個戴罪之身哪有心思插手公主殿下和左仆射在朝堂和江湖的鬥法,此事也隻是隨口一說,幼安小友不必放在心上。”


    趙幼安抬頭看著對麵坐姿規矩的李洞林詫異道:“那先生找我是為何事?”


    李洞林神情一肅後凝望著趙幼安問道:“之前我觀你麵相,分明是被人拘了一魂一魄,換句話說,就是將死之時被人續命,灌入魂魄時少入了一魂一魄,可今日再見看你氣息穩定靈識皆在,不僅如此,而且身負世間少有的獨特氣運,所為想問問你這當事人是何緣由。”


    趙幼安聽的即心驚又茫然,猛然間倒是想起之前遇到的一位老道長也說過同樣的話,當時那道人還給自己留下一張符籙,想到此處他麵色難看的摸向袖中,才發現那張本來裝在袖袋中的符字早已不見,他抬頭看向李洞林硬著頭皮說道:“先生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李洞林輕輕一笑道:“是聽不懂還是不想說?”


    趙幼安眼皮一跳,他清了清嗓子後沉聲道:“聽不懂。”


    得到迴答後李洞林點點頭後語氣唏噓的說道:“入仕之前我曾拜在玄赤道人門下,家師是前朝乃至大唐最負盛名的相命師,最後一次跟著先師出遊時,在南陀山中遇到一人,此人被先師譽為不死不滅,據說每當肉身寂滅時就會輪迴轉世,在那人與先師對弈時我曾大膽的觀其麵相,此人身負天狼氣運,分明就是亂世人梟盛世王侯的人物,可這人存活的幾百年間史書中卻從無蹤跡,那日先師與他的棋局之後,兩人相約赴北方荒蠻之地兵解,先師在破去蠻族千騎後被砍去頭顱飛升而上,而那人則在兵解前一刻改了主意,留下一具軀殼後魂魄遁走,所以我這些年一直在找那人的去處。”


    趙幼安聽後默然,很久後才抬手指著自己驚訝道:‘李先生懷疑我就是那人轉世?’


    李洞林沒有說話,而是安靜的看著趙幼安,目光灼灼神情威嚴。


    趙幼安忽然起身,他拍了拍身上塵土後燦爛一笑道:“子不語怪力亂神,李先生,你我皆是唐臣,這種鬼怪奇談可莫要多說。”說完後他一扭頭拔腿便走。


    看來這人並沒有看出自己奇幻且不與他人道也的來曆,趙幼安轉身後長噓一口氣,臉上表情瞬間變的輕鬆,這不過李洞林最後說的話,也是放在了心上,他心想自己這奇妙的經曆,莫非真於那不死不滅世世輪迴的人有關?


    幾步之後身後忽然傳來李洞林的聲音,隻聽他說道:“先師曾說過,天象所示‘熒惑守心’之時,若是那人又恰好轉世,他便是移禍的唯一選擇,如今帝國強盛天下太平,卻逢天生異象大禍將至,我料想此人怕是會現世而出。”


    趙幼安聞言停步,他扭頭看著李洞林促狹一笑道:“我聽說李先生是因為府上藏有甲胄被婦人告發,若是家事都處理不清楚,國事和天下事恐怕也料理不清吧。”


    趙幼安這臨走時的嘲諷,聽的李洞林啞然失笑。


    迴到居住的矮房是,翟秀正蹲在台階上逗弄著狸貓墨韻,隔著老遠他就聽到趙幼安罵罵咧咧的快步走來,等趙幼安行至麵前是這糙漢摸著墨韻的頭顱笑道:“誰惹你的,火氣這麽大?”


    趙幼安被李洞林雲山霧繞的一番話弄得心情煩躁,他從翟秀手裏一把抱起墨韻後嘟囔道:“還能是誰,竹林裏褚大人的那位客人唄,這人妖言惑眾著實可惡。”


    翟秀一看趙幼安被氣得不輕,他撓撓頭後說道:“他估摸著也沒幾天了,我聽說朝堂上左相又諫言徹查這位刺史大人,看來三司會審定案的日子不遠了。”


    趙幼安聞言想起剛才那儒雅的中年人停步後好奇道:“他是公主殿下的人?”


    這時不遠處躺椅上的李主簿輕聲道:“這位大人可是公主一手提拔的,左相的人說什麽私藏甲胄企圖謀逆,分明就是誣陷,這樣一個沒有兵權的刺史,怎麽會謀逆?”


    “活該。”


    趙幼安丟下兩字後頭也不迴的進了屋子,留下台階上的李主簿和翟秀麵麵相覷,看來這位大人把這小子氣得不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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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外東南北的太乙山中,一襲白衣的商妙常沿著蜿蜒山道緩緩登山,此處茂林鬱鬱溪澗潺潺,一眼望去林海蒼蒼看不到邊際,唯有頭頂白雲悠然飛鳥成排,赤腳而行卻不沾塵埃的她看起來像是世間獨一的一抹白色,遠看之下遺世而獨立,宛如人間謫仙一般。


    在商妙常身後百米處,在繡春樓刺殺四皇子的黑水刺客餘興和一個頭戴鬥笠麵遮黑巾的漢子並肩而行,兩人之後跟著趙幼安熟悉的漢子向天行。


    某一個瞬間商妙常迴眸望去,她並不是再看腳下三人,而是目光掃向不遠處那座雄城。


    與此同時,欽天監內新任的監正帶著四個年輕人登上長安最高樓觀星台,這四人正是武侯司的鹿柴,白桃,南溪和慕容羨魚,觀星台一百零八層台階上那十八位神秘的紅袍監候不見蹤影,等上了高樓,白桃擦拭著額頭滲出的汗珠歎道:“真高啊。”


    聞言監正張柏舟笑道:“沉沉夜幕降臨之時,此樓之上若有謫仙,便可妙手摘星辰。”說話間這道人看向了東南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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