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長樂坊如往日那般人聲鼎沸牌骰叮咚,長安城多半賭徒都齊聚於此,此間賭坊內一日暴富的故事寥寥無幾,可千金盡散陷入深淵的賭徒多如牛毛,看著那些赤紅雙眼企圖絕地翻盤的賭徒各個歇斯底裏的佇立在賭桌前耗費心神唾沫橫飛,門口迎客的青袍小郎君眯眼憨笑,賭桌一立,巨鼇幫的生意自然是蒸蒸日上,管他是妻離子散還是賣兒賣女,這個深受巨鼇幫幫主徐季厚愛的小廝才無暇去問,他隻知道,好言難勸該死的鬼,長樂坊不留聚財的人。


    隨著梁讚,周邦和張四的消失,長樂坊一夜之間換了主人,寬曠的賭坊由千嬌百媚的柳漪掌管,原本張四負責追債的髒活歸了沉默寡言的十郎去做,徐季從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生成了在巨鼇幫一言九鼎的幫主,這個如狐一般狡猾的中年書生將巨鼇幫徹底換了門庭,現在的長樂坊成了鳳陽閣公主殿下的產業,當然這些變化對於賭坊內沉溺此道的賭徒來說,沒有任何變化,他們關心的,隻是牌九上的數字和腰間的銀子,隻是隻是骰子上的大小和壓於一桌的身家性命。


    別看長樂坊內嘈雜紛亂,可賭客的身份也是涇渭分明,一樓大堂內皆是尋常的江湖人士,從衣著裝束來看,當真是魚龍混雜各色人等,穿梭各桌的人中還不乏濃眉大眼的胡人,這些來長安做生意的胡商出手還比其他人要闊綽些,牌技也並不差。而在長樂坊大堂二層,則是一些身份奇貴的達官顯貴,他們多是來尋樂子的,相比於一樓賭客的錙銖必較,二樓的貴人都是些一擲千金也不會皺眉的主,有幾人甚至於能讓長樂坊大權在握的柳漪當家親自作陪,就比如今日來訪的幾人,領路的是戶部尚書的公子範儀,同來的一男一女則是洛陽王氏的小姐王秀心和公子哥王乃舊。


    二樓雅閣中焚香添香,檀木圓桌上擺著密密麻麻的大小骨牌,柳漪和三位來客各站一方,四人隨著篩盅搖動興致勃勃的推著牌九,相比也王秀心和王乃舊的一臉驚奇,帶二人來的範儀則顯得蔫了許多,很顯然他聽說了秦有容的死訊,範儀一向視那位枉死的秦花魁為紅顏知己,今日早些聽聞噩耗,自然心中有悲,隻是此事牽扯到四皇子,給他傳遞消息的人說來也諱莫如深,這位初聞後勃然一怒的貴公子冷靜後也覺得無可奈何,隻能帶著兩位父親故交之後來此一舒心中悶氣。


    二樓四人推牌擲篩之際,一輛馬車停到了長樂坊門口,從馬車上下來的是趙幼安和熹禾二人,兩人等駕車的向天行停好馬車後,一並進了長樂坊大堂,看著擠在各張大桌前高聲喧嘩的各色人,熹禾黛眉一蹙,很顯然這位姑娘不喜歡這種場景,她偷偷看了一眼身旁正在笑著掃視賭場陳設環境的趙幼安後小聲問道:“公子,我們要賭錢嗎?”


    趙幼安聞言瞟了一眼跟在二人身後麵無表情的向天行後笑道:“玩玩也無妨,畢竟小賭怡情麽。”


    向天行聽到這句話後冷哼一聲,倒也沒說什麽,跟著趙幼安兩人一頭紮進了堂內角落一張人並不算多的賭桌。


    站在門口的青袍小郎君好奇的看了一眼陌生的三人,眼神也僅是多在麵容秀麗的熹禾身上停留了片刻,就笑意盈盈的重新看向門口,在他看來,這進了賭坊後略顯生澀的三人無異於待宰的肥羊一般,也無其他特別。


    這張賭桌上的玩法是最為簡單的搖骰壓大小,比起其他桌推牌九,輸贏要快上許多,桌上兩條竹竿相互隔開,同時也界定了大小之分,隨著擲骰人拿起骰盅,圍坐一圈的人紛紛下注,趙幼安從袖中摸出一塊碎銀丟在壓小的那一方,然後看著眾人在桌上竹竿隔開的大小兩界各丟入的些許銀兩微微一笑,搖骰人輕喝一句買定離手後挑臂搖動骰盅,隨著骨盅裏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見此一幕的熹禾緊張兮兮的看著在空中晃動的骰盅,不由抓住了趙幼安的衣袖一角。


    砰的一聲悶響後,擲骰人麵色冷峻的掀開砸在桌上的骰盅蓋子,三顆骰子顯示的數是四四五,擲骰人看著壓小的人麵無表情的說道:“大。”


    “可惜。”


    因為壓小白白丟了一塊碎銀的趙幼安輕聲笑道,他看著擲骰人拿起一根竹竿將壓小的銀子撥開,留下長樂坊的抽成後示意那些壓大的人去拿,按照比例賺了最多的一位中年漢子喜笑顏開的數著贏下的賭資,臨了還挑釁的看了攜美前來的趙幼安一眼。


    見趙幼安輸了銀子,熹禾秀眉一挑俏臉一沉,她剛想說話,就見趙幼安從袖中又摸出一錠銀子,朝著壓大的那一方拋去。


    這一輪桌前來了兩個金發碧眼胡渣濃密的胡人,其中一個胡人丟下一錠銀子壓小,看著這兩人出手闊綽,其他人也紛紛下注,壓大壓小的皆有。


    擲骰人搖盅時,趙幼安不經意間抬頭看了堂內二樓一眼,恰巧看到正在透過敞開的軒窗向下眺望的柳漪,兩人對視一眼,媚眼如絲的柳漪微微眯眼,很顯然她認出了手刃張四的趙幼安,她嘴角勾出一絲笑意,然後扭頭雅間內的範儀三人說道:“三位,這輪結束後奴家出去一趟,我會另找一人陪三位推牌。”


    柳漪牌技了得,屋內範儀三人已經輸了好幾輪,輸給一個女流之輩臉上無光的範儀和王乃舊欣然同意,倒是王秀心看著自己輸了的一堆籌碼不悅道:“柳姐姐贏了我們這麽多,突然抽身恐怕不妥吧。”


    柳漪聞言看著這個神態倨傲的富家小姐啞然失笑,她眼珠一轉後嬌媚道:“王小姐從洛陽遠道而來,長樂坊自然不會多賺你的銀子,牌桌上的輸贏有添頭才有樂子,奴家贏了多少,你們走時全部奉上,就當巨鼇幫和洛陽王家交個朋友。”


    範儀看著兩人尷尬的摸了摸鼻子,對於王秀心乖張的性子,他也是無可奈何,就聽這位跋扈的王家小姐說道:“柳姐姐誤會了,我可不是心疼輸掉的銀子,而是單純的不想輸,你輪番贏了我們三人一圈,說起來可太沒麵子了。”


    柳漪瞟了門口三人帶來粗布麻衣的白發老武夫一眼,然後不動聲色的說道:“既如此,我就多陪三位賭上幾輪,等一下再走。”


    聽到這句話王秀心才眉開眼笑道:“柳姐姐可不許故意輸哦,我們要憑本事贏迴來。”


    這個驕縱的小姐一句話弄得柳漪麵露無奈,範儀和王乃舊也是苦笑搖頭,要是尋常人家的小姐,柳漪早就拂袖而去了,可眼前這位,是洛陽最顯赫的門閥主家長女,她還真有些無計可施。


    賭坊內骰子大小可比天地,連輸了三輪的趙幼安笑容依舊,他撓撓頭後摸向袖中,才發現帶來的碎銀子已經輸光,切身體會了一把賭徒心理的他頗為無奈的看向一旁的熹禾,誰知這姑娘俏臉一沉後搖頭道:“公子不要看我,我可沒錢給你賭。”


    趙幼安訕訕一笑後視線落在向天行身上,這一副苦大仇深模樣的漢子沉聲說道:“我是有錢,可不想給你這個嗜賭的小王八蛋用。”


    “那你跟進來幹什麽?”趙幼安佯裝一怒道。


    向天行麵沉似水的說道:“橋兒姑娘囑咐我貼身保護二位,寄人籬下不敢不從。”


    趙幼安聞言大言不慚道:“謝雙橋瞧不起誰呢,我這種高手需要人保護?”


    向天行盯著趙幼安譏諷道:“高手不高手的沒看出來,可你的運氣是真的很差,很簡單的猜大小,連著賭了五把,一把都贏不了,這樣下去怕是連翡翠樓也要輸了去。”


    趙幼安聞言剛要反駁,忽然身後有人朗聲笑道:“輸贏自有定數,懂得及時止損就好,要是久輸不贏,那就抽身離開。”


    聽到熟悉的聲音,趙幼安猛地轉頭,等看到說話之人後驚喜的笑道:“徐大哥。”


    來人正是巨鼇幫的幫主徐季,他的出現在大堂內掀起一陣騷動,徐季望著趙幼安笑道:“趙兄弟,這次來長樂坊,不是單單為了賭錢來的吧。”


    趙幼安笑容燦爛的說道:“我正是來尋徐大哥的。”


    徐季點點頭後抬臂道:“請趙兄弟到後堂說話。”


    原本站在賭桌前的擲骰人和門口那位青袍小郎君眼看自家幫主對一個貌不驚人的少年郎如此禮遇,皆是露出吃驚的神色,如今徹底執掌巨鼇幫的徐季很少會露麵,就連長樂坊來了達官顯貴從不出麵,可為了這樣一個運氣極差的小子親自來到前堂真是破天荒,但然這兩人要是知道趙幼安是手刃巨鼇幫第一高手張四的人,指不定會露出什麽樣詫異的神情。


    正巧柳漪從二樓下來,她看到趙幼安後狐媚一笑,等到了後堂幾人來到徐季的書房,柳漪端來一壺新茶春露,向天行並未進屋,而是雙手抱拳站在門口,隨著幾人前來,院中出現了十郎的身影,他神情木訥的看了腰間別著一柄闊斧的向天行一眼,然後站在一棵槐樹下閉眼凝神。


    熹禾知道麵前儒雅的中年人是長安第一大幫幫主徐季後惴惴不安,倒是徐季看了她後扭頭對趙幼安說道:“趙兄弟好福氣,先前是那位武侯司的冷美人伴於身側,如今又是這位美貌的小姑娘,當真是豔福不淺。”


    此時是趙幼安殺了張四後第一次見徐季,他本想說些什麽,可聽到徐季打趣,有些尷尬的一笑道:“徐大哥莫要說笑了。”


    徐季聞言正色道:“我是萬萬也想不到,長安城內劍術三甲之一的張四會死在趙兄弟手裏,還賠上了我巨鼇幫的幾十個重金培養的死士,趙兄弟的刀,果真是鋒利無匹。”


    趙幼安望著徐季輕聲道:“拔刀是為了活命,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想站在巨鼇幫的對麵。”


    徐季笑笑後說道:“趙兄弟不必和我心生芥蒂,張四是張四,我是我,他死後你和巨鼇幫的恩怨一筆勾銷,這事我能做主。”


    趙幼安聞言啞然,沉思片刻後才問道:“徐大哥,張四雖然死了,可指使他的趙塗還活著,我是想問,倘若那位趙大人再找我的麻煩,巨鼇幫是否還在我的對麵?”


    徐季沒有迴答這句話,他抱拳朝北施了一禮後說道:“巨鼇幫現在聽命於鳳陽閣公主殿下。”


    趙幼安恍然道:“這事和我殺張四有無幹係?”


    徐季雲山霧繞的說道:“長安城中暗潮湧動,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就可以掀起滔天的大潮,就好比巨鼇幫從左相手中落入公主手中,其中緣由極為複雜,你我無需琢磨。”


    趙幼安想了想後感歎道:“既然徐大哥的巨鼇幫無意再找我麻煩,那我可真是謝天謝地了。”


    徐季一聽笑道:“你小子賭運這麽差,巨鼇幫怎麽會找你麻煩,這長樂坊歡迎你來還差不多。”


    趙幼安看著故作一本正經的徐季和抿嘴偷笑的柳漪板著臉咬牙切齒道:我剛在賭桌上輸的,今天可要在這裏吃迴來,徐大哥,多日不見,好酒好菜趕緊招唿上呐。”


    徐季看著一瞬間少年心性展露無遺的趙幼安朗聲笑道:“沒問題。”


    與此同時,在長樂坊消遣一番的範儀三人下了二樓雅間,這三位和趙幼安不對付的家夥在柳漪的授意下從長樂坊小賺一筆,樂滋滋的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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