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法堂內,大理寺卿褚時鈞正襟危坐,腰間佩一長一短兩柄刀的程嶽站在左側,右側有一小案,執筆的大理寺書記官正在低頭研磨。


    麵沉似水的金吾衛中郎將曹猛坐在左側寬椅上,身後跟著兩名身披銀甲魁偉隨從,軍武之人都帶著一股肅殺之氣,倒是和這正法堂內皆為黑色的桌椅裝飾相得益彰,曹猛兩臂都纏著白色紗布,一身素衣並未披甲胄。


    這位在寶船上和那刀客拚死搏殺的驍將此刻心中繚亂如麻,並不似表麵這般不動如山,他是當日唯一和那刺客交過手活著離開寶船的人,又是長安統領金吾衛的中郎將,肩上重擔可想而知,另外,皇帝關於公主遇刺一事那道聖旨中,最後一句是限七日內破獲此案,緝拿兇手及其背後之人。


    與人以命搏殺,他曹猛從不畏懼,可饒是這個大老粗也知道,公主與左仆射之間的朝堂之爭如火如荼,這刀客背後之人,任由誰去想,也是隱隱指向那位如今位極人臣門生遍布的狀元郎。


    加上自己手下的隋木郎最後那一下釜底抽薪,讓他的護駕之功徹底變的看起來不那麽重要了。


    曹猛對麵三張椅子,坐著三位武侯司的武官,中間那張椅子上坐著藏青玄袍腰佩銀白魚符的鹿柴,少年武官眉目清秀氣息浩然,鹿柴左邊坐的黑衣黑巾麵色桀驁的年輕武官,叫做諸葛南溪,這諸葛南溪家中是淮南名門望族,從小就被送到梵音宗習武修身,後來和鹿柴一起下山進了武侯司,他的性子急烈,因此坐鎮武侯司的三皇子李臨淵還為他篆了一塊刻有三思二字的腰牌,時刻提心遇事製怒,三思而行。


    鹿柴右手的紅衣少女程嶽見過,之前來大理寺找過一名叫趙幼安的獄史,這少女此時坐姿端正麵色婉約,全無當日初見時爛漫靈動之氣,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


    程嶽看著武侯司派來三位比自己年紀隻小不大的武官,心想如此大事,卻讓三個乳臭未幹的娃娃來,心中甚是不悅,他眼神犀利的直掃三人,恰好對上南溪那雙同樣尖銳的眼睛,兩人瞬間一番眼神交戰,誰也不肯率先作罷。


    對身旁程嶽眼神廝殺毫不在意的褚時鈞輕輕嗓子後率先開口,他手中按著一冊長卷,卷中詳細記述了武侯司武官鹿柴和白桃在東市一間客棧捕殺一行駝商的經過,他緩緩收起卷案後說道:“關於刺客身份,這樣看來就很清晰了,假借皮貨駝商身份混入長安,之後襲擊了武侯司武官慕容姑娘,殺了巨鼇幫賬房先生朱九中,加上和巨鼇幫幫主魏近的死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又從武侯司武官手裏逃脫。”


    褚時鈞說著停頓一下,然後端起桌上一杯濃茶抿了一口,他本來體寬,動作頗為緩慢,飲茶時堂內悄然無聲,隻有他吸溜茶水的聲響,等放下茶杯抬眼看去,堂中幾人皆是注視著他,褚時鈞嘿嘿一笑,擺擺手說道:“早上多吃了幾個糕點,這一陣端坐在此頓覺噎得慌,諸位見諒。”


    看著如此隨性的大理寺卿,白桃偷偷翻了個白眼。


    鹿柴看著褚時鈞,轉而看向對麵的曹猛開口道:“我和中郎將在來的路上交流過,我確信我們遇到的是同一個刀客。”


    曹猛應聲點了點頭,那刀客刀法詭異獨特,放眼江湖中,也是極其少見。


    褚時鈞一拍大腿,他環顧鹿曹二人,拋出自己的第一個疑問:“這刀客行蹤在刺殺公主之前就已泄露,還在長安接連行兇,按理來說很難再對公主展開刺殺,為何他還是能在上巳節堂而皇之的順利出手?”


    曹猛聞言老臉一黑,他沉聲說道:“公主遊江隻有幾個貼身護衛的金吾衛知曉,千防萬防家賊難坊,誰能想到金吾衛參將隋木郎竟和刺客勾連,泄露了公主行蹤。”


    鹿柴也忙說道:“那日客棧捕殺不成,刀客遁走後,雖是全城搜捕,但這刺客隱匿功夫了得,沒被尋到一點蹤跡。”


    褚時鈞聽兩人說完看向曹猛道:“刀客又逃,那內應隋木郎是死是活,現在何處?”


    曹猛表情一滯後說道:“隋木郎當日就身死船上,所以他與那刀客如何相識,何人引薦,何人指使這條線索就徹底斷了。若是他還活著,我們也不必坐在此處,光是我的手段,就足夠讓他開口,真相也早就明了。”


    “隋木郎被中郎將手刃?”褚時鈞好奇道。


    曹猛老臉一沉,前日船上之事他未曾對他人說過,見褚時鈞開口問,他麵色難堪的說道:“當日寶船被燒將沉之時,我被刀客糾纏無法脫身,隋木郎已貼近公主意欲不軌,是一大理寺任獄史的少年,用一截木枝結果了隋木郎,使得公主全身而退。”


    說完之後曹猛知道自己護駕公主的功勞,是徹底蕩然無存了。


    此話一出,堂內眾人表情各異,卻十分精彩。


    大理寺獄史?少年?一截木枝?


    褚時鈞愣在當場,半晌後在緩過神來,他看著一旁的程嶽不可置信道:“中郎將說的是咱大理寺的哪位啊?”


    程嶽也是一臉懵,他看向一側的王主簿,王主薄搖搖頭表示不知。


    曹猛在正法堂大理寺幾人吃驚的神情中緩緩說道:“我此次來,一方麵是為了公主遇刺的案子,另一方麵,也是奉公主命,確定那位少年身份,弄清楚他現在是死是活。”說到這裏曹猛一頓,他神色有些黯然道:“當日我隻能顧全公主,親眼看著他墜入江中。”


    褚時鈞聞言看向王主薄說道:“快去,查清楚咱這裏誰前日去遊江了,是生是死啊。”


    王主薄剛要動身,就聽堂下傳來弱弱的一聲。


    “大人。”


    “老李?”褚時鈞眼神鎖定說話之人,正是站在最末席的李主薄。


    “你有話說啊。”褚時鈞問道。


    李主薄慢騰騰的站了出來,他小聲說道:“下人下屬趙幼安前日去過寶船,聽另一下屬翟秀說,趙幼安差點死在沉船時,好不容易才撿迴一條命來。”


    “誰?大點聲。”褚時鈞大聲喝道。


    李主薄看著滿堂武官金吾衛,緊張的聲音小如蚊蠅,被褚時鈞一聲大喝,嚇得一哆嗦,然後扯著嗓子喊道:“趙幼安,此時正在陰牢中當差。”


    “快快去請。”褚時鈞看了一眼曹猛,急忙擺手打發道。


    鹿柴注意到聽見這個名字後,白桃先是一臉錯愕的身體一晃,然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白桃姑娘展顏一笑,笑顏如海棠一般在這肅目暗沉的正法堂上綻開。


    在李主薄去請趙幼安的同時,南溪起身出堂,從門外拽進來一個手腳皆綁著鐐銬的高大少年,這少年嘴唇幹裂蓬頭垢麵,身上可清晰看見條條赤紅的鞭痕。


    見眾人不解,鹿柴說道:“這人是那次客棧捕殺刀客時,擒到的兩個刀客同行之一,其中一人涉及兵部密文,人被兵部接走,這人被扣在大理寺審問過幾次,可他一字都未吐露。”


    被綁的少年一身疲氣,可眼神依舊淩厲如梟,透著一股讓人生畏的狠勁。


    “用刑否?”褚時鈞抬了抬眼皮後說道。


    “用過。”拽著鐵鏈的南溪朗聲道,他瞪了這少年一眼後說道:“除了問出這賊子叫石俠外,其他的一概問不出。”


    “這個好辦。”褚時鈞一旁的程嶽搓搓手說道:“交給褚大人來審可好?”


    褚時鈞似笑非笑的白了一旁的程嶽一眼。


    “當然,帶他來大理寺,就是這個目的。”鹿柴笑著說道。


    褚時鈞是從刑部的一名小吏用了二十年時間爬到大理寺卿的位置,憑的不就是一些審犯人的小手段嗎。


    大唐第一酷吏,正在眼前。


    鹿柴笑容溫潤的對著褚時鈞鞠了一躬,然後慢條斯理的說道:“公主遇刺一案,這人或許是個突破口,至於如何突破,就看褚大人的小手段了。”


    “哪裏哪裏,本官盡力,盡力。”褚時鈞笑著應道。


    沙場出身的曹猛對這客套噗之一鼻,他看向那錚錚鐵骨的少年,雖不同情,但心中也泛起一絲不痛快來。


    南溪拽著石俠出門時,李主薄正好帶著趙幼安進來,石俠冷冷的看了趙幼安一眼,趙幼安亦是。


    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年,此刻命運大相徑庭。


    “果然是你小子。”曹猛見趙幼安進來,兩人一照麵,他急忙起身上前,一把摟住趙幼安。


    被曹猛寬厚的胸懷的一撞,趙幼安腹部刀口猛的一疼,他嘴角扯了扯後環視堂內眾人,最後視線落在了那抹紅色之上。


    白桃姑娘俏皮的眨了眨眼。


    “公主之事,不要提及。”曹猛趁摟住趙幼安的瞬間,在他耳邊小聲嘀咕道。


    趙幼安自然知道曹猛說的是李玉瑤情急之下推他擋刀的事情。


    趙幼安眼神瞬間清冷,這一微小變化,沒逃得過白桃的眼睛,小姑娘看著趙幼安的神色變化微微蹙眉。


    “來來來,讓我看看是大理寺那位少年,手刃刺客護衛公主的。”褚時鈞朗聲笑著上前,仔細打量著趙幼安。


    趙幼安一跛一跛的上前,對著褚時鈞作揖道:“褚大人。”


    “免禮免禮。”褚時鈞扶住趙幼安兩臂,視線卻停留在曹猛身上,隻聽他神情自然的玩笑道:“能於狂瀾中救下我大唐公主,是大理寺的幸事,亦是大唐的幸事。”


    趙幼安默然無語。


    隻聽褚時鈞第二句話傳到耳邊。


    “今日正法堂的人走出去,你可就要名動長安了,不光公主知道你是誰,長安的很多人也都會知道你是誰。”


    趙幼安抬頭望向褚時鈞,他笑嗬嗬的扭頭對身後的程嶽說道:“待會審那犯人,你帶幼安隨我同去。”


    程嶽不解,趙幼安也不解,但兩人還是應下。


    趙幼安這一插曲過後,正法堂內幾人定下方案。


    褚時鈞想法撬開石俠的口。


    曹猛帶著金吾衛繼續搜捕那名刀客。


    武侯司去調查那艘撞寶船的火舟和隋木郎的家眷親屬。


    幾人走時曹猛看著趙幼安欲言又止。


    白桃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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