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這麽俊美的皮囊,卻是敵非友,不過同那些墜入魔道的精怪一般,都指望著將我捉去煉丹好增加修為。


    修行是樁苦差事,飛升之途千險萬劫,天雷地火一樣也少不了。渡得過的,從此更上層樓,渡不過麽,就此灰飛煙滅。所有修行者都心懷宏大願景,要擺脫肉體的束縛遠離天敵威脅,要逃脫上天殘酷任性的擺布,要超越法術深不可測的極限,看見更多神秘罕有的風景,淩駕於眾生之上。於是他們漸漸無法遏製那樣的念頭——隻要奪取弱者的修行甚至生命,就能迅速使自己變得更強大。


    至於何以演變到如此地步,也有一段緣故。《八荒誌》裏曾有一章,記的是千多年前,魔君重樓造反,因不服族眾被驅逐到暗無天日滴水成冰的極北之地,隻能在漆黑裏忍受荒寒折磨,於是祭出窮盡修為打造的法器,將日月星辰都拴在天穹之極北,東、西、南三海頓時陷入永夜昏冥。


    此大逆之舉惹得東皇太乙震怒,四海龍君之首敖臨淵遂請命平定叛亂,率山精水怪百萬眾攻打北荒付虞山。那一仗打得可謂慘烈絕倫,顛山倒海日月無光。據說龍君性子桀驁,又不巧和魔君擔著些不足為外人道的仇怨,是以那場名為替天行道的降魔鏖戰,也下了不少公報私仇的功夫,造成極其嚴重的後果。後果之一便是不周山倒,天地通途被焚毀,飛升之路斷絕。從此無論凡人還是靈獸精怪,修仙更難了不知多少倍。


    可惜我那課書乃是本殘篇,俗稱刪節版,這一篇章早被細心的哥哥撕得零落不全。於是那個金戈鐵馬的遙遠年代究竟發生了什麽,龍君和魔君間又曾有過何等毀天滅地的滔天血債,箇中曲折統統不得而知。


    話說迴來,既然天地通途已毀,取易舍難也是人之常情。當恃強淩弱的殺戮成為與天劫抗衡最有效的捷徑,沒誰願意再去費時費力鑽研經籍刻苦修煉。一念貪婪偏離了正途,逆天而行吞食同道,最終迴頭無岸,墮落到萬劫不復的境地。盜取元丹煉魂吞食這種手段過於陰狠毒辣,已是魔門做法,修習者天地不容,一旦露麵,皆被群起而誅之。哪怕僥倖逃脫得活,也將遭到驅逐,流放到八荒外的極北苦寒之地。難道麵前這莫名其妙從天而降的公子哥兒,竟是來自極北蒼溟城的妖魔?


    公子哥兒搖著摺扇步步靠近,仍在用那把清冽如冷泉的聲線,說著四六不著的混話。虎精這才琢磨過來,白衣祖宗非是同它商量如何分一杯羹,而是打算直接獨占我這塊砧板上的肉,要來個虎口奪食。


    他啪一聲合攏摺扇,朝虎精一指:“白狐留下。你,要麽滾,要麽打。”


    強搶豪奪也那麽理直氣壯,我幾乎忍不住同情虎精,看來先下手也未必為強,除了運氣,還需比比誰更無恥囂張。虎精被徹底激怒,二話不說後腿微屈,擺出攻擊的姿勢。妖風詭勁颯颯,氣力無比強勁,直壓得萬草低伏。


    青年身形一晃,向旁躍出丈許,恰到好處避開了虎精勢如雷霆的一撲。交手數輪,看似懶散閑適,實則遊刃有餘。那身白裳鋪展開來,衣襟層疊如流雲,腰間佩玉被風吹得叮咚作響。起伏間光華綻放,廣袖攜起三分明月落。


    我躲在樹後抱著尾巴唏噓,跳舞跳得像打架的常有,打架打得像跳舞的難得。這莫辨的小哥,委實是個人才。感嘆完了,才想起正事還沒辦,熱鬧哪裏都可以看,眼下當務之急是趁他倆打得難捨難分之際,趕緊神不知鬼不覺開溜。


    剛躡手躡腳挪出數步,一陣異香攜風撲來,麵前堪堪立起一片被懷其葉花擋出的結界,明滅閃爍,似一麵星辰築成的花牆。美則美矣,憑我的本事卻無論如何沖不破,出不去,奈何倒黴催。青年與虎精周旋得密不透風,還不忘偏過頭往這邊掃過一瞥眼風,調侃的神色仿佛在說,想趁亂逃跑,窗都沒有。


    這下倒好,不想看的熱鬧也得老老實實蹲著看完。


    不過這場惡鬥堪稱相當精彩,我看得越發入神,暗中腹誹那白衣祖宗,真乃蠢妖怪,光顧著耍帥,用人身和那麽龐大的虎精赤手空拳相搏,無異於蚍蜉撼樹,再厲害也討不了便宜去。


    似乎聽到那幾聲微不可聞的嘀咕,下一瞬白裳人影已消失在一團金芒中,緊隨而來的是場傾盆大雨。


    稠密的雨水冰涼,很快將渾身皮毛淋得濕透。茫然被禁足在花海間,就像一頭紮進無邊無際的雲絮,失去方向,也沒有明暗,眼前隻氤氳著大片深深淺淺的白。我不確定自己遇到什麽情況,使勁揉了揉眼睛,直到穿過雨幕看清天幕中盤旋的巨大陰影。


    他的真身。頭角崢嶸,額間一顆如意頂珠,青金深邃寶光燦燦,髯鬣隨風千迴百轉,色白如玉的鱗甲邊緣泛著淺金,抖動時摩擦出沙沙脆響,似金箔相撞。那身形蜿蜒在黑壓壓的雲層間輾轉,出入攜風伴雨,光如日月,其聲如雷。


    上天往我的腦袋裏塞了一個念頭,我立刻知道自己遇見了什麽——億萬生靈中獨一無二的存在。蛇永遠隻能在地上匍匐爬行,唯有飛龍才能在天。


    這麵如冠玉的白衣青年,竟是隻龍妖。古書雲:龍者,天地至靈,能幽能明,能隱能顯,春風時登天,秋風時潛淵,又能行雲致雨,騰踔太空。


    不是說龍可隨意變化能粗能細麽,可他個頭未免太大了。華麗的尾鰭扇麵般迤邐展開,隨萬裏雲波擺盪如綢,波瀾壯闊似錦。雖在摩雲池遠遠見過千葵的真身,同這條比起來還是不可同日而語,看一眼都禁不住心驚膽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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