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殷到的時候,李彧並不在小區門口。打開手機準備打個電話才看到李彧的簡訊。


    程殷朝對麵的麵館走過去,這才發現裏麵鬧哄哄的。


    湊過去瞄了一眼,就發現李彧此刻有些無措地站在那兒,臉頰發紅,一隻手臂垂下去抓著一根書包帶。


    麵攤的女老闆聲音尖利,嗓門兒奇大,程殷隔得挺遠都覺得被她吼得心煩意亂。


    “你有病!吃了我的麵還要亂說話,你是不是想騙錢?”,大媽雙手叉著腰,橫眉豎目,長得五大三粗的,氣勢洶洶地衝著李彧吼。


    程殷打量了一下這個大媽,眉毛就不能說有,明顯地用0.5毫米黑色墨跡簽字筆重重塗了兩道出來,手法還並不熟練,線條歪歪扭扭的,十分粗糙。整張臉如同一張高考試卷,腹中毫無墨水的學生絞盡腦汁寫了些答案上去,結果全錯。真是應了錢鍾書先生那句:對於醜人,細看是一種殘忍。


    李彧皺著眉,聲音卻還是很溫和,“阿姨,裏麵真有一團頭髮,我沒有故意要訛您。”他指了指已經被摔到地上的麵。


    大媽狠狠地扯了把自己的頭髮,激動地吼:“你自己看!老娘發質好得很!怎麽可能掉那麽一堆頭髮,你小娃娃說話有沒得良心!”


    大媽的神情莫名其妙有些癲狂,李彧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程殷看到他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無奈地說:“阿姨,我真沒騙人。我也不想訛錢。”他從錢包裏掏出十塊錢放在桌上,“麵錢付給你。”


    李彧剛轉身要走,卻又被大媽拽住了手臂。大媽兇巴巴地說:“沒有頭髮。”她眼睛睜得老大,似乎要噴出火來。


    程殷看得有些憋火,心想這大媽事兒真多,自己麵裏掉了頭髮,還這麽不依不饒。不就是怕周圍的人以後都不到她那兒吃麵了嗎,非得拉著人學生澄清。


    李彧也挺較真,清清楚楚又說了一遍:“真有一團頭髮。”他眼睛黑白分明,看上去也沒生氣,還帶著點勸告的口氣繼續說:“你以後注意衛生問題,帶上帽子就行了,用不著在這兒跟我較勁。我也沒必要去宣揚什麽。”


    大媽卻挺奇怪,拽著他的手臂就不撒手,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嘴裏一直重複著:“我不掉頭髮。”


    程殷挺奇怪,現在脫髮問題真這麽嚴重了?大媽也受不了這刺激,硬讓人家承認她不掉?


    想了想有點搞笑,程殷捂住了嘴。


    李彧也挺無奈的。所有人都盯著他,他感覺腦子都要燒起來了,尷尬。


    李彧正發愁要怎麽辦,程殷這時候沒打算繼續看熱鬧了,直接走了進來。


    程殷扯出李彧被拽著的手,又立馬放下自己的書包開始掏東西。


    大媽盯著他,“你幹嘛?還當個幫手哦?”


    程殷出聲了:“這個,”他拿起一個小瓶子在大媽眼前晃一晃,接著咚地一聲放到了桌上,“是生髮液。”他又拿起另一個瓶子,“這個是營養烏髮液。”


    接下來程殷掏了好幾瓶出來,全都堆到桌上,對著大媽一攤手,“這都是生髮液和烏髮液,您慢慢用,脫髮無憂!不用謝。”


    說完程殷拉著李彧就往外走。


    不過剛走出幾步,就聽到後續了。


    隔壁賣煎餅的大叔看不下去了,把煎餅的鍋子關了火,探出頭來吼了聲:“楊嬌華!你心裏不痛快就別出來做生意!頭髮掉到鍋裏了你不給人家道歉,吼人家幹嘛?人家還要去上學,你以為哪個都像你那傻瓜兒子初中都考不起?”


    楊大媽剛才還目瞪口呆地看著程殷走遠,這時候一下子怒了,從攤位上操起擀麵杖就往旁邊走去,她長得粗壯結實,揮舞著擀麵杖的樣子看上去挺唬人。


    大叔倒也沒犯怵,“你幹嘛?你還想打人?”他笑起來,帶著嘲弄,“你個兇婆娘,就是因為你成天兇巴巴的,不像個女人,你男人才跟到野女人跑了!”


    楊大媽愣了愣,杵在那裏,直直地盯著大叔。她嘴唇一直顫抖著,剛才的氣勢一下子沒了,“我男人,才沒跑。他明天……再過兩天就迴來了。”


    大叔此時活像個打了勝仗的將軍,周遭人群顯露出的對八卦的好奇心,被他視為榮光。


    “你男人再過兩天沒迴來怎麽辦?”


    楊大媽瞪著他,眼睛通紅。恥辱和悲傷齊齊被揭開來,大媽努了努嘴,勉強開了口,“他要迴來的。你知道個屁。”


    大叔冷笑一聲,毫不掩飾地、憐憫地看著楊大媽,“你說看看你傻不傻。他天天在外頭打牌,你大清早來開店賣麵,他有沒有關心過你?你看你自己的手,冬天的裂口都沒好,天天還泡在冷水頭,他好久來幫過你?”


    程殷說不出什麽感受。這種家庭關係的分崩離析造成的痛苦很尖銳,聽著也刺耳。然而遍地都是。


    他皺緊眉頭,拉住李彧的書包往前勾了勾,“走吧,要上課了。”


    李彧定定地站在原地,沒動。


    程殷看著他,又從書包裏掏了幾瓶生髮液出來,放在手裏問李彧:“要不你再去給大媽送幾瓶?”


    李彧看了他半天,才推了推他的手把東西放迴書包裏,“走吧。”


    兩個人沉默著走了半天,程殷側過頭看了李彧一眼,李彧抿著唇臉上沒什麽表情。


    低著頭又走了一會兒,快到學校了李彧才輕聲說:“我特別討厭一個人去飯店吃飯。”


    程殷放慢了腳步,抓住李彧的書包帶“嗯”了一聲。


    李彧接著說:“不光是因為一個人會覺得孤獨。飯店、菜市場這種地方,很容易見到這些事情。人們總是說眾生百態,我寫文章也需要這些素材,但是我其實很抗拒這些。”


    程殷沒說話,隻抓著他的書包帶輕輕晃了晃,示意自己在認真聽。


    “我覺得很害怕,也很厭惡。很多骯髒不堪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這些家庭問題全是人們司空見慣並且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可憎者,人情冷暖;可厭者,世態炎涼。”李彧垂下了頭。


    “我其實覺得自己挺玻璃心的。但是很多時候,聽到一些事情,我覺得噁心。”李彧皺著眉,“雖然不關我的事,但是我會很容易覺得難受覺得不舒服。”


    程殷扯扯他的書包帶,“我知道。你不是玻璃心,你隻是能夠對別人所遭遇的感同身受。”


    李彧輕輕搖搖頭,“我很懦弱的。我很怕這些事情會在我的生活中發生,我看到很多新聞同情憤慨的同時,竟然會覺得慶幸不是發生在我自己身上。”李彧的神情很痛苦,“我覺得我虛偽。所以我更不願意去這些人群混雜的地方了。”


    程殷沒想到李彧會這麽想,有些吃驚,你們搞文學的心思都太細膩了,他勸道:“李彧,沒關係的,你把自己想的太複雜了。你沒有虛偽,那都是人之常情。”


    “可是,”李彧悲哀地說,“骯髒得令人作嘔的事情到處都是,我怎麽都避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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