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初冬以為亂羽會馬不停蹄地趕迴懷柟鋪去尋他的仙子,卻不料這人竟沒來由地開始起早,每日就待在客棧的後院裏與他那柄名為“斬浪”的長劍幹瞪眼。


    偶爾甚至傳來幾句自語一樣的話。


    範初冬隻覺得這人怕不是癡傻了,無奈搖了搖頭不理他,仍舊早出晚歸地去查洛城的舊案。


    亂羽見他不屑的樣子,本想告知懷柟鋪祁藥師的允諾,轉念卻覺得晚幾日再說也無妨。


    洛微雲等了那真相這麽些年,也不差在這幾日。


    於是他盤腿坐在四壁皆圍上草木的小院中,麵對斬浪理著思緒。


    “你說——”


    “我該不會也不屬於人間吧?”


    亂羽將印象中洛笙所言一切沒有頭緒的話都迴想一遍。


    “夢中景……前世緣……”


    “該不會……那是我的前世?”


    長劍斬浪隻浮於空中,周身彌漫縈繞著的墨色霧氣久久不散。


    “可……若是我不屬於人間,若是我並非凡人……”


    “即便這輩子折了進去,不還有轉世輪迴嗎?她又是為何要將我撇開?”


    亂羽說著仔細觀察了斬浪周身的光亮,發覺那光亮竟如何也不會明或暗一分。


    “這會兒跟我裝不懂了……”


    他撇撇嘴:“那日在刹幽林裏你倒活躍。”


    亂羽想不通這個問題,心下一想,覺得眼下迴懷柟鋪也於事無補,倒不如留在洛城探一探更多關於登雲梯的傳聞。


    他變了隻金色的幻蝶飛去懷柟鋪傳訊好讓仙子安心,這便收了斬浪要出門去探消息。


    幻蝶不比修士禦劍乘風而行,將口信傳到時已是幾日之後。


    九月廿一,距洛笙來到懷柟鋪已有一候有餘。


    江遲早在前兩日晚間便醒了,隻是尚需調養仍坐與塌上。


    父女兩個這兩日將十多年間對方缺席的生活說得七七八八,總算找迴一點足夠共處一室的情分。


    幻蝶停在洛笙指尖破碎,遠道而來隻為傳四字簡潔。


    “問姑娘安。”


    洛笙意外亂羽費力送來的竟是這樣簡單的問候,一時間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江遲放下手中的書卷,打趣一句:“哪家的小子?竟使星兒變了麵色?”


    雖無血緣牽連本不該這樣親昵,可江遲與年幼時的洛笙相處也有幾個月,愛屋及烏,早將她視如己出。


    既然跨過十多年也不曾覺得陌生,這樣的父女緣分也能夠續上。


    洛笙並不像尋常閨閣小姐,也不扭捏:“說來是爹爹的故人之子,祖籍南安。”


    “那便是酌希的兒子?”江遲眉間隱隱露出幾分意外之喜,“這些年隻是聽聞幾句傳言,倒不曾見過——竟與你相識。”


    洛笙垂眸。


    她不知亂羽那日的話中帶了幾分怒氣,也不知那借口“傳訊”的人為何沒有迴來。


    眼下,分隔兩地也是好事……


    江遲見她沉默,忽的想起什麽舊事:“說起來……你與他倒有個玩笑樣的婚約。”


    洛笙聞言一怔,看向他時眼也睜大了些許。


    “玩笑話而已。”江遲見她反應連忙安撫,又解釋道,“他的名聲在山下傳得快,傳聞裏也像極了他的父親——酌希尚在年少時也是一樣的意氣風發,登雲梯之會我甚至覺得他放了水才容我僥幸贏過。”


    洛笙不知還有這樣一層,隻安靜等著後文。


    “若夕——便是你母親,她當初也不過一個初涉江湖的小丫頭,登雲梯時她與我同往,我結識的朋友她也都認得。”


    江遲嘴角微揚,似乎又在腦海中捋過一遍當年情形。


    “說起來,酌希那時不滿家中相好的婚事,趕上心煩意亂,曾向你母親示好。隻是這丫頭無心情愛,一伸胳膊攬上酌希,說什麽齊兄弟風姿英武,想來日後教子有方,若是自己生個女兒定要嫁給他兒子!”


    他說著哈哈大笑起來,又怕洛笙以為他胡謅:“當年登雲梯舊人多半在場,你若是得了機會問誰一句,都會打趣說他齊酌希的兒子自未出世便有了婚約在身了。”


    洛笙低著頭輕聲一笑。


    原來,他們的緣分,開始得比她料想的還要早。


    她起身走到神女廟的門口,抬手幻出一隻靈鴿。


    “此信寄給身在洛城的齊少俠,告訴他——藥山有花月月紅,可邀少俠同賞否?”


    聽聞古有一王給愛妻寫信,信中一句“陌上花開”。


    眼下懷柟鋪的月月紅也到了開花的時節,不知齊少俠能否聽出話裏的深意。


    靈鴿傳訊要比幻蝶快些,估摸著送到洛城也不過兩三日的時間。


    但這短短的兩三日間,鏡花水月卻醞釀著一場風雨。


    晚間月朗星稀,安冰嫿踩著影子到了後山涼亭。


    後山因為一座氣派的風雨殿少有人來,眼下也不過一個深色弟子服的女修等在亭中。


    “不是告訴了你——笙姑娘和亂羽眼下去了洛城。”安冰嫿一步邁上涼亭的兩級石階,“仗著有葉少主的洛字牌,今日又喊我來作甚?”


    涼亭中,楊依依手裏把玩著一塊刻了字的小巧令牌:“師姐何故要欺瞞我?他們去的可不是什麽洛城——而是懷柟鋪。”


    “懷柟鋪?”安冰嫿眉間一蹙,“若是我沒記錯……懷柟鋪與鏡花水月可是對頭。兩家不睦多年,如何扯上聯係?”


    “自然不會無中生有。”楊依依轉手將令牌一收,一柄長劍直指眼前人,“師姐,我可是葉少主請來的客人,你身為晚霜菊的管事,瞞我可是待客不周?”


    安冰嫿錯愕她變卦這樣快,下意識想要幻出仙門的長劍,卻瞬間被打落,甚在暗中被人下了定身咒,一時動彈不得。


    她這下才探出此人修為不低,一時神色嚴肅:“你究竟是什麽人?”


    “師姐不是知曉嗎?”楊依依嘴角微揚,“我是葉少主贈了洛字牌、請來山上的客人。”


    她手中長劍並非仙門所有,通體漆黑繚繞著擾人不安全的黑氣。


    長劍一揮架上了安冰嫿的肩頭。


    安冰嫿看清那劍刃上刻有“七殺”二字,抬眼看向握劍的人:“原來楊依依的身份是假,你這人皮麵具也是假——你來鏡花水月究竟有什麽目的?”


    “師姐是將死之人,我也願讓你死個明白。”楊依依輕聲笑笑,“我來——是為攪渾這第一仙門的水。”


    “將死之人?”安冰嫿渾身一涼,但還是強裝鎮定道,“我身為鏡花水月晚霜菊管事,又是何求穀的大小姐,你要殺我,自認為能夠全身而退嗎?”


    “師姐莫要著急。我要攪的可不止鏡花水月的水,何求穀不過是往後排排,遲早也輪得到。至於全身而退——”楊依依仍是笑,“恐怕師姐還不清楚——那日白欣巧拿給笙姑娘的菊花酒裏是我做的手腳。嫁禍——我最擅長了。”


    “你這毒蛇!若是我爹知曉真相,你以為你能再瀟灑幾日!”安冰嫿因著定身咒的束縛不能動彈,一雙眼卻是狠狠地盯著麵前的人,“你當鏡花水月沒有能人嗎?即便是我死了,你的計謀也絕對不會得逞!”


    “師姐放心,嫁禍的人選我已定好,說起來還要多謝師姐——”楊依依像是想起什麽,笑得更加張揚,“師姐方才說——懷柟鋪與仙門素來不睦。若是殺你的是懷柟鋪的人,潛藏多年秘密勘破,殺人滅口,一切不就都合理了嗎?”


    安冰嫿一時間隻覺得自己如墜冰窟:“傳聞都說葉少主精明,怎麽偏就把洛字牌給了你!”


    “陪師姐浪費的口舌已經夠多了。”楊依依收了笑臉,“那就恭送師姐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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