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七臨近秋分,仙門弟子考核第四輪也接近了尾聲。


    宋靈雪雖沒什麽修為傍身,但憑著那枚洛字牌得了直接晉級的資格,隻是不願落後於人,仍然會拉著楊依依比劃比劃。


    現下想想,來山上已經這麽久了。


    自那日正殿一事,她走在路上總遇到些不認識的弟子問好。


    宋靈雪這才知道,原來鏡花水月弟子皆從山下來,也是會有這樣的風氣的。


    她一早等在厲修園,這時候楊依依還沒過來,書生也未見蹤影,她便拿著那枚洛字牌低頭沉思。


    自上山後她並未亮出這塊牌子,旁人不知也是情理之中。


    那日笙姑娘替她出頭,雖句句提的都是仙門,但好處卻是實打實落在她頭上的。


    原以為鏡花水月洛舒顏殺伐果斷不帶任何感情,近來才意識到她也不過一尋常的人間女子。


    她正想著,看見白欣巧自那邊帶著一夥人過來。


    “白欣巧?”


    宋靈雪心下疑惑,將那洛字牌重新收好。


    厲修園素來是弟子各練各的,這時候冷不防遇到這樣一夥人出現,倒引得旁人想要圍觀了。


    也有弟子機靈的,猜到這是要鬧事,便一路小跑著想去找唐星翼過來。


    書生這時候正攙著一夜未眠的齊少俠從書語樓的方向過來。


    亂羽眼底烏青,眉頭卻並沒舒開,納悶自語道:“怎麽就沒有呢……”


    唐星翼扶他到涼亭坐下:“什麽事情需要你這麽著急去查證?若不是我去書語樓撈你,還不知道要嚇壞多少看書的弟子。”


    “哪有那麽誇張?”亂羽擺擺手,“不過是坐著絆了人一跤罷了。”


    “有人過來也不知道收腿的?”唐星翼無奈搖了搖頭,數落道,“方才我被喊去時,旁人還以為你是沒命活了!”


    “我那不是太困了嗎……”


    亂羽嘟囔著為自己辯解一句,往涼亭石桌上一趴。


    唐星翼張了張口正要勸他迴去睡,餘光瞥見來了個弟子。


    那弟子袍上繡了梅花,該是他的同門。


    “師兄,”匆匆趕來的人站住腳作了個揖,“白欣巧又在厲修園鬧事了。”


    唐星翼眉頭一蹙:“鬧什麽事?”


    “不知,”那弟子搖了搖頭,補充一句猜測,“像是在找新屆弟子的麻煩。”


    “怎麽又是欺壓新屆弟子,前些日子不是才被罰過……”唐星翼扶額,“成天胡鬧。”


    亂羽有些幸災樂禍地看他一眼,起身伸了胳膊往他肩上一搭:“走吧潑皮頭子?看看去?”


    唐星翼輕輕一歎,也沒拍開他。


    那弟子是個熱心腸,發現鬧事便動身來尋唐星翼,可路上耽擱,一來一迴已然半柱香過去。


    他們到的時候,白欣巧一行早接了放哨的報信離開。


    宋靈雪正扶著一旁的老樹,隻覺得肩膀、胳膊和腿沒有一處是不疼的。


    楊依依抱臂倚在一旁。


    宋靈雪朝她擺了擺手,還有心情玩笑一句,說白欣巧到底是個姑娘家,無冤無仇的打人也避開了臉。


    唐星翼見到是她便遠遠站住,低了頭不知該如何處理這件事。


    亂羽收迴胳膊撞他一下:“她走了那麽多步才到你麵前,你總不至於一步都不邁吧?”


    唐星翼看他一眼,終還是邁開了步子朝那邊過去。


    亂羽遠遠打量了一番楊依依,神情卻不那麽自在了。


    不知為何,本該是溫和的麵相,她看過來的時候一雙眼睛卻讓亂羽覺得自己像是被蒼鷹盯住的獵物,像是被毒蛇吐信的小獸。


    亂羽一時隻覺後背發涼,朝著樹下兩人的方向走近幾步。


    唐星翼將將停在宋靈雪麵前五步遠。


    他似乎斟酌許久,也幾番欲言又止。


    宋靈雪想起前幾日在翠竹棧兄長說的話來,這迴隱藏好情緒先開了口:“唐少俠管著第四輪考核,也算得日理萬機,在下並無大礙,不打擾少俠忙碌。”


    唐星翼聽出她語氣裏帶著的疏離,也看得出她在忍著傷痛,隻溫聲道:“仙門醫館名為清風樓,宋姑娘稍後可請朋友去找池大夫拿些藥來。”


    宋靈雪不知他有何隱情,隻覺得他素來都是這樣客客氣氣,頓時心底生出些失落和委屈。


    “唐少俠——”她喊住正欲轉身離開的唐星翼,“在下初來乍到,對仙門了解不多。有一事還想請教少俠一二。”


    唐星翼心下一驚,下意識想要離開,腳下卻好似被釘住一般動不得半步。


    他努力舒出一口氣,才抬眼把視線移向宋靈雪:“宋姑娘請說。”


    這書生這麽些年一直以來都帶著謙遜溫和的標簽,眼裏更是平靜得像是什麽事都驚不起波瀾。


    宋靈雪微微抬頭看著他的眼睛,見到他眼裏的平靜,一時間卻有些忐忑,擔憂會得到令人失望的答案。


    她默默做了個深唿吸:“唐少俠以為——人生在世幾十載,什麽才該是畢生所求?”


    唐星翼當真思考一番,輕聲笑了笑:“姑娘見笑——鄙人胸無大誌,不求功名利祿,不求達官顯貴。我隻求平淡一生,願遇事順遂,願得人相守。”


    宋靈雪聞言心中暗有猜測,卻不敢妄下定論,猶豫再三還想再問什麽。


    亂羽卻長臂一甩,往唐星翼肩上一掛,對宋靈雪道:“你那朋友瞧著不似善類,平日裏小心些。”


    宋靈雪意外他所言,又看向唐星翼。


    唐星翼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思緒飛轉才想起他今日過來的緣由:“姑娘有那洛字牌,平日裏也可以亮出來嚇一嚇他們的,雖說是初來山上,也不是任他們欺負的。”


    宋靈雪點了點頭嘴角微揚帶著笑意。


    方才亂羽來時撞得那書生身子一歪,她眼尖瞧見意中人領口滑出來一件東西。


    公子熙然項上掛了串紅色琥珀,藏在裏衣內側。


    是她去歲年末在雪地裏求來的那個。


    那琥珀像是顆定心丸,影響得宋靈雪整個人心情都好些。


    她終於把目光移向亂羽:“白欣巧已然知曉暑期時那位姑娘如今在流蔬閣,今日不過是想借我之手給她下一份戰帖——你若得了空去轉告一聲,這帖子接不接都不要緊。”


    亂羽點了點頭表示了然,這便拍了拍唐星翼的後背要去傳口信。


    唐星翼白他一眼,提醒道:“還不迴去把自己洗洗幹淨?就這幅樣子能見什麽人?”


    亂羽已經走出幾步遠,聞言迴頭朝他扮了個鬼臉,隨後丟出斬浪一躍而上。


    他到底是聽進了書生的話,先迴了玄風堂。


    宋翎風正抱臂倚著房前的欄杆,餘光瞧見他時嘴角一揚:“迴來了?”


    亂羽見他問候一句之後又動了動口,思考片刻猜出他無聲所言是什麽,當即整個人一怔。


    孫慕清剛從屋裏探出頭:“亂哥!亂哥你迴來啦!”


    不料他亂哥壓根沒搭理他,反倒是朝宋翎風握了握拳:“宋予燎!你別逼我剛及冠就要揍你一頓!”


    “宋予燎?”孫慕清眨眨眼,卻見兩個哥哥鬧作一團,誰也不理他。


    他正納悶著,餘光瞥見樓上下來個人,一時兩眼放光:“初冬哥!初冬哥你什麽時候迴來的?”


    來人手裏拎著個食盒,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笑得彎彎:“聽聞安管事被罰禁閉,仙門雜事眾多,我自然要迴來幫一幫我家姑娘。”


    孫慕清頗有幽怨地白他一眼,沒再接話。


    範初冬又看了看那邊比劃著幾招打鬧的兩人,問他:“這是怎麽了?”


    “噢!”孫慕清這才想起來方才聽到的名字,“我方才聽亂哥說什麽……宋予燎?那是什麽?翎風哥還有別的名字嗎?”


    範初冬聞言神色微變,決定先把那兩人喊停。


    “不過秋分,怎的這樣大火氣?過來拿片柚子把火降了,省得將這山頭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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