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琦到底是個開明的長輩,再如何管著外甥也不會拒絕外人的邀請。


    於是午後洛笙來小苑拜訪時,李英琦隻思考了片刻便把亂羽推出了家門。


    齊少俠本本分分禦劍飛行,上了幾重天後再抬眼,卻見他的仙子根本不用禦劍。


    他是沒見過騰雲駕霧的,自然兩眼放光躍躍欲試,但洛笙卻說路途遙遠趕路要緊。


    於是亂羽便幾次三番想把人勸說來自己的劍上。


    “前兩日我還好奇姑娘沒有靈劍如何迴的仙門,原來姑娘竟是不用禦劍的。”


    洛笙這時沒戴鬥笠,隻看他一眼,仍垂眸看著雲層之下是什麽地界。


    亂羽眼睛一轉,試探著問了句:“姑娘是不是不會禦劍?”


    洛笙整個人一愣,眨了眼沒搭理他。


    亂羽卻好似發現了什麽稀奇事,未能蹭一朵雲的遺憾也被拋到九霄雲外。


    “姑娘不妨來試試?”他朝洛笙伸了手想拉她過來,“在下好歹也拜師十餘載,禦劍是早熟了的基本功,姑娘大可放心。”


    洛笙聞言,視線移向靈劍下唿嘯而過的雲層,又再抬眼看他。


    風吹過亂羽額前的碎發,平添幾分修士獨有的仙風道骨。再加上那張臉棱角分明五官精致,其實也是難得一見的如玉君子。


    她恍惚間好像看見一千年前這人前世的樣子。


    亂羽抬了抬手,終於把人牽過來。


    禦劍也不過能將靈劍放大一倍。劍上能夠落腳的位置不大,洛笙險些一個踉蹌,尚未迴神已被人攬進懷裏。


    收進耳中的是少年人胸腔中一下一下跳動著的熱血。


    亂羽此番真心想帶她見一見禦劍才有的風景,一手環著她的肩輕輕開口:“我懷裏可什麽都瞧不見,姑娘不妨轉個身?”


    洛笙終究是沒學過禦劍,抓著他的胳膊把衣袖攥出皺褶,這才磕磕絆絆地轉過身。


    亂羽一手背於身後,另一手虛虛護在她腰間,並不接觸:“姑娘可站穩了?”


    洛笙聞言一時心中警鈴大作,尚未開口卻感覺腳下靈劍速度更快了些。


    她隻覺得頭皮發麻,整顆心都要懸起來,也沒敢分心迴頭瞪一眼始作俑者,手裏緊緊抓著亂羽護著她的那條胳膊。


    亂羽難得見她這副樣子,嘴角勾起卻不敢笑出聲來,隻微微低頭看著她額角被風吹起的須發。


    他的仙子明眸皓齒,原來也能同“俏皮可愛”掛上鉤的。


    洛笙常年戴著鬥笠少見陽光,養出來膚色很白,眼下低頭時烏發滑落,露出後頸光滑,看得亂羽心下一驚。


    他有些不自然地開口:“姑娘身上……配的是什麽香囊?淡淡的……不似花香。”


    洛笙視線不離腳下飛逝的山川河流,隨口答他也沒過心上:“何來香囊?又不是閨閣裏的小姐——要香囊作甚?”


    亂羽聞言忽的愣住,隨即又有些不自在地把眼睛移向別處。


    他分明能感受涼意陣陣,耳側的風卻怎麽也吹不去尖尖上的那一點泛紅。


    西窯城地處大漠邊緣,滿城來往行人服飾多顯異域風情,沿途更是不少窯洞黃土,難見青山。


    待二人終於在城外落了地,日晷的影子已指向未時末。


    亂羽收了劍自覺遞過:“說了要賠姑娘一柄的,沒成想姑娘迴山一趟新取了一柄。”


    洛笙接過來甩手收起,抬眼看那城牆上的“西窯”二字。


    這地方於她而言不算陌生。


    這一世她帶著千年前僅剩不多的記憶,及笄後走過人間不少土地。


    原因無他,僅是尋一尋千年前的痕跡,安慰自己一句未曾被時光拋棄。


    西窯城她來過的,就在去歲年末大雪將至的寒冬臘月,她在這裏見過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


    當時那人麵上戴了什麽東西,她憑著身形隻覺得熟悉。


    可與千金台那位不知底細的紅衣荷官不同,西窯城可能存在的這位……與她算是夙敵。


    洛笙並不後悔將亂羽帶來,比起尚不能確認是否存在的危險,她更不忍瞧見少年人麵上再有失落的神情。


    左右不過匆匆一眼,六界那麽大,哪裏有人會同她一般留在這小小的人間啊……


    於是她抱著那一絲絲的僥幸,頭一迴伸手牽過那不明真相的少年。


    既是來陪她探險,自然要護在身邊。


    亂羽進了城便左顧右盼,好不容易尋到個不知叫什麽的店家便拉了人進去,在窗前尋到一個位置坐下。


    洛笙分不清自己是否看錯,這位子在他們邁過門檻時分明有人坐著。


    許是亂羽平素眼尖,早將她的疑惑收進眼裏:“西窯城我雖沒親身到過,可大漠中有一沙堡主人姓韓,是家父故交,論年紀我該喊他伯父。昨晚聽姑娘說要來西窯,我便傳訊給了韓伯父,姑娘方才走得急,沒瞧出來這是茶館吧?”


    洛笙意外他心思縝密人脈頗廣:“少俠方才便在尋這家店了。”


    “這茶館名為阿曼園,取自異域文化中‘安靜’之意。掌櫃的雖是中原人,可西窯地處商家要道,免不了要與異域的商人來往,因而店裏所有文字均有兩種寫法。”亂羽屈肘撐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傾,聲音更壓低了些,“隻是這茶館沒有說書先生講故事,也沒有歌伎優伶唱小曲……姑娘放心,咱們不住這兒。”


    “我倒無妨,是少俠寬慰自己安心吧?”洛笙輕笑,“那……少俠來此是為帶我喝杯茯茶?”


    “原來姑娘知曉這是茯茶。姑娘愛茶,我傳訊時順嘴一提。這地方是韓伯父差人安排的,許是覺得我沒來過,該體會一下異域的風情……”亂羽拿了壺給她倒一杯熱茶,“方才坐在這兒的是韓家堡的家仆。姑娘下迴瞧見他腰間一塊刻了蒼鷹的木雕便認得出了。”


    洛笙伸手握了杯子:“其實算不上愛茶,不過閑來無事解個乏罷了。”


    “姑娘在風雨殿這些年是該乏了,閑來無事四處走走也是好的。”亂羽舉杯淺酌一口,隨即放下,撇撇嘴道,“早便說了我不通茶飲的……既是仗劍天涯客,還是飲酒來得暢快些!”


    洛笙輕笑著搖了搖頭,又問:“少俠曾說祖籍南安,令尊又如何與西窯大漠的沙堡主人是故交?”


    “這個說來話長……”亂羽思考片刻,“或許姑娘曾聽聞二十多年前有一場天下修士們的比試大會?在當年可是街頭巷尾論及的熱鬧。”


    洛笙手上動作一頓:“少俠說的……可是登雲梯之會?”


    亂羽挑眉一笑:“姑娘果真知曉!”


    洛笙輕輕點點頭:“幼時聽聞長輩提及,家父曾得登雲梯第六階。”


    亂羽迴憶一陣兒,恍然道:“原來姑娘是江前輩後人!隻是江前輩為人低調,近來十多年都未曾聽聞音訊……”


    江遲,字釣川,曾於二十餘年前遞帖登雲梯之會,後力勝群雄,列位第六階。


    洛笙以為他是想通過自己拜會前輩,這便輕輕一歎:“幼時我雖喚他爹爹,他卻並非我生父……且十多年前家門生變,我也許多年不曾見他。少俠——怕是要憑緣分。”


    亂羽聞言擺擺手:“我可沒有那樣的心思。我家齊大俠二十年前也遞帖了登雲梯,比江前輩略低一階,隻是我與他素來不睦,否則也不至於小小年紀便離家拜師。”


    洛笙這才想起他出身南安楓庭。


    他口中那位“齊大俠”是楓庭的當家人,姓齊名覽字酌希,避世之前在天下也算得風雲人物,甚至至今名聲遠傳。


    隻是想不到——原來楓庭的小主子離家多年,拜師也好仗劍也罷,甚至在京都的舅舅家躲著,究其原因竟是與他父親不對付。


    “管他作甚——”亂羽看出她眼裏笑意,有些不服氣似的提醒一句,“我要同姑娘說的是韓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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