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樓下傳來家丁丫鬟們忙前忙後的動靜,談知節側頭看了那小將軍一眼。


    張知澍帶著小世子作了個揖,兩人一前一後下了樓。


    洛笙眸子一沉:“殿下還有何事?”


    談知節長歎一聲,抬手示意二人落座。


    洛笙不知他有何打算,一時也沒動作,隻是微微抬頭,眼神試探著看了看亂羽。


    亂羽早對這位太子殿下所為頗有不滿,這時候眉頭一蹙樣子怕是要走。


    洛笙無奈,隻得眼疾手快拉住他,先一步大方坐下。


    雖不該與朝堂有什麽牽涉,但談知節也不是她能輕易招惹的角兒。


    亂羽撇撇嘴,也拉了凳子坐下。


    談知節不緊不慢給他二人斟了茶:“本王離京多年,本想著拉攏些江湖中的勢力,卻不料兩位均誌不在此……”


    洛笙伸手接過了茶盞:“民女才疏學淺,卻也聽得一句——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殿下不必為此惋惜。”


    談知節笑笑:“本王自知請不動姑娘、請不動少俠,更無緣鏡花水月和南安楓庭。隻是前幾日城郊那魔物並非我官家所長……京都按仙家算雖是東侯府的地界,可這東西南北四侯均是異姓侯,其心——本王卻不敢妄加親信……”


    洛笙心知他未盡之意,本想著裝傻含糊過去,卻不料一旁少俠嘴快。


    “若是查明此事——”亂羽眯著眼摸了摸下巴,“太子殿下願給什麽賞賜?”


    談知節未曾料到這南安楓庭的小主子帶著這樣強的目的性,愣了愣才接過話:“少俠想要什麽好處?”


    亂羽聞言神色一變,眼中透出一股子狡黠來:“那魔物背後之人可不是閑來無事嚇個人當玩鬧的,真相的分量可不比斬殺魔物的功勞小。”


    談知節一笑,眸子讓人瞧不出心思:“天下妖獸鬼怪甚多,可魔物卻甚是少見,少俠與姑娘皆出身仙門,該明白魔物現身於仙家而言也並非小事。”


    亂羽垂眸起身,語氣玩笑卻也容不得反駁:“想不到太子殿下堂堂儲君,連個九鼎的承諾也不願給,既如此——便恕不奉陪了。”


    齊少俠眼裏看不見什麽東西,也原本就沒對這事存多大興趣。


    眼下見他起身要走,洛笙也不願多留,隻是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撫,又輕聲說了句“樓下等我”。


    待亂羽下了樓梯,她麵上也收了笑意,冷著臉時眼中顯出些平日見不著的淩厲:“殿下既對仙家諸事略知一二,想來也聽過千年前大亂後六界各設結界互不往來的傳聞。民女鬥膽說一句與殿下有緣,這便也不隱瞞殿下——六界結界已然不穩,妖鬼暗流湧動,若不日結界破碎大亂再起,皇家作為人間的主子便是首當其衝的一方……如此,殿下還能心安理得置身事外嗎?”


    談知節一時驚訝,也察覺出眼前人並不像他以為的那般好說話來,這下也不敢理所當然地坐著了:“司天監近日確有天象異動的奏疏,姑娘又是如何知曉?”


    洛笙抬眼看他,嘴角微揚笑意卻帶著警告:“我敬殿下是人間的少主子,殿下也該對人間之外的天地心存敬畏才是。”


    談知節頓時眸子一震。


    “殿下有想要護著的那一份有悔——我也有。”洛笙低眉,輕輕抬手掀了他方才遞來的茶,將茶具扣迴托盤,再一次抬眼看向他,“他既對這好處感興趣,若殿下不隨了願——此事發於朝堂紛爭,與我仙家無關。”


    談知節終於迴過神來,無聲一笑裏帶了幾分苦澀:“想不到姑娘隱世多年竟會說出這樣的話……”


    “鏡花水月洛舒顏殺伐果斷,”洛笙禮貌一笑,“也素來不是殿下這般心係蒼生的。”


    她護短是原因之一,可她更見不得談知節身為儲君卻先論利益。


    哪怕太子剛迴京都尚未籠絡什麽勢力,於分治的六界而言也是人間的主宰,肩上就該擔著天下生靈的一份責任。


    談知節試探著仙家底細,她這句“心係天下”倒也生出幾分反諷的意味。


    “受教。”談知節輕輕點了點頭,摘下腰間玉佩遞過去,“這玉佩代表我皇家威信,勞姑娘交與那少俠。”


    閣樓外日頭西沉,餘暉灑落將玉佩的影子映在屏風上。


    西侯府的晚宴即將開始。


    亂羽拿著那玉佩擦了又擦。


    洛笙輕笑:“一個玉佩而已。”


    “姑娘可小瞧了它。”亂羽將玉佩收進乾坤袋,“且不說它能從官家換得什麽利益,單是它經了姑娘之手便有傳家的價值了。”


    兩人一前一後自閣樓頂層下到第二樓。


    這一層擺了幾麵圓桌,主桌除了小世子和小將軍,已然有幾位客人落了座。


    洛笙才瞧見座上有昨日才見的南侯世子墨成玉,卻被個身著紫衣高束馬尾的女子一撞。


    亂羽眼疾手快想要扶她,卻不料仙子穩住了身形並未被影響。


    這女子約莫二十三四,耳上掛了張紫色麵紗,腕上的銀鈴隨她喝茶的動作發出輕微聲響。


    聽聞銀鈴脆響,洛笙思緒一頓。


    這些年遊曆人間,她其實並未與人結下什麽仇怨,隻是偏偏一人無論如何也入不了她的眼——便是麵前這位。


    紫衣銀鈴,和她的白衣鬥笠一樣,也能作為身份的象征,更何況京都這樣的地界。


    京都四侯,其中東侯府有位過繼而來的世子爺名為蔣淵學,人長得膘肥體壯也成天不學無術,侯府如日中天自然不是交與他打理。


    東侯府還有個獨獨一位嫡出的小姐名為蔣黎黎,字尋楠。


    這蔣家小姐天資過人,自幼修習,將侯爺落下的那些家傳盡數補上,管起家中事務也是井井有條,於是東侯府成了京都地界隻手可遮天的仙家。


    正因如此,即便東侯府已有世子,天子仍特許劃一封地與她,封號“雲陽郡主”。


    隻是雲陽郡主脾氣古怪,不知是否因為過早接手家中事務,有時行為處事竟顯得有些陰暗來,更有甚者可與“殘忍”二字相提。


    時間久了,她那雙麵紗不曾遮掩的漂亮勾人的丹鳳眼也多了幾分捉摸不透的危險氣息。


    被扣上“殺伐決斷”名聲的洛笙憑著紫衣銀鈴認出這位客人的身份,雖心有不喜卻也沒遮掩躲藏,微微低頭算賠個不是。


    蔣黎黎斜眼看她一眼,嘴角揚起弧度卻不含半點溫熱人情:“我說呢!怎麽步子不受控製地往這邊偏——姑娘這衣服原是我看上的。”


    洛笙隨即換一個禮貌卻也不帶情緒的微笑:“交易二字講究‘易’,閣下未付定金,看上了也未必能收入囊中。”


    “有趣,”蔣黎黎終於抬眼看她,“見姑娘眼生,還沒問姑娘出身哪家?在朝中是幾品官職?如何來得了這地方?”


    洛笙淡然看她一眼,麵上仍掛著禮貌的笑:“淩府世子今日辦的是十七歲的生辰宴,侯爺宴客坐在前廳,閣下既然來了這小樓,還是莫要把官場上那一套用進來,免得汙了少年人一片淨土。”


    她今日沒有白衣鬥笠,遇上平素不喜的角兒,不願透露身份還要嗆人一句。


    “既有封地,自然是坐不得這小樓的。不過是來這閣樓送個禮,卻見得姑娘處濁世而不染。”蔣黎黎垂眸變了神色,“希望下次見麵時姑娘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說罷,她招唿一句一旁眼饞著點心卻沒來得及下手的蔣淵學,揪著人出了小閣樓。


    亂羽難得見洛笙待人冷眼,又對比了同為官家談知節卻能得個好臉色,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那位雲陽郡主——與姑娘曾結下什麽梁子嗎?”


    洛笙一眨眼迴了神:“隻是不喜而已。”


    亂羽了然,心中暗暗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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