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已至正午,困意煙消雲散,昨夜的魑魅魍魎似縹緲幻影,如此朦朧,如此不真實。林柏坐起身來,呆呆地望著窗外。院中,一張石桌正對著窗,周圍卻突兀地配著幾個塑料凳子。日光直落在桌上,某處傳來幾聲雞鳴。


    許老伯還在睡覺,林柏從炕上下來,走到一旁的衣櫃。在衣櫃的內側藏著一麵等身鏡。他就看著那麵鏡子捯飭了兩下。之後接了一點涼水,做了簡單的洗漱,讓他看起來不顯疲態。


    昨日的恐慌暫時沒入水麵,此時此刻,不過是平靜祥和的午後。


    幾個小時以前的經曆,真是好似一場噩夢。而夢屬於夜晚,月沉西山,明日高照。黑暗的那一部分在天明之際就消沉淨盡,不會再來糾纏站在太陽底下的每一個人。


    是嗎?


    不!


    平靜隻是暫時的,雖然倉房裏的陳設已被清理幹淨,但那事的痕跡已然如一道黑色沉重的墨水滴落在代表人生的書頁之上。


    當那代表噩兆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林柏的心再一次沉了下去。


    那不僅是一場夢魘,而是真真切切的經曆。雖然幻景的真實性有待商酌,但它留下的影響卻無比深遠。


    林柏接了電話,走到靠近倉房的位置。


    來電的不是別人,正是前些天幫他看畫的友人。


    “林柏,我明明記得你把畫帶走了。”


    命運的鍾聲已然敲響,那邪祟從未離開他們身邊,依然在暗處潛伏著。表麵上,那隻是一幅畫,一幅畫能有什麽威力?但是它其中蘊藏著的恐懼卻是無限得大。這句宣告,更是證明了他們凡人的無能為力。


    鄉野的民間異術沒有一點用,那隻不過是病急亂投醫的迷信表現。但盡管如此,他也並非一無所獲。隻不過一個疑問牽扯出了更多疑問。


    在幻景中,他看見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巫女。一個是真的,一個是假的。但也有可能,他們都不是傳統的苗族巫女,而是別的什麽東西。


    結合奶奶見到的那個新聞,雖然匪夷所思,但他極度懷疑,那個女人就是妮洛·詹金斯。


    根據這段記憶,他得出了一個推論。妮洛遠道而來是為了某個荒謬的目的,即——長生不死。


    她來到林家,定是對“林老爺”抱有極大的興趣。但是她不能直接去問家族長者,而是向女眷下人等旁敲側擊。但奈何林小姐不僅腦袋空空,亦對“林老爺”知之甚少。唯一的線索僅是——他已然“得道成仙”,見證過“大千世界”。但這與許老伯的說辭大相徑庭。


    後來林柏看見的戰爭一定是外國人入侵他故土時的場景,結合洛巫女在祠堂的感歎,她很有可能用不知何法預見了這樣的災難。


    或許她大失所望,因為“林老爺”看起來並沒有傳說中那麽神通廣大。可當她祭拜“林老爺”時,後者確實把她想要的東西給了她。


    她說:“把這物加入遼丹,便可長生不死?”


    她成功了?


    不過另一個巫女看起來不會信守諾言了,在妮洛帶著林家一眾人來到林府門口時,二人起了爭執。互相謾罵、互相傷害。後麵發生了什麽,林柏便不得而知。然而,她一定在“避世桃源”裏經曆什麽。也因此導致了她與她的決裂。


    那可真是個可怕的地方。


    答案或許就藏在那裏。


    但是他早就把那段晦澀饒舌的咒語給忘了,他也不願再去迴憶那些奇怪的花草,那些令人感到不安的建築。還有……顏色。


    “林柏,”許昌平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朽用不到它,這本書就送給你了。”


    他接過這本看起來無比陳舊易壞的古書,書封上赫然用篆體寫著“玄君”二字。


    《玄君經》、《玄君七章秘經》。


    這是巧合嗎?


    “好好保管,”許老伯說。


    林柏點了點頭,歎了一口氣。


    “那幅畫,它沒有消失。但我想知道更多的舊時記憶,說不定能找到別的法子對付它。”


    “太危險了,”許老伯打斷了他的想法,“這個障眼法一年中不易多次施展,不然會折壽的。要是你沒有找到辦法的話,恐怕會陷入更加危險的境地,到時候‘林老爺’也救不了你。”


    “說到‘林老爺’,我在幻景中聽到有人說他見過‘大千世界’,早已得道成仙了。可你卻說他住在陰府?我搞不懂,真是搞不懂。”


    “老朽也不明白,”許昌平搖搖頭,“但他保你們林家到現在,卻是個不爭的事實。”


    “我必須要迴梅市去了,”林柏說,“不能擱您這繼續吃白飯了。要是我有錢了,我會幫您買個手機,方便聯係。”


    很奇怪,許昌平家裏連個座機電話都沒有。


    “你這孩子,比我那些逆子要孝順多了。”老人笑罵著,望向遠方,“他們今年都沒來看過我……罷了罷了,他們自有福氣,我不該去打擾他們。”


    ……


    那晚,他最後一次走在鄉野平靜的小路上。他迴頭看見那位孤獨的老人,他終身幹這些見不得人的行當,但他也是希望人們能夠幸福,不要被各類邪異侵擾。然而他隻是一介凡人,有很多事情,他是無能為力的。


    機場。


    林柏迎頭撞上了他出差歸來的父親林忠國。


    “你個臭小子,不去城市裏打拚,還擱這浪費生命?是想啃老嗎?真是昏了頭了。”


    “爹,你可別讓我媽知道啊。”林柏語無倫次地胡謅,“我,這,我是來辦證的。前頭剛談好一家,我正打算迴去麵試。”


    父親看穿了他的謊言,卻沒有做聲。可能這小子遇到了什麽不順的事,但他為什麽不來找他們?


    “要是你遇到什麽難事,家門永遠為你敞開。”


    “沒什麽,我就是來辦個證的。嗯。”林柏不願家裏人牽扯進來,說,“我得走了不然要遲到了。”


    父親看著林柏遠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小兒確實長大了,就如其名,將同鬆柏一般繁榮昌盛。所以,他必須去闖蕩,打造自己的一番天地。


    然而在林柏的心中,這個字與擺爛的擺同音。


    要是去年那件事情沒有發生就好了,他或許可以在那家公司幹一輩子。但那至終並非久居之處,他不適合那裏,那裏也不會再為他敞開大門。


    難熬,真難熬。


    飛機緩緩升空,他望向窗外,那是故鄉,那是夢魘,亦是幻夢。


    因為時間段的問題,該航班隻有林柏一人登機。登機時,空乘人員敷衍了幾句便走了。他看著空空蕩蕩的艙室,沒有人,一個人也沒有。


    遠處,某個座位上,一個模糊的陰影正在慢慢升起。與那天他在田埂上看到的相類似。


    一定是眼花了。他揉揉眼,再睜眼時,那陰影還在,但是位置變了。


    他扭過去不去看那個影子。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我還記得你,我們見過麵……”


    他不想去迴憶那些瘋狂的經曆,他隻想睡一會兒。但是白天已經睡過覺了,一點都不困。


    看手機也不行,起飛階段不能看手機。


    「來看我們,來看我們,來看我們……」


    「你在想什麽?你在想什麽?」


    「是我們,是我們,是我們,是我們。」


    「所以來看我們吧,來看我們吧,看我們吧!」


    怪異呢喃摩搓著他的耳廓,舔舐著他的靈魂,吸吮著他的精神。


    他迴頭一看。


    「你看到我們了,看到我們了,看到我們了……」


    無數迷影從各處座位升起。前麵後麵,到處都是!


    那些影子漸漸明晰,它們是有顏色的,顏色,顏色!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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