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日,他夜夜為“林老爺”奉上貢品,念誦祈文。第二日他念的是“虔請林老爺鑒靈通陰,斬伐邪異。”第三日,也就是三月三日晚間,他念的是“虔請林老爺通陰陽,護佑後輩安度險境,保林家香火不斷。”


    除了祈文各異,貢品也各有不同。一日比一日怪、惡、奇。


    第一日的貢品已然上書,在此不多贅述。第二日許老伯為林柏準備的是一隻被開膛破肚的死耗子,鮮血淋漓。第三日的貢品更是可怖至極,是一些不知道什麽動物的過期內髒混合物,散發著極其腥臭的味道。


    他根本不知道這位彬彬有禮的老人家是從哪兒弄來的這麽多惡心不潔的屍物。這與他以往了解到的傳統文化大不相同,根本沒人會拿這麽離譜的貢品供奉祖先,在其他地方這可是大不敬的行為。


    許老伯是這麽解釋的,“林老爺”住在陰府,規矩自然同陽間大不相同。不要瞧不起那些陰物,它們在世間能起到極其關鍵的作用,隻是陽氣十足的人們不宜與它們相處罷了。


    這樣的說法聽起來確實很有道理,而每一迴祭拜奉貢,對方盡都笑納,並沒有對林柏做什麽過分的事情。


    三月三日晚上十點四十五分。


    林柏與許昌平從“林老爺”的祠堂那兒迴來,來到位於後院的倉房。許老伯已事先調整好了屋內的風水,將各類物品調整到正確的位置。在屋中央的地板上,插著幾個釘子,並在上麵纏著一些紅繩,四周擺放著未點燃的白燭。而那繪彩小人被放置在最中間。


    巫女畫像被掛在西麵的牆上,周圍貼著符紙,上麵書著林柏看不懂的文字。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鍾表上的指針冷漠地移動著,按部就班。


    許老伯遞來一把開過光的匕首,他雙手顫抖,接過那物。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林柏大汗淋漓,極度焦慮。


    “要怎麽做?”他問。


    “血、生命、靈魂。”他答,“你知道該怎麽做。”


    是了,沒有血就沒有生命,沒有生命就沒有靈魂。替身需要獲得靈魂,就必須獲得本體的血液。


    旁門異術,確實需要付出更多的代價,成不成,終究隻能看個人的造化。


    這樣的陣仗更是林柏未曾經曆的,從一開始,其詭異的性質就無法掩藏,處處都顯露著不對勁。但他別無他法。田中的朦朧黑影、夢中的索命惡鬼。除此之外,現實與幻夢的邊界也愈加模糊,過去所希冀的,此時時刻就能實現。過去所驚懼的,此時此刻就能克服。


    鍾表的指針即將指向子時!


    許老伯擦了一根火柴,林柏將匕首舉起。


    白燭一根根燃起,匕首的銳刃終究戳破了皮膚。


    刺痛。


    殷紅的鮮血順著左臂滑落,在指針指向十一時的那一刻準準落在替身慘白的臉上。


    注入生命、注入靈魂。


    那小人兒就如被點睛的遊龍,在那一刻真像活了一樣。


    它被賦予了生機,如同死屍的白色漸漸變成健康的肉色。無神的雙眸變亮了,仿佛下一秒,它就會動起來。


    “是這樣操作嗎?”


    替身與本體異口同聲地問出了這句話,令他大吃一驚。


    在林柏沉浸在成功的喜悅中時,他們所處的環境也在整點時分大大變樣。


    小小的倉房遁入無形,待林柏抬頭之時,瞬時墜入了另一個迷茫的心境。


    “娃子,還沒完呢。”許老伯拍了拍他的肩膀,“接下來有更大的活兒。然而,我不能看見你所看見的,你必須按我說的去做。”


    至於為何許昌平不弄個替身,在於他並非邪異攻擊攪擾的對象,也並非林家血脈,雖祈求“林老爺”庇護,效果也沒他好。這樣,是為了自身安全。


    但他不會讓林柏一個人盲目亂闖,他會盡自己一切所能幫助這個小輩度過難關。


    話說迴來,林柏看見自己站在茫茫田埂之上,似乎就是“林老爺”祠堂邊上的那片田。


    隻不過,這裏並非光禿一片,而是種滿了苞米。它們長得很高,也結了果實。


    他試圖去觸摸那些植物,卻摸了個空。


    “伯伯,天很亮,我看到了一片豐收的田地,好像就在祠堂邊上,但我摸不到它們。”


    “我想,那是你通過替身的眼目,望見此地過去的記憶。按理來說,你可以控製替身在此境中隨意行走,那裏的人看不見你。但別忘了正事,待白玉變黑,就意味著邪異在附近。一旦找到目標,就馬上告訴我。”許老伯一邊說,一邊處理林柏胳膊上的傷。


    他調整了一下唿吸。一個靈魂同時控製著兩具軀殼,這是多麽怪異的感覺啊。一邊,他受著夜晚冰冷的風。另一邊,秋日和煦的陽光普照大地,也照在他的身上。但他感受不到分毫溫暖。


    “不要用你現實的感官去感受過去,忘卻本我,用替身說話,用替身行走。”


    這番話點醒了林柏,來到這裏,就像在做一個清醒夢。但不一樣的是,在平常的夢中他常常不能自控,被潛意識推著走。在這裏,他卻能控製自己。而周遭的一切也並非他過去的見聞。


    腳下的路瞬時變得鬆軟起來,他感受到新鮮的泥土,也感受到溫暖的陽光。


    在田旁,是那小小的林家祠堂。他內心有一股衝動,要上那邊看看。


    他走啊走,忽然看到來了一群人也往那祠堂行去,隻是那群人的穿衣扮相不似今人。男的個個留著長辮子,穿著長袍馬褂。女的有的盤著二把頭,有的隻是簡單的挽起。她們的衣著雖各有特點,但皆是盛裝打扮。不知是誰家的夫人小姐。


    林柏看見他們走進祠堂,裏麵的擺設跟他這幾天所見的別無二致。


    他們同樣為“林老爺”奉貢,那些貢品也同樣極其怪異。


    他們各個俯伏於地,齊聲獻上祈文。他們口中說出的話並非本地方言,林柏一句也聽不懂。在奇異的旋律中,沒有一個人抬起頭來。


    一陣陰冷的風吹了過來,明明是正午,卻寒若淩冬。在敬畏與期待中,“林老爺”出現了。一團白霧漸漸充滿堂屋。他並不能看見“林老爺”的本相,卻見貢品悉數消失。


    那些人隻是在不停地吟誦、讚美。


    待白霧散盡,人們從地上爬了起來,相互作揖。


    終於,有人開口說了林柏熟悉的話語。


    “‘林老爺’顯靈啦,我們林家必定生意興隆,財源滾滾。”


    他們滿麵微笑,興高采烈地離開了祠堂。沿著河邊往與來時相反的路走。林柏注意到,這裏的房屋不似現今,甚至更加破落。遠處隱隱顯出一隊馬車,一些仆人侍女等在那兒。


    “林柏,你看見了什麽。”許老伯忽然發問。


    他通過泥人的嘴,講述了這一係列的情形。並感歎要是能知道“林老爺”是何許人就更好了。


    恍惚間,馬車停在林家府邸的門口。林柏方才知曉,原來林家在古時也是個豪門大戶。


    迎接眾人的是一位異域女子,途徑此地的人無不注目。她麵貌不似滿人也不似漢人。卻身著上衣下裳,發髻挽在一邊,麵上無胭脂粉飾,極其樸素。


    當林柏看見她的那一刻,他知道,那就是多日來攪擾他的噩夢。


    而現在,她如此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麵前。


    他恨不得立馬衝上前去,將她千刀萬剮,問詢她為何如此如此待他。


    然而他胸前的玉飾並未變色。這幻景也不過是過去的影像,時光的痕跡。他完全不能左右早已發生的曆史。


    在此界內,他,隻是一個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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