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至元五年、南宋鹹淳四年七月,忽必烈正式下詔伐宋,以都元帥阿術和劉整兩帥各率蒙漢士兵共計十萬南下進攻襄陽。


    阿術是名將速不台的孫子、兀良哈台的兒子,當年兀良哈台從大理打穿南宋北歸後,因為其蒙哥心腹大將的敏感地位,忽必烈沒敢再重用他,後來讓他長期賦閑。老子雖然不敢用,但兒子阿術是忽必烈一手提拔起來的依然好用,阿術隨軍征戰多年,到了蒙古至元年間已經成為一方統兵大將,此次隨軍南下坐鎮大局。


    輪到對南宋熟悉程度,那肯定非“賽存孝”劉整莫屬,可劉整畢竟是南宋叛將,不加任何約束就用的話風險太大,選阿術這個威望資曆足夠高的蒙軍統帥同去,表麵上是二帥共掌大軍,實際上就是劉整負責戰術實施,阿術督戰兼後勤支持,既能保證軍隊打勝仗,又不至於失去對漢軍的控製。一支軍隊兩名統帥,看似隨意實則精妙,安排的恰到好處。


    氣勢洶洶的蒙軍九月來到襄陽城下,先是攻占了宋軍在城外的金剛台寨的外圍軍寨,接著在襄陽城西的萬山設置了大本營,大軍浩浩蕩蕩開了進來。


    蒙軍來了,卻沒有立即發動攻勢,而是派使者給呂文煥送了封信,表示如今大軍兵臨城下,襄陽即將陷落,希望呂文煥棄暗投明獻城投降,來蒙古享受高官厚祿。


    呂家是將門世家,家裏兄弟幾個都在南宋末年為將,不可能輕易投降,呂文煥斷然拒絕了蒙軍的勸降,抓緊加固城防等待蒙軍的進攻。


    勸降無效,蒙軍當月便發動攻勢,然而第一輪攻城很不理想:宋軍火力太猛,蒙軍被壓得攻不上去。


    宋軍的遠程武器無非就是神臂弓床子弩,由於北宋滅亡工匠入金後又入蒙,在當時神臂弓和床子弩對蒙古來說已經不是秘密,蒙軍也做好了防備措施。可科技隨著時代進步,到了南宋末年床子弩已經發展到了新的階段,大量裝備了升級版床子弩-三弓床弩。


    我們在老早介紹床子弩的時候介紹過三弓床弩,這種武器將三張硬弓通過機構結合在一起,轉動鉸鏈蓄力,威力更勝原版床子弩,且因為有多股弩道,一次能發射多支箭,射得更遠、更多、更狠,把攻城的蒙古人射的傷亡慘重。


    強攻攻不下,劉整和阿術下令先收兵休整,可蒙軍撤退之後路過襄陽城西一處叫做安陽灘的地方遭遇了宋軍水師伏擊,呂文煥又派兵夾攻,蒙軍陣勢大亂,慌忙中阿術摔下馬來差點被人砍死,多虧部將拚死保護才打退宋軍,阿術撿迴一條命。


    第一波攻勢受挫,劉整停下來了,意識到襄陽城防堅固強攻難以奏效,不如將其圍住圍死,讓他自己不戰而降。


    然而想圍死襄陽並不容易,襄陽北麵靠漢水,東西南側就算圍個水泄不通依然有宋軍水師源源不斷往城裏送補給,根本不怕你蒙軍圍城,想要徹底圍死襄陽,就必須切斷宋軍的水上補給線。


    蒙軍雖然兵力強大,水戰卻一直是短板,為了能在水上抗衡宋軍,也為了避免被宋軍水師壓製再次遭遇安陽灘遇襲之事,劉整下令在襄陽就地取材,在蒙軍萬山大營北側的漢江南岸建了一座造船廠,日夜不停打造戰船,一定要打造出一支強大的蒙軍水師。


    形勢危急,鹹淳五年三月,後方的呂文德派出了部將張世傑率水師沿漢江北上救援,蒙軍雖強但水師較弱,攻其弱點或許還有一絲勝算,可蒙軍主帥劉整實在是太了解宋軍了,猜到鄂州方麵可能會派水師北上救援,提前在襄陽城南的漢水中打下了“撒星樁”。


    所謂“撒星樁”,即在水下打下密集的木樁用來阻擋戰船前進,撒星樁打下之後表麵上水麵看起來毫無異常,可戰船一旦進入撒星樁區域便會被木樁架起來擱淺動彈不得,動彈不得之後就隻能任人宰割。


    奔襲幾百裏前來救援的張世傑被撒星樁阻擋,完全無法接近襄陽,劉整又派兵在漢水邊的赤灘圃埋伏,將行進到此處撒星樁上的宋軍戰艦盡數俘獲,張世傑眼見救援無望,隻好率軍撤退。


    這不是張世傑第一次打敗仗,也不是他最後一次打敗仗,在此之後我們還要介紹張世傑打的一次又一次的敗仗,打敗仗說明不了什麽問題,英雄就算打一輩子敗仗那也是英雄,有關於張世傑的故事還很長,我們下文裏再詳細講述。


    張世傑敗退迴去了,但南宋手裏還有不少能打的牌,到了鹹淳五年七月,呂文德派部將夏貴再次率水師北上救援襄陽。


    三月張世傑被撒星樁所隔打了敗仗,到了七月難道宋軍水師就能飛過撒星樁進入襄陽?並不能,但三月時漢水處於枯水期水位較低,蒙軍的撒星樁也是按照枯水期的水位布置的,七月裏雨水豐沛漢水進入豐水期水位大漲,宋軍水師沿邊前行,可以輕鬆躲過撒星樁進入襄陽。


    兵者,詭道也。


    來去自如的夏貴給呂文煥送來了大量補給,襄陽守軍士氣大振。而沿途蒙軍在江麵上毫無作為也讓夏貴產生了一種錯覺:蒙軍差不多師老兵疲,可以打一打了。


    補給物資送了幾趟後,夏貴水軍在襄陽城東登陸,本想偷襲附近蒙軍,卻沒想到蒙軍早就設下了埋伏,就在宋軍登陸附近一處叫做虎尾洲的地方伏兵四起先發製人,宋軍本想偷襲蒙軍卻被蒙軍來了個反偷襲,頓時潰不成軍死傷無數,夏貴慌忙率殘兵退迴水上撤走。


    援軍接二連三的失敗,襄陽城裏的呂文煥坐立不安,城防雖然穩固,可城西的蒙古造船廠日夜不停在生產,一旦蒙軍水師成形,襄陽城北被封堵,到時候就隻有死路一條。


    蒙軍的軍事壓力日漸加劇,可自己這邊的支持卻倒下了,鹹淳五年十二月呂文德病死,呂文煥的堅實後盾沒了。


    呂文德雖然對堂弟嚴厲甚至嚴苛,可長久以來沒少提攜呂文煥,襄陽城危急時刻也是呂文德不斷派兵前去救援,無論如何都給了呂文煥極大的鼓勵:隻要有兄長在,不會看著弟弟送死。


    如今兄長不在了,繼任京湖製置使還不知道是誰,還不知道跟自己對付不對付。求人不如求己,為了在絕處逢生,呂文煥決定鋌而走險,進攻蒙軍萬山大營。


    蒙軍南下大軍共計十萬,到了萬山大營之後劉整和阿術分兵,各自兵力都在五萬左右,而當時襄陽城中守軍不足兩萬,無論怎麽打都很難是蒙軍的對手。


    不拚一拚永遠沒有機會,為了提高偷襲效果,鹹淳六年正月某晚,呂文煥率襄陽守軍傾巢而出,全軍分水陸兩路進攻,陸軍一萬五進攻萬山大營,水軍數千人從水麵進攻造船廠,擊破造船廠後上岸與陸軍夾擊萬山大營。


    偷襲安排的很有章法,蒙軍當時兩位主帥劉整和阿術也都不在大營中,可蒙軍中還有一名呂文煥沒預料到的猛人-張弘範。之前平定李璮叛亂之後,張弘範的出色表現贏得了忽必烈的讚賞,此次南下也派他率部隨軍南下。


    呂文煥率軍來到萬山大營發起突襲後,恰逢張弘範在營中駐守,史書沒有記載張弘範所部人數,但從兩位主帥都不在營中可以推測出張弘範的兵力並不多,最起碼與呂文煥相比不占優勢。可兩軍作戰決定性因素常常不是兵力對比,張弘範麵對宋軍偷襲毫無懼色,率所部拚死抵抗。


    宋軍沒想到蒙軍一支偏師能有如此強大的戰鬥力,在萬山大營外苦戰良久始終無法攻破大營寨門,宋軍原本就是想要奇襲,打了半天卻打成了攻堅戰,逐漸不支。張弘範守了半夜之後察覺到宋軍攻勢減弱便率軍從大營中殺出,宋軍沒想到蒙軍還敢反擊被張弘範殺進陣中全軍大亂,呂文煥見偷襲無望未免蒙軍主力迴師,隻好趕緊率軍慌忙撤退。


    陸軍敗了,進攻造船廠的水軍也不敢戀戰,也草草收兵撤迴了襄陽。


    援救敗了,呂文煥主動出擊劫營也敗了,呂文煥急,新任京湖製置使李庭芝更急,臨危受命來到京湖為的就是拯救襄陽,如今襄陽屢救無果,自己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可無論自己再怎麽急,製置使帥府手底下的一幫部將卻並不好調派,上任幾個月還是沒能再次組織起有效的救援。


    京湖製置使李庭芝,在南宋末年是個難得的將才。


    李庭芝字祥甫,隨州人(今湖北隨州市),出生的時候家裏房頂上長出靈芝,父親覺得這是上天給兒子的祥瑞,便給兒子取名李庭芝。李庭芝幼年時期就特別聰明,讀書識字過目不忘,淳佑元年,年僅二十二歲的李庭芝高中進士,接著迴到京湖投奔到孟珙帳下效力,主管機要事宜。


    多年跟隨孟珙,李庭芝耳濡目染學到了不少用兵之道,也認識到了不少同僚並與之結下深厚友誼,其中就包括賈似道。


    孟珙死後賈似道接任京湖製置使,原本孟珙推薦李庭芝任副職,但李庭芝為報孟珙知遇之恩,為孟珙守孝三年。


    有情有義的李庭芝沒有被朝廷遺忘,好友賈似道後來像做了火箭一樣躥升,孟珙喪期結束後李庭芝又被朝廷起用前往淮西濠州任知州,而當時兩淮製置使正是賈似道。


    沒有無緣無故的起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提拔,用你是因為你是我的人。


    賈似道沒能給李庭芝提供太多支持,開慶元年忽必烈南下,賈似道緊急趕赴鄂州抵抗,臨行前將李庭芝從濠州調任揚州。揚州是淮東核心城市,賈似道在鄂州忽悠忽必烈議和後不久,李璮南下入侵,淮東宋軍抵擋不住紛紛開城投降,李庭芝率部從揚州北上,幾番血戰下來不僅大敗李璮,而且還乘勝追擊攻下東海(今江蘇東海縣)等地,罕見的為南宋擴大了版圖。


    趕跑李璮後,李庭芝在揚州休養民生,輕徭薄稅開辦學堂,疏浚大運河以方便往來商船。當時不少從山東河南南逃的人都留在揚州生活,短短幾年之間揚州一派欣欣向榮的熱鬧景象。


    好花不常看,好景不常在。李璮之亂平定後,忽必烈再次興兵伐宋,此次戰事從襄陽開始,賈似道此時已經在朝中擔任首相,親信呂文德死後,為了挽救危局,賈似道選中了最可靠的親信李庭芝前往京湖拯救襄陽。


    鹹淳五年十二月呂文德病死後不久,李庭芝急赴鄂州上任,可來了之後吃驚的發現,京湖一帶僅剩的兵力都在部將範文虎手裏掌握著,而範文虎他卻指揮不動。


    當時經過張世傑、夏貴等人救援,鄂州的後備兵力已經快被打光了,而範文虎也並非完全不去救援,實際上早在李庭芝赴任京湖製置使之前,範文虎也曾率軍去襄陽試圖救援,卻被蒙軍擊敗,隻好退了迴來。


    李庭芝來到鄂州,要求範文虎集中剩餘全部兵力再次救援襄陽,被範文虎拒絕,理由搞笑得很:沒有朝廷詔書,不敢輕易進軍。


    製置司是個軍方部門,軍隊隻有一把手有資格接受朝廷詔書調遣,像範文虎這種區區部將根本就沒資格看詔書,隻能無條件服從軍令。普通的部將敢這麽跟製置使說話早被砍了,但範文虎不是普通人,除了京湖守將外他還有一重身份-賈似道親信。


    你李庭芝是領導親信,我範文虎也是領導親信,誰怕誰?


    仗著賈似道的支持,範文虎公然抗命,不僅抗命,還帶著小妾天天飲酒作樂,不鳥李庭芝。


    官場上摸爬滾打幾十年,能做到製置使這種封疆大吏的都不是一般人,麵對不停調遣的範文虎,李庭芝幹脆把事兒做絕,從兩淮調來了十萬大軍。


    李庭芝此前長期駐守揚州,兩淮是他的基本盤,兩淮水師多為李庭芝嫡係部隊,既然範文虎不肯打,那調聽話的部隊來打就是了,經過數月集結,鹹淳七年五月兩淮十萬水師沿長江來到鄂州,怎麽打,什麽時候打,就等李庭芝一句話。


    關鍵時刻範文虎服軟了,領導不是沒實力,十萬大軍都開過來了自己再耍橫怕不是要被領導砍了祭旗,於是向李庭芝主動請纓,願意率軍北上救援襄陽。


    範文虎是京湖舊將,此前也幾次救援襄陽,以當時京湖形勢而言也找不出比他更合適的將領前往襄陽,李庭芝見範文虎願意出征了也不再計較過往,派他率本部和兩淮來的兵力十餘萬北上救援襄陽。


    範文虎率領十萬大軍,以為自己很強大很了不起,氣勢洶洶的殺向了襄陽,殊不知就在此前人家劉整在萬山北的造船廠也造出來了五千艘戰船,訓練了七萬名水軍,蒙古水師已經初具規模,足以與宋軍水師一戰。


    三日不見尚且要刮目相看,範文虎一年多沒跟蒙軍交戰了,對蒙軍的印象依然停留在不習水戰上,不吃大虧才怪。


    鹹淳七年六月,範文虎率大軍沿漢水北上來到襄陽南側一處叫做鹿門的地方,遇上了蒙古水師。南宋時候的蒙古水師不是今天我們嘲笑的蒙古海軍,那時候人家是真有水師,而且戰鬥力很強,戰艦衝向宋軍萬箭齊發萬鼓齊擂,氣勢一下子就壓了過來。


    蒙古人在地麵打仗喜歡用騎兵前後左右不同方向撕扯敵人陣型,打水戰的時候也帶入了這種戰術思想。水師對壘的同時,阿術派人在宋軍水師後方主力沿江兩側放箭投石,攻擊其側麵,又在一處叫做會丹灘的地方包抄其前鋒部隊。


    本以為水麵上遇不到什麽像樣的抵抗,卻沒想到突然在水麵上和岸邊同時遭遇多重包圍打擊,宋軍很快陷入了混亂。緊急時刻範文虎不敢拚死作戰,而是趁夜色放棄全軍自己跑路,第二天宋軍一看主帥跑了更是無心戀戰,在蒙軍攻擊下全軍潰敗,十萬大軍僅剩殘部退迴鄂州,蒙軍俘虜宋軍士兵、俘獲宋軍輜重不可勝計。


    此戰之後,宋蒙軍事實力懸殊再度拉大,宋軍水師失去優勢,蒙古水師強勢崛起,在軍事上再無伐宋阻力;而就在當年十一月,忽必烈又主導了一場政治事件,使得他必須加緊伐宋,必須統一天下。


    元朝建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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