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難當頭正值用人之際,宣宗卻自毀長城誅殺名將,在後世看來簡直不可思議,可在當時的宣宗看來,大金國人才濟濟,少一個仆散安貞根本不足為慮,反倒是除掉仆散安貞能防止他在朝中坐大,避免以後威脅自己兒子即位。


    興定五年,宣宗已經五十九歲了,必須得考慮到自己身後太子接班的問題了,太子完顏守緒任樞密使、荊王完顏守純任平章政事,兩個兒子都兼任宰執,原本是想讓兒子來拱衛皇權。可兩個做了宰執的兒子憑借著太子和親王身份的加持,分別在身邊聚集起各自的政治勢力,甚至已經威脅到了宣宗本人。


    元光元年(公元1222年)二月,缺錢少糧的大金為了自救再一次伐宋,由於國力實在無法支撐起全麵戰爭,朝廷派元帥右監軍完顏訛可和簽書樞密院事時全二人率軍進攻淮西重鎮泗州,名為伐宋實為搶劫。


    南宋當時的戰略也挺有意思,在邊境地帶防守彈性十足,一般來說都會設一段“緩衝區”,也就是雖然名義上是南宋疆土,但基本不做防守,金軍真是打過來了那麽就各城龜縮,等你自己退兵。此次完顏訛可南下也是一樣,金軍在連下泗州、高塘、固始等地,進展非常順利,到了五月已經抵達淮河沿岸。


    到了淮河岸邊,金軍內部發生分歧,主帥完顏訛可想乘勝進軍進入淮西腹地,時全卻認為已經深入宋境不如見好就收,抓緊時間把所占地盤的錢糧搜刮了再說。


    完顏訛可雖是主帥但畢竟長期領兵在外,在朝中說不上話,而時全就不一樣了,簽書樞密院事就是樞密院三、四把手,專門管這幫統兵大將,人家不來軍中也就算了,一旦到了軍中不管擔任什麽職務那都是領導,得敬著。


    五月份正是淮河沿岸收麥的時節,時全想讓大軍搶收麥子抓緊迴國,但完顏訛可手下這幫人又十分想接著打,於是就想了個法子,矯詔傳令三軍就在淮南之地收麥,收完麥子大家班師迴朝。


    保住到手戰果、杜絕孤軍深入原本是個十拿九穩的決策,時全以朝廷詔書之名號令三軍大家也不敢有意見,隻得乖乖抓緊收麥子。可時全忘了一件事,農曆五月份正是江南的黃梅天,連日的大雨之下淮河水暴漲,就在金軍汗流浹背忙著收麥子的時候,宋軍趁夜殺到,把金軍殺了個措手不及,金軍慌亂之下拚命向北潰逃,但宋軍水師在密布的河道中來迴縱橫,將金軍退兵路上渡橋毀掉,有在半路截擊逃兵,金軍被殺、被踩踏、淹死的不計其數,完顏訛可和時全好不容易找了數艘輕舟逃迴開封。


    勝仗達成了敗仗,追查下來還是因為時全矯詔才導致大軍收麥貽誤戰機,宣宗大怒,當時就要砍了時全,時全也很委屈,百般為自己申辯,申辯的焦點就在是否“矯詔”。


    時全以簽書樞密院事的身份隨軍,本身就代表了朝廷,是朝廷與金軍前線的傳聲筒,從開封帶到前線的不一定都是詔書,也有可能是口諭,那麽如果這口諭不是宣宗的,而是太子的,算不算朝廷的意思呢?


    太子兼任樞密使,本身就是時全的直接領導,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擅自做主矯詔讓軍隊停下來收麥子,況且淮南離開封並不遠,快馬書信來迴也就是一兩天時間,因此時全很有可能已經向朝廷匯報了,而給他指示的正是其頂頭上司,兼任樞密使的太子。


    太子有沒有給宣宗匯報沒人知道,但這口黑鍋隻能時全來背,其實以當時的戰況,金軍再往南深入恐怕也難以取勝,就地收麥本就是最穩妥收益最大的策略,隻是千算萬算沒算到宋軍會趁著大雨反擊,白白葬送了前期戰果。


    最終,時全被下獄處死,太子終究是沒能保住他。不過想來也不意外,唐高祖武德年間劉文靜屢立戰功卻還是因為疑似謀反被殺,劉世民怎麽勸都阻止不了,時全不像劉文靜那樣立過戰功,太子也不像李世民那樣奠定國家基業,劉文靜都死了,憑什麽你時全能不死?


    經此一役,太子頗為低調,接下來時間裏基本上沒什麽動靜。太子這邊消停了,荊王也得敲打敲打了,元光二年開始,不斷有諫官上梳彈劾,說身為宰相的荊王疏於政事,終日飲酒作樂,不像話。


    當年除掉術虎高琪,荊王可是冒了不小風險,後來最大的政敵被殺,自己又即位無望,幹脆躺平,不理朝政,愛誰誰去。


    親王的職業原本就是躺平,可荊王除了親王的身份還兼平章政事,每天有無數國家大事等著處理,他要是躺平了朝廷政令就沒法兒執行,於是在荊王不作為的情況下,諫官們紛紛開始彈劾,直到宣宗找到荊王一頓臭罵。


    被親爹罵完後,荊王不敢怠慢,馬上打起精神,可沒想到就在當年九月,禦史中丞師安石也上梳彈劾荊王,內容無非還是老一套,疏於政事,不理朝政。


    諫官剛彈劾過,宣宗又臭罵過,此時禦史中丞又親自來彈劾,到底是真的出於公心,還是政治攻擊?沒等荊王辯解,宣宗很快便做了定論,以師安石彈劾不實之罪將其貶官。


    師安石雖然表麵上是禦史中丞,但還曾長期任職樞密院,與兼任樞密使的太子關係非常親密,宣宗知道師安石是太子的人,也知道諫官們接二連三的上梳彈劾背後主使,但手心手背都是肉,有些事情點到為止即可,別太過分。


    宣宗既想兩個兒子都能成大器,在自己身後守住祖宗基業,又想要兩個兒子保持平衡,能夠兄友弟恭互敬互愛,可帝王之家哪有脈脈溫情?又有哪一次麵對皇位的兄弟之間能夠和平相處?


    既要又要的宣宗再也沒有機會扶持平衡兩個兒子,元光二年十二月,宣宗不行了,這位即位於危難之間,登基於敗軍之際的大金皇帝終於撐不下去了,駕崩於開封皇宮。


    在他即位前,金國雖然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但依然幅員千裏,衛王留下的依然是個實力雄厚的帝國,從遼東到中都再到中原分布著成千上百的猛安謀克,隻要朝廷一聲令下,金庭依然有大量可用的勤王之師。


    在他即位後,先主動放棄中都,又被迫放棄遼東,再到後來又放棄河東河北,讓地方武裝自發抗蒙,到其統治後期,曾經不可一世雄霸東亞的大金國隻剩下河南陝西等地。國家連年遭遇蒙古人入侵劫掠,百姓流離失所,以宣宗為首的金庭麵對外敵毫無辦法,想要失北補南從南宋那裏撈一把又屢遭南宋反擊,在於蒙古、南宋和西夏三線作戰中耗盡了最後的國力,金國的覆滅已經不可挽迴。


    宣宗死了,死的落寞又匆忙,可在他身後,他原本預設的兩個兒子共守祖宗基業的局麵並沒有出現,就在宣宗死的當夜,一場驚心動魄的宮廷政變正式上演。


    宣宗病危之時,身邊一直有個鄭夫人在伺候,宣宗咽氣前曾交代鄭夫人速召太子入大內繼承大統,本來皇帝怎麽下令嬪妃怎麽照做就是了,可鄭夫人卻比較特殊,他是之前衛王的一個嬪妃,到了宣宗朝伺候宣宗但一直地位不高,況且一個前朝嬪妃在繼任皇帝這裏本來就得小心翼翼的,因此鄭夫人雖然得了命令卻不敢輕舉妄動,害怕自己一旦出了宣宗寢宮便會走漏風聲。


    鄭夫人不敢動,有人卻一直在打著皇位的主意。當天夜裏,皇後和龐貴妃照例來到宣宗寢宮問安,鄭夫人一看機會來了,便忽悠兩人,說宣宗正在更衣,請兩位皇後和龐貴妃到偏殿休息。皇後二人不明就裏,說著就走進了偏殿,鄭夫人趁龐貴妃進入偏殿之際拉住皇後,然後立即將偏殿上鎖,把龐貴妃鎖了進去。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皇後一時有些懵,這時鄭貴妃才敢道出實情:害怕龐貴妃通知荊王進入大內篡位。


    皇後是太子嫡母,龐貴妃是荊王生母,宣宗生前龐貴妃很得寵,而且多次為荊王爭取利益,都知道龐貴妃想讓荊王即位,但金國有合法太子,不管怎樣也輪不到荊王即位。


    可皇位更替畢竟是大事,加上金國從熙宗朝開始的宮廷政變老傳統,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知道鹿死誰手。在鄭夫人向皇後耐心解釋完一切後,皇後大驚,立即派人傳太子進宮。


    接到詔令的太子馬上動身前往皇宮,可即便如此還是晚了一步,到東華門時得到消息荊王已經入宮,而且皇宮已關閉,任何人不得入內。


    任何人不得入內?當太子是嚇大的?得知荊王已經入宮後太子就知道此次進宮不會容易,於是當機立斷傳東宮親衛軍總領移剌蒲阿率軍前來。


    移剌蒲阿是太子的心腹,得令後火速率東宮親衛軍三萬人開赴皇宮,就在東華門下駐紮下來,太子見自己人來了,心安了下來,再次叩門,要求立即、馬上開門。


    東華門外大軍雲集,門裏麵的人慫了,不久之後便打開宮門,移剌蒲阿立刻率軍簇擁太子進入皇宮,接著又控製住各個宮門,沒有太子的軍令任何人不得進出宮門。接著,太子又派人控製住了提前進宮的荊王,就在當晚宣宗靈前即位,第二年改元正大,是為金哀宗。


    無論任何時候,都隻有槍杆子裏能出政權。


    哀宗雖然即位前是太子,但同時也兼任樞密使,早早便參與國家大事的決策,宣宗在位期間眼見著國家與蒙古西夏南宋三線開戰已經難以為繼,即位之後便改變策略,正大元年(公元1224年)十月接受了西夏的和平提議,兩國終於在陝西邊境休戰,並最終在正大二年九月簽訂盟約,約為兄弟之國,哀宗為兄,夏獻宗李德旺為第。


    除了與西夏和談,哀宗也在努力與南宋達成和平,正大元年六月,派移剌蒲阿到淮南招撫百姓,並向邊境南宋州縣傳諭朝廷不再對宋用兵,以期與南宋建立和平關係。


    隻是哀宗不知道,他所作的這一切努力其實意義不大,因為南宋此時也恰好遭遇皇位更替,根本沒那個閑工夫在邊境跟金國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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