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伐西夏的國策實際上在鐵木真建國之前就已經確定了,先是桑昆曾經逃入西夏試圖借兵,後來乃蠻部進攻鐵木真也曾邀請西夏共同出兵,西夏皇帝李純佑表麵答應,最終卻並未出兵,隻想坐山觀虎鬥收漁翁之利。


    雖然每一次反對鐵木真的行動均未成行,但總讓鐵木真如鯁在喉,西夏緊鄰克烈部,蒙古統一後與蒙古南部邊陲直接接壤,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南宋開禧元年、西夏天慶十二年三月,鐵木真以西夏曾收留克烈部王子桑昆為由起兵伐夏,蒙軍從乃蠻部沿額爾齊斯河南下,取道居延海(今內蒙古阿拉善盟額濟納旗達來唿布鎮北40公裏處,比古居延海麵積小得多,但依然很美)東進攻打西夏力吉斯城(居延海東南五十公裏處)。


    蒙古打了過來,夏桓宗李純佑束手無策,任憑蒙軍在城下圍困,蒙軍缺乏攻城器械一時之間拿不下城池便開始縱兵劫掠,旁邊的西夏定州(今內蒙古阿拉善左旗)、龍州(今內蒙古巴彥淖爾市)慘遭蹂躪。


    在西夏境內搶了兩個多月,蒙軍因為天熱班師迴朝,帶著從西夏搶來的人畜錢糧滿載而歸。


    蒙軍終於退兵了,李純佑長出了一口氣,但他不知道蒙軍此次進攻隻是個引子,接下來更大的政治風暴即將上演。


    說起來,夏桓宗李純佑其實是個太平天子。當年夏仁宗李仁孝挫敗任得敬分國的陰謀後,一直與金國和平相處,西夏也迎來了曆史上難得的長期和平發展的年代,幾十年沒打過大仗,一副國泰民安的景象。然而國泰民安的背後卻隱藏著西夏皇室的不安-李仁孝沒有兒子。


    西夏乾佑年間任得敬剛剛伏誅,李仁孝時年已經五十多歲了,但一直膝下無子,此前天盛十七年(公元1167年)李仁孝原配黨項族罔皇後病逝,李仁孝又立了漢人女子羅氏為皇後。就在李仁孝以為自己將絕嗣之際,西夏乾佑八年,羅皇後給他生了個兒子,即後來的李純佑。


    五十四歲的李仁孝老來得子,對羅皇後母子自然是倍加恩寵,羅皇後得到了一般皇後得不到的待遇:李仁孝允許她主持宗教活動。


    西夏崇尚佛教,曆代皇帝都很重視佛教的傳播與發展,官方有專門的機構負責講經,而皇帝為了表示重視,偶爾也會親自出席佛經的講讀,彰顯皇帝的威望。


    西夏曾經有不少太後重視佛教也參與了佛教活動中,但那都是在當了太後之後,當皇後時畢竟皇帝還在,不能僭越。而羅太後就在李仁孝的允許之下開始長期主持佛教相關的各類活動,從某種意義來講已經開始染指皇權,在朝野間都有了一定的權力和威望基礎。


    種種跡象表明,羅皇後不是個甘於平凡的皇後,乾佑二十年,羅皇後組織了一次《華嚴經》的講經活動。《華嚴經》本身作為一部佛教典籍沒什麽不妥之處,但上一個親自組織講經的人是武則天,為了表示對佛經的重視,武則天還專門為《華嚴經》作序,但凡對佛學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這出往事。


    這種事兒如果放在宋朝那一定會被諫官罵死,但在西夏卻問題不大,西夏本身缺乏台諫製度,皇帝本人也不在意身邊人僭不僭越,於是羅皇後接著講經,權力越來越大。


    西夏乾佑二十四年九月,李仁孝病逝,享年七十歲,獨子李純佑登基,第二年改元天慶,是為夏桓宗。


    西夏曆代皇帝對“天”似乎情有獨鍾,特別喜歡帶天字的年號,什麽天授禮法延祚、天賜禮盛國慶、天儀治平、天佑民安,李仁孝在位時也用過一個“天盛”做年號。


    不是說不能用“天”,天字本身沒問題,帝王本是天子,用一個帶天字的年號也沒毛病,隻是李純佑挑的這個年號太晦氣,是遼國末代皇帝天祚帝用過的年號。


    “大業”這年號我看不錯,隋朝以後怎麽就沒人用呢?“靖康”這年號也挺不錯,北宋之後咋也沒人用了?搞個亡國之君的二手年號自己用,無法理解西夏君臣的腦迴路。


    得益於父親李仁孝留下來的穩固基本盤,李純佑即位幾年國家一直延續著之前的狀態,也算得上是國泰民安,即便北方蒙古諸部打的頭破血流,李純佑也堅決不摻和,過好自己的小日子。


    但鐵木真的第一次入侵打破了這種平靜,西夏朝野間驚恐的發現,來自北方的這幫蒙古人實在太能打了,夏軍完全無力抵抗。


    蒙軍在國內縱兵劫掠兩個月朝廷卻毫無作為,讓人看到了朝廷的無能和皇帝的軟弱,更給了一些人取而代之發動政變的野心,比如鎮夷郡王李安全。


    李安全是越王李仁友兒子,李仁友是李仁孝弟弟,誅殺任得敬黨羽有功受封越王,越王是親王,李仁友去世後兒子李安全上疏請求繼承越王王位,被朝廷駁迴,按照製度降級一等,由親王降為郡王即鎮夷郡王。


    沒混上親王,李安全很不爽,如今朝廷麵對外敵又如此軟弱,讓李安全看到了可乘之機,你李純佑這麽軟弱,不如換我李安全上去做皇帝。


    李純佑之所以軟弱,跟母親羅太後有很大關係。李純佑登基當年已經十七歲了,按理說已經到了能夠處理政事的年紀,可西夏的朝政大權卻很大一部分控製在羅太後的手裏。根據黑水城出土的珍貴史料記載,在天慶年間,李純佑在西夏國內文獻中出場頻率並不高,反而不如其母羅太後出場頻率高。由於後來蒙古人對西夏文獻的破壞,我們已經無法得知當年在這對母子之間發生了什麽,隻知道權力長期把持在羅太後手中。


    武則天、蕭綽畢竟隻是少數,女性想成為政治家有著天然的弱點,羅太後的弱點是在身體每況愈下之時依然不放權,最終釀成大禍。從天慶七年開始,羅太後便換上了”風疾”,風疾就是中風,來勢洶洶,可大可小,此後一直深受疾病困擾,病情也越來越重,幾乎完全失去了處理朝政的能力。


    從前大權獨攬不還政給兒子,現在人病倒了,兒子卻成了一個軟弱的皇帝,鎮不住國內的各派勢力。天慶十三年二月,鎮夷郡王李安全發動政變篡位,將李純佑囚禁起來,廢掉其帝位,與所有篡位者一樣,當年即改元應天。


    羅太後和李純佑母子一個重病在床一個軟弱無能,完全無力阻止李安全的篡逆行為,李純佑被囚禁一個月後暴病而亡,隻剩下羅太後被李安全拿捏在手中。


    之所以要拿捏住羅太後,是因為西夏有宗主國金國,而李安全想要真正登基成為西夏皇帝,必須經過金國同意,留著羅太後就是為了給自己的篡逆行為正名。


    西夏應天元年、金泰和六年五月,西夏使者來到中都,以羅太後之名上表,稱夏桓宗李純佑因故不能繼續做西夏國王(西夏對宗主國金國不稱帝一直稱王),由李安全繼任西夏國王。


    上表到了章宗這裏被打了迴去,章宗不同意。


    陰謀篡位在我大金國都是我們祖先玩兒剩下的把戲,就你這出也想忽悠我給你冊封?我不派兵去除掉你這個反賊就不錯了。


    宗主國不同意,李安全在國內就始終名不正言不順,沒有稱王的合法依據,隻能算個代理國王。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李安全再次打起羅太後的旗號,當年七月再次派遣使者去到中都,向章宗上表解釋西夏國王是在羅太後主持下進行的合法更迭,不存在僭越謀逆。


    言辭懇切,使者的一切手續也合規完善,既然西夏內部都理順了,章宗也不願多管西夏的爛事兒,於是順水推舟派了使者前往西夏進行了冊封儀式,李安全的帝位終於穩定了下來,是為夏襄宗。


    而在金國使者離開以後,那位曾經大權在手的羅太後也永遠的消失在了史籍中,再也不曾出現過,結合之前已經重病的狀況,怕是已經兇多吉少。


    不肯放權的羅太後害了自己也害了孩子,而西夏落到李安全手中之後,麵對著蒙古人的侵略,也並沒有拿出任何有效措施。


    南宋開禧三年、西夏應天二年八月,鐵木真再次率軍進攻西夏,此次從蒙古高原直接南下直接進攻蒙夏交界處的兀剌海城(今內蒙古烏拉特後旗),兀剌海城守軍有限,西夏朝廷慌忙調右廂軍前來支援,卻被蒙軍輕鬆的圍城打援打掉。兀剌海城堅守不降,在援軍被打光的情況下堅持了四十多天被攻陷,鐵木真屠城後搶盡城內財物而去。


    兀剌海城雖然位於今天中蒙邊境,但它同時也位於河套平原地區,塞上江南土地富饒,西夏早就形成了以農耕為主遊牧為輔的生活方式,城中有不少西夏百姓居住。


    這是鐵木真第一次攻陷農耕文明的城市,也是蒙古人第一次屠城,不同於上次搶到的牲畜,這次蒙古人搶到了不少真金白銀綾羅綢緞,是原先的草原生活時從來不曾見過的,讓人大開眼界。


    有侵略就有財富,那麽不斷侵略是不是就會帶來源源不斷的財富?蒙古人的哲學直來直去,此戰班師後不久,蒙古人還會再來。


    南宋嘉定二年、西夏應天四年七月,鐵木真沿著老路線再次率軍南下,李安全得到消息後立刻派兒子李承禎率軍出征,並且派西夏大都督府令公高逸為副將隨軍出征。


    夏軍從中興府(即原西夏首都興慶府,蒙軍第一次侵夏後李純佑改名中興府,以期國家能夠中興)出發北上,很快在豐州遭遇蒙軍,夏軍久疏戰陣加上主帥李承禎根本不懂打仗,上去就被打了個大敗,李承禎趁亂逃跑,副將高逸率殘兵堅決抵抗最後被生擒,不屈而死。


    主力被擊潰,蒙軍再次來到兀剌海城,城中軍民懾於上次屠城的恐懼沒怎麽抵抗便開城投降。


    輕鬆拿下兀剌海城,鐵木真不滿足於這點兒戰果,繼續乘勝進攻,來到賀蘭山下的克夷門(今內蒙古烏海市西南)。


    克夷門是從草原進入西夏腹地重要關口,由西夏宗室、名將嵬名令公率軍駐守,得知蒙軍大軍壓境後,他將守軍分散埋伏到山間兩側,待蒙軍前鋒進入關隘時發動突襲,大敗蒙軍。


    三次南侵第一次吃敗仗,鐵木真很重視,馬上帶主力來到關口,由於摸不清楚夏軍底細也不敢貿然進攻,就在山口處與夏軍隔關對峙。


    前段時間網絡上有個熱度很高的話題,叫做“有哪些名將被同時代的名將按在地上摩擦的案例”,用在蒙古建國初期的鐵木真身上就是最好的迴答。鐵木真雖然是蒙古的成吉思汗,但同時也是頂級名將,他對上西夏名將嵬名令公就是一出典型的頂級名將把普通名將按在地上摩擦的例子。


    克夷門位於山穀中兩側山坡陡峭難以行軍,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蒙軍自然是不敢強攻,鐵木真下令全體蒙軍就地紮營休息,打不過就先不打,耐心等機會。


    壓力來到嵬名令公這裏了,蒙軍掃蕩西夏北境,克夷門以北的夏軍已經被盡數殲滅,北方重鎮兀剌海城已經成為蒙軍的後勤補給基地,人家不怕打持久戰。但嵬名令公就不一樣了,克夷門是天險,嵬名令公駐守天險手下本就有一支勁旅,把守雄關遭遇勁敵,他的職責不僅僅隻有守住這麽簡單,還要主動出擊徹底擊敗敵人。


    西夏雖然先後對遼國北宋金國稱臣,但始終自認為繼承大唐衣缽,皇帝姓李就是因為唐太宗李世民賜姓李所以才流傳了下來,夏崇宗李乾順甚至都直接用過“貞觀”的年號。既然是繼承唐朝衣缽,那唐朝將領什麽覺悟?嵬名令公又該是什麽覺悟?


    守潼關不僅要守住,還必須能防守反擊徹底打敗安祿山叛軍,否則不管你是高仙芝、封常清還是哥舒翰,統統都隻有死路一條。


    嵬名令公不願做高仙芝封常清,固守關隘最後被皇帝猜疑幹掉,與其坐著等死,不如學哥舒翰衝出關外決一死戰。兩軍對峙兩個月後,嵬名令公率軍突襲,一開始蒙軍在山口基本不設防,引夏軍衝出來之後不斷深入,然後鐵木真下令埋伏在四周的蒙軍合圍,將夏軍團團圍住,數萬夏軍全軍覆沒,嵬名令公被生擒,克夷門陷落。


    克夷門的陷落意味著中興府再也無險可守,蒙軍兵臨城下,二話不說開始攻城。


    當時的蒙軍在兩次攻打兀剌海城之後已經有了一些攻城器械,但中興府畢竟是西夏首都,城牆高大堅固,就憑普通的攻城器械根本無法對中興府構成威脅,蒙軍幾次攻城均效果不佳。鐵木真一聲令下不打了,去旁邊把黃河挖開,引黃河之水灌注,中興府內外一片汪洋大海。


    古代城牆多用夯土,不怕火燒不怕刀砍就怕水泡,隻要水泡的時間夠長城牆必塌。滿城皆是大水,李安全無計可施,走投無路之下想起來宗主國金國,於是派人冒死出城前往中都求援。


    西夏應天四年正好是金大安元年,剛剛即位的衛王接到西夏的求救之後拒絕出兵,在大臣們反複陳述蒙古日益坐大,不能放任其吞並西夏後,衛王依然堅持,說蒙古西夏互相攻打那是我國之福,等著坐收漁人之利就行了。


    我發現蠢貨都有著同樣的思維方式,以為別人兩虎相爭自己最後可以漁翁得利,從來都沒想過唇亡齒寒的道理,蒙古跟西夏那叫相互攻打嗎?西夏都快被打的滅國了還漁翁得利,就這種智商吃棗藥丸。


    宗主國拒絕發兵援救,西夏隻能繼續苦撐。中興府的圍城戰一直打到十二月,眼看著城牆就要垮了,也許是西夏時候未到,一場大雨下的黃河水暴漲決堤,中興府本身被水泡著無所謂,但城外蒙軍大營因為黃河決堤也慘遭水淹,士兵淹死無數輜重糧草全部被泡爛。


    大營被這麽一衝蒙軍算是沒辦法在圍下去了,鐵木真隻能退兵,但退兵之前又派了使者入城來了一番政治訛詐,要求西夏稱臣納貢並送公主請和。


    好不容易等來了蒙古的議和條件,李安全根本不敢猜測鐵木真議和的動機,毫不遲疑全部答應。就這樣,經過三次戰爭,西夏成為蒙古附屬國,此後十幾年裏惟蒙古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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