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跟韓侂胄不對付大家都知道,但皇帝向著韓侂胄,朱熹鬥不過。朱熹罷官之後,另一名帝師彭龜年繼續上疏彈劾韓侂胄,這次倒是把韓侂胄嚇得不輕,彭龜年在寧宗做嘉王時就是寧宗老師,光宗朝時候又有死諫的壯舉,在朝中威望非常高。麵對自己敬重的老師,寧宗急忙解釋,所有內降都是自己親自擬定,不存在韓侂胄代行禦筆專權之事。


    借著內降打擊異己,韓侂胄沒有代行禦筆才怪,彭龜年根本不相信寧宗的解釋,直接請辭,讓皇帝自己決定吧,看是留自己還是留韓侂胄。


    老師不肯讓步,韓侂胄又是自己親信,寧宗無奈之下隻得采取皇帝的慣用招數-倆人都貶出朝廷。可寧宗實在是太沒規矩了,到了這個時候依然不按詔書程序下達,貶謫兩人的命令還是用內降。


    內降是誰在擬?韓侂胄。


    擬定內降的人會自己坑自己嗎?不會。


    於是最終的貶謫命令就成了:彭龜年外放任湖北安撫使,韓侂胄罷免知閣門事職務,改任提舉京宮觀。


    順便提一句,這個京宮觀就在臨安城中。


    這算什麽貶謫,以寧宗對韓侂胄的寵信程度,隻要人還在臨安,分分鍾就迴到宮中繼續該幹啥幹啥,事實也是如此,彭龜年離開了之後,韓侂胄很快又迴到宮中,繼續把持禦筆。


    隨著宰相趙汝愚的盟友朱熹、彭龜年等人的離開,朝中大量親信被安插進來,韓侂胄覺得是時候發起對趙汝愚的進攻了。


    攻擊趙汝愚並不容易,趙汝愚任相多年,久經宦海為人低調謹慎,幾乎沒什麽把柄可抓的,就在韓侂胄苦於雞蛋裏挑不出骨頭的時候,副宰相京鏜給韓侂胄出了個招兒:就攻擊趙汝愚的宗室身份。


    京鏜是紹興二十七年進士,曆任多地知州,後迴朝述職獲得提拔,先後擔任諫官、四川安撫使。光宗即位後擔任刑部尚書,紹熙五年升任參知政事。


    都做到副宰相了,那如果能找到政治盟友更進一步豈不是就能升任次相甚至首相?抱著追求進步的希望,京鏜投靠了韓侂胄,在他的建議下,慶元元年(公元1195年)二月,右正言李沐上疏彈劾趙汝愚,說趙汝愚以宗室身份擔任首相不符合朝廷規矩,而且在太上皇身體不適之時曾經欲行周公之事,應當嚴加懲處。


    在宋代以前曆朝曆代名相中,周公是最特殊的一個,作為武王姬發親弟弟,周公屬於非常近支宗室了。武王死後成王即位,因其年幼周公代為輔政,隨著成王逐漸長大,朝野間不時有周公要篡位的流言,周公隻好辭去相位,避居豐地。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你品,你細品。


    周公的一生就是走在輔政與篡權之間的鋼絲繩上,但凡內心有一絲非分之想,取代成為自立為王輕而易舉,盡管周公一生忠貞,誰又能保證下一個周公也能一生忠貞呢?


    那王莽篡位之前不也是一副聖賢形象嗎?後來呢?


    李沐的上疏引起了寧宗的警覺,趙汝愚立即上表辭官待罪,實際上寧宗警覺不警覺咱也不知道,因為後來的處理意見全部都是內降下達的,以觀文殿大學士身份出知福州。就這樣,趙汝愚因為其身份問題最終罷相,離開了朝廷。


    寧宗對於趙汝愚的處理引起了朝中眾多理學派官員的反對,趙汝愚對朝廷有定策之功,從某種意義上講寧宗的皇位都是趙汝愚爭來的,如今僅僅因為其宗室身份就罷相實在無法令人信服,人家趙汝愚要真有異誌還需要等到今天?


    但很可惜反對無效,韓侂胄把持朝政誰敢反對就收拾誰,在他的鐵腕手段下,反對罷免趙汝愚的兵部侍郎章穎、國子祭酒李祥、臨安府知府徐宜等十多位高級官員統統被免職,看你們誰還敢再公然反對。


    韓侂胄的高壓管控在朝中取得了一定效果,一時間滿朝文武噤若寒蟬,可朝中沒人反對不代表其他地方沒人反對,宋朝曆來熱血青年聚集地太學在得知趙汝愚被罷相之後群情激奮,在太學生楊宏中等六人帶領下伏闕上書,要求把趙汝愚召迴來。


    慶元元年不是靖康元年,朝廷高層哪怕打破頭,民間還是和平穩定,太學生們根本形不成輿論攻勢,也撼動不了朝廷。很快,在韓侂胄的授意下,六名上書的太學生被流放五百裏外編管。


    區區太學生對韓侂胄根本造不成威脅,但前首相趙汝愚仍然有著巨大的影響力,為了徹底鬥倒趙汝愚,韓侂胄玩兒起了北宋時候貶官的老把戲-一貶再貶。先把趙汝愚從福州又貶到永州、接著又貶到惠州,又給趙汝愚繼續羅織罪名,說趙汝愚跟唐朝口蜜腹劍的宰相李林甫一樣,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眼看著趙汝愚就要枉死,寧宗終於說話了,叫停了賜死趙汝愚的提議,隻準貶官,不準害其性命。


    你說寧宗是昏君吧,也不能完全算昏君,我相信寧宗是真的智商不過線,隻能分清楚最基本的好壞對錯,稍微複雜一點兒的他處理不了。就像對待趙汝愚一樣,他知道趙汝愚可能有些地方不合製度,罷相貶謫都按韓侂胄的意見來辦,可真要殺趙汝愚不行,這人對自己有恩,殺不得。


    畢竟就連何不食肉糜的晉惠帝都知道要保護忠臣嵇紹,寧宗再蠢也不可能連晉惠帝都不如吧。


    隻可惜寧宗雖然不準賜死趙汝愚,趙汝愚卻沒能堅持走完貶謫的路,慶元二年正月,趙汝愚途經衡州,時任衡州知州的錢鍪對其百般嘲諷羞辱,年邁的趙汝愚憂憤成疾,暴病而亡,時年五十七歲。


    趙汝愚的威脅消失了,還有個朱熹依然活躍。當時朝中官員大多崇尚道學,對朱熹推崇備至,為了對反對派除惡務盡,韓侂胄決定以朱熹為中心,徹底打掉這夥道學分子。


    韓侂胄要打擊道學,可道學的理論宗旨一向是修身治國平天下,以造福天下蒼生為己任,找不到什麽黑點。當時在趙汝愚剛被貶離朝之後,京鏜就升任了樞相,韓侂胄的黨羽謝深甫也升任副樞相,當年依附留正彈劾周必大的諫官何澹此時也因為投靠了韓侂胄升任禦史中丞。為了給道學官員羅織罪名,新任禦史中丞何澹給韓侂胄出了個主意:這幫書呆子天天寫文章高深晦澀,無非就是沽名釣譽罷了,名為道學實為偽學,就把他們統統定為偽學,嚴加罷黜。


    還是讀書人最懂讀書人,在韓侂胄的授意和何澹的安排下,諫官們開始彈劾道學官員蠱惑天下、竊取權柄、圖謀不軌、動搖上皇等等一連串罪名。反正朝政都被韓侂胄把持,自然是想怎麽潑髒水就怎麽潑髒水。為了進一步打擊道學,慶元二年的科舉考試中,禮部將《大學》、《中庸》、《孟子》等儒家經典列為禁書,但凡認同理學思想的全部列為偽學黨人,科舉考試隻要出現理學學術觀點的一律直接落榜。


    在經過接近一年的外圍造勢和輿論引導之後,慶元二年十二月,監察禦史沈繼祖上疏彈劾朱熹不忠不孝不敬皇帝等六大罪名,發起了對道學派的最後一戰。


    關於沈繼祖彈劾的六大罪名,基本上都是風聞得來,沒一個能站得住腳的,比如說朱熹不忠是因為孝宗陵墓選址時有不同意見,可問題是當時選址時原本很多官員都有不同意見,朝廷本來也有集思廣益的意思,難道有不同意見的官員都是奸臣?。


    再比如說朱熹不孝是因為給自己母親吃了陳糧,要知道朱熹在多地做過地方官,好幾段任職經曆都是在救災,地方上有常平倉用來儲糧,官府收上來的糧食從來都是新糧先入倉,將舊糧用作青苗貸或者賑濟糧發出去,朱熹作為地方長官與民同苦全家吃的都是陳糧,有這樣心係百姓的官員兒子,人家當媽的自豪還來不及,哪兒來的不孝順。


    也許是沈繼祖自己也知道這六大罪名比較扯,在這六大罪名之外,他又提了一堆道聽途說的次要罪名,其中最出名的也是後世被用來抹黑朱熹的有兩個,一個是引誘尼姑為妾,一個是與兒媳通奸。


    先說引誘尼姑為妾,此事發生在朱熹任漳州知州期間,當時他曾勒令不少尼姑還俗。乍看之下似乎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其實在當時的社會生活中,儒家和佛家有著很深的矛盾,朱熹的理學是儒家學派,所尊崇的“天理”包含了孝敬父母、忠君愛民等傳統思想,但佛家宣揚遁入空門,啥也不管。


    不是說啥也不管就有錯,而是在封建社會裏,人是最重要的生產資源,要知道出家之人都是免賦稅的,你人人都去當和尚當尼姑去了,誰來生產?誰來交稅?


    所以朱熹對佛家一直沒什麽好感,當時在漳州有不少女人隻要生活不如意就跑去當尼姑,自己是清淨了,可屁股後麵留下一堆爛事兒沒人處理,怎麽著還等著官府來給你善後?


    要懲治社會亂象就必須硬起手腕,於是朱熹下令讓這些尼姑還俗,甭想躲進寺廟裏逃避責任。


    當然了,對佛家弟子開刀也引起了不少爭議,當時不少人對此議論紛紛,有的嘴碎的就瞎扯說朱熹夫人去世後一個人獨居多年,是想引誘尼姑為妾。


    如果說尼姑的黑料還能追根溯源找到謠言的來源,那兒媳的黑料就純粹是沈繼祖自己瞎編了。據朱熹家譜考證,朱熹兒媳潘氏自從丈夫朱塾去世後,一直在婺源撫養兒子也就是朱熹的孫子朱鑒,壓根兒就沒跟公公在同一處居住過,最多就是通通書信,通奸那絕對是胡扯。


    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朱熹已經離開朝廷了,而沈繼祖這封奏疏在當時就立即引起了軒然大波,朱熹是儒家學說主流學派的精神領袖,教書育人說文解字幾十年地位何其崇高,當年的老百姓跟現在的老百姓其實也一樣,認為朱熹這樣一個頂流公眾人物就應該有自證清白的義務,對朱熹指指點點,批評的聲音鋪天蓋地而來。


    宋朝沒有微信沒有微博,也沒有抖音,明明是一出天大的汙蔑,朱熹卻打不贏這場不對稱戰爭,隨著輿論的不斷發酵,朝廷詔書下達,剝奪朱熹一切官職待遇,查禁武夷山,遣散所有門下弟子。朱熹大弟子蔡元定更是遭流放道州(今湖南道縣),從武夷山到道州路途上千裏,道州地處十萬大山之中多瘴氣,蔡元定到了道州之後沒過多久便病逝於當地。


    蔡元定死後,老師朱熹也沒能挺幾年,慶元六年三月,身邊弟子散盡的朱熹終於在武夷山家中病逝,享年七十一歲。


    由於本文篇幅所限和作者我學識所限,對於朱熹這樣一位大學問家的學術理論未能做深入細致的闡述,本文所介紹的部分在朱熹一生浩瀚如大海一般的學術成果中僅僅隻是滄海一粟,然而就是這滄海一粟也足以讓人肅然起敬,一個治學一生的聖賢為後世留下了多少文化遺產,讓我們直到今天都受益無窮。


    時代局限的原因,聖賢朱熹也有一些陳腐的主張,比如“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但這無法抹殺他對中國文化的傑出貢獻,後世不少人攻擊“去人欲存天理”的理念,須知朱熹這個提議要去的是奢侈、貪婪等負麵人欲,而正常的吃飯睡覺結婚生子等人之常情本就是“天理”的內容,是完全不需要去的。


    更何況,朱熹對於“去人欲存天理”要求最高的是寧宗,是皇帝,不是普通人,也正是因為對寧宗幾乎苛刻的要求,才造成了當了不到兩個月帝師就黯然下課的結局。


    古往今來,人性其實一直都沒變過,事實不出門謠言傳千裏,人們總是樂於去相信那些荒誕離奇的故事,尤其是當故事真真假假參合在一起難以分辨時,更對大眾的胃口。不管是宋代的沈繼祖,還是我們現代社會的微博小作文、uc震驚部,這樣的鬧劇傳播造成的傷害從未停過。


    穿過迷霧擦掉髒水,我想最符合朱熹人生角色的大概就是老師了,不管是在地方上辦學還是到朝中侍講,他淵博的學識總是能贏得無數人的認可和尊重,朱熹治學一生,桃李滿天下,從這個角度講,人生已無遺憾。


    就這樣,韓侂胄把趙汝愚和朱熹全部打倒了,為了把對政敵的打擊辦成鐵案,慶元三年十二月,在韓侂胄的推動下,朝廷把以趙汝愚、周必大、留正、朱熹等人為首的五十九人列入“偽學逆黨籍”,趙汝愚是偽學罪首,朱熹也在其中名列前茅。偽學黨羽全部貶官流放,涉及偽學的學堂全部關閉,趙汝愚、朱熹在市麵上的個人著作全部銷毀。


    由於韓侂胄此次政治鬥爭波及麵太大,把整個一個主流學派的官員學者都給裹了進去,此次事件也就有了一個專用名詞-慶元黨禁。


    趙汝愚罷相後,繼任首相餘端禮眼見朝中被韓侂胄把持,很快也自請罷相,慶元二年四月出知外地,韓侂胄黨羽京鏜升任首相。就這樣,韓侂胄通過慶元黨禁徹底肅清了朝中的反對派,控製了從後宮到朝廷的整個南宋王朝,權勢用一手遮天來形容並不過分。


    一手遮天的韓侂胄權勢大到什麽程度?吏部尚書許及之當了幾年吏部尚書,一門心思的想更進一步進入宰執,為此專門找到韓侂胄聲淚俱下的請求提拔,說到最後竟然給韓侂胄跪了下來。韓侂胄雖然政治鬥爭心狠手辣,但隻要別人順從他從來都不吝做順水人情。六部尚書升任宰執本就常有,韓侂胄見許及之這麽可憐便大筆一揮讓他升任了副樞相,終於進入了宰執。


    進入宰執後的許及之對韓侂胄感恩戴德,抓住一切機會向韓侂胄諂媚。韓侂胄某年生日,群臣紛紛前往宮中祝賀,許及之去的晚了,宮裏大門已經,隻好從旁邊的狗洞鑽了進去,隻為不耽誤給韓侂胄祝壽。


    吏部尚書能諂媚,工部侍郎也不能落了下風,又是某年韓侂胄生日,百官蜂擁而至爭相進獻珍奇異寶。工部侍郎趙師擇最後一個將禮物呈上,一個小盒子,趙師擇說了,沒什麽別的可獻的,隻好獻一盒水果給大人享用享用。


    一盒水果搞得這麽神秘,韓侂胄漫不經心的打開了盒子,好家夥,隻見盒子裏裝的是一顆用黃金做成的葡萄樹,葡萄樹上有百餘顆黑珍珠,用來比作葡萄。葡萄樹精美絕倫光彩奪目,頓時讓其他人的禮物黯然失色。


    光是給韓侂胄捧臭腳根本顯不出來趙師擇的水平,要捧就要連其家人一起捧。韓侂胄有四名愛妾封了郡夫人,趙師擇為了巴結韓侂胄特意讓人打造了四頂鑲滿珍珠的“北珠冠”。然而韓侂胄妻妾成群又何止四位郡夫人,其他十名小妾聽說了北珠冠漂亮也想要,趙師擇就派人采購了大量珍珠,耗費大量錢財又打造了十頂北珠冠獻給了其他十名小妾。


    慶元年間,韓侂胄不僅權勢滔天,自身的官職也是越做越大,少師、太傅、平原郡王,三公一類的官職自漢代以後便隻用來做一個榮譽稱號,卻被韓侂胄做成了實職。而異姓封王這種童貫戎馬一生最後還是靠買下幽州才換來的榮譽,也被韓侂胄輕易得到。


    皇帝寵信,位極人臣,滿朝文武皆是其黨羽,韓侂胄俯瞰天下,做官做到這份兒上似乎也差不多做到頭了,韓侂胄極目遠眺,把目光移向遠方。


    北方、中原,那裏有大宋最初的夢,臨安不是大宋的家,隻有故都開封才是。


    雖然北伐中原聽起來遙不可及,但經韓侂胄連續幾年來派往金國的親信迴來報告,說金國“為蒙古所困,饑饉連年,民不聊生”。似乎金國國力已經衰微,給了南宋北伐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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